一個多星期以後,陳劍秋帶着幾十号人,抵達了卡本縣。
他們并沒有坐着火車直達石泉鎮。
因爲幾十号人的目标實在是太大了,在一個小鎮子,難免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陳劍秋讓李四福和飛鳥帶着龍骧組待在卡本縣,自己則和肖恩換上了牛仔的衣服,先去石泉鎮探探消息。
和四年前相比,石泉鎮還是老樣子,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一樣髒亂和泥濘,一樣的空氣中彌漫着粉塵,将整個鎮子籠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陳劍秋和肖恩沿着鎮子上的路向前走着。
此時正值白天,工人們都在礦上工作,所以鎮子上空蕩蕩的。
“肖恩,你偷的馬鞍我們後來還沒還啊?”陳劍秋突然問道。
黑人一時語塞。
“應該,還了吧,我們搞的那些馬後來應該自己跑回去了。”
“哦,但願是這樣,你最好還是戴好帽子,那個拿草叉的馬鞍主人對你印象應該很深。”
陳劍秋一邊向前走,一邊說道。
黑人在這座鎮子上,遠比華人要顯眼的多。
兩人路過治安所的時候,發現裏面空無一人。
陳劍秋停下了腳步。
他掃了一眼門外懸賞欄,發現上面并沒有自己和肖恩的懸賞令。
四年了,或許他們的那幾張,早已被覆蓋在了其他厚厚的懸賞下面。
不過,令陳劍秋奇怪的是,除了懸賞令以外,那裏還張貼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一陣風吹過。
直接把其中的一張吹落了下來,被風吹得在道路上翻滾。
陳劍秋快步走了上去,一個彎腰撿了起來。
是一張宣傳單:
華人們,伱們的末日即将來臨。
這是一句威脅。
他擡起頭,發現旁邊的雜貨鋪牆上,還有一張。
上面寫的東西,就更直接了:
黃皮狗!快點滾出石泉鎮!
兩人繼續往前走。
越來越多的宣傳單,映入陳劍秋的眼簾:
屋子的牆上、樹幹上、栅欄上
他皺起了眉頭。
看樣子,自己的擔心,成爲了現實。
在西部,罷工,一般是和pai華暴力行爲同時出現的,前者往往會成爲後者的導火索。
“走,要不要帶你去看看我家?”陳劍秋對肖恩說道。
他帶着黑人,向着石泉鎮的華人的居住區走去。
居住區位于三号礦井的附近。
最早一批來到石泉鎮的華工,就在這裏挖煤。
爲了近,他們便在比特河邊搭建了簡陋的帳篷和木頭房子。
後來的華工們也紛紛在這裏定居。
久而久之,這裏便變成了石泉鎮華工的聚集區。
陳劍秋四年前,也住在這裏。
他們走過比特河上的那座木橋。
在橋上,陳劍秋遠遠地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一個老頭,正蹲在河邊上洗臉。
“新傑伯!”
老人聽到有人在喊他,艱難地直起了身,回過頭。
他眯起眼睛,盯着橋上這兩個牛仔打扮的人。
距離有點遠,他隻能大緻看清楚兩人的膚色。
一個華人,一個黑人。
兩個人很快來到了他的面前。
“新傑伯,今天沒下井嗎?”陳劍秋笑嘻嘻地看着老頭。
他摘下了自己的帽子。
老頭反複打量着陳劍秋的臉。
他突然瞪大了眼睛,一拍大腿,欣喜萬分但又極力壓抑着自己的聲音:
“是你!劍秋!”
陳劍秋笑着點了點頭。
老頭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沒有其他人後,把陳劍秋和肖恩拉進了河邊一座小木屋裏。
“我的腰病又犯了。”老頭歎了一口氣,“休息一會兒,晚點就過去。”
“對了,劍秋,你怎麽又回來了啊?”他看了眼陳劍秋,又看了眼陳劍秋身邊的黑人。
“我們去舊金山,剛好路過,聽說風頭過了,所以回來看看。”
陳劍秋原本想找個地方坐下。
可屋子裏實在是太狹小了,也沒有能坐的凳子。
于是他和老頭一起蹲在了門口。
四年期的事情,在石泉鎮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不過随着時間的推移,人們逐漸開始淡忘了這件事。
在老礦主羅伯特死後,太平洋煤礦聯合公司接受了這座煤礦。
他們又降薪了。
“降了薪水之後,夠生活嗎?”陳劍秋問道。
“勒緊褲腰帶,總歸是夠的,至少比在老家多很多了。”老頭點起了自己的旱煙鍋,“最大的問題還是安全。”
很諷刺,太平洋煤礦聯合公司可能是除新墨西哥州外,第一批忽略法案的公司。
因爲煤礦公司的老闆們打算用華工替代那些因爲降薪而不願意繼續工作的白人工人們。
這使得兩者之間的矛盾,更深了。
華工們時不時就會遭到騷擾,大家現在甚至都不太敢獨自離開聚居區。
“我聽說,從上個月開始,從利文斯通到石泉鎮的路上,就貼滿了說要驅逐我們的宣傳單。”
老頭如是說。
“既然這麽危險,沒考慮換個地方嗎?”陳劍秋問。
“往哪去呢?大家都在傳,說南邊有個也是姓陳的老闆,生意做的特别大。”老頭敲了敲手上的煙鍋,“還說,那裏有一個很大的華人鎮子。”
“這怎麽可能呢?”他搖了搖頭,“我聽說現在很多人被抓住就要扔到回國的船上。”
“如果是真的,那個老闆得有多大能耐啊!反正我活了這麽一把老骨頭了,是沒見過這樣的人。”
肖恩看了一眼陳劍秋,剛準備說話,卻被陳劍秋的一聲咳嗽制止了。
“對了,劍秋,你現在在哪裏工作啊?”老頭有點擔心地看着陳劍秋。
“哦,我們在堪薩斯州替一位牧場老闆放牛。”陳劍秋拍了拍手中的牛仔帽,說道。
兩個人又聊了一些往事。
包括老頭是怎麽在列車的礦鬥上發現陳劍秋的,也包括陳劍秋在酒館的那次驚人之舉。
“劍秋,老礦長真的是你殺的嗎?”老頭突然問道。
他盯着陳劍秋的眼睛,想從年輕人的眼睛裏找出答案。
“我說不是,你信嗎?”陳劍秋似笑非笑的說。
治安官和其他的那些執法人員,是死于他的槍下,但老礦長的死,還真不是他幹的。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老頭又吸了一口旱煙鍋,自己念叨着。
“最近有工會組織的人,找過你們嗎?”陳劍秋問。
“工會是什麽?”老頭一臉茫然,“他們找我們做什麽?”
“額,就是有沒有白人工人找你們聊罷工的事兒?”陳劍秋換了一個更爲簡單的說法。
“好像有過,他們好像晚點還要來。”老頭歎了一口氣。
“可是劍秋啊,說到底,我們沒事罷什麽工啊,我們在這裏什麽都沒有,不工作了我們吃什麽?我們還千辛萬苦跑到這裏來幹什麽呢?”
“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啊,劍秋。”
陳劍秋沉默了一會兒,沒有說話。
苦難,從來就不值得被歌頌,更不應當成爲一種普世價值的麻醉劑。
這跟勤勞完全是兩個層面的東西。
但現在問題的關鍵,恐怕已經不在于此了。
他對老頭說:
“下次他們來的時候,告訴下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