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福卷了攤子上的東西,丢進了一個小推車裏,然後準備把桌子還給身後飯店的夥計。
陳劍秋瞥了一眼:“撿要緊的拿吧,其他的可以不要了。”
王清福愣了一下,于是撿起了掉在地上的那支鋼筆,又想了下,找了幾張紙,包起了那塊硯台,揣進了一個袋子裏。
兩人跨過還在地上打滾的潑皮,向着唐人街外面走去。
“陳老闆,你在西部也知道《美華新報》嗎?”
王清福一邊跟在陳劍秋的後面,一邊問道。
陳劍秋起先也不知道這個人,不過在羅斯威爾聽幾個從東邊來的華商提到過。
有一個叫王清福的人,從幾年前開始就一直在全國各地演講,宣傳華人平權思想,爲在美華人的權益大聲疾呼!
不過從那些商人的态度中,陳劍秋明顯可以感覺到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意思。
“商人就該賺自己該賺的錢,沒事瞎摻乎洋人的事幹嘛?”
一個商人對陳劍秋如是說。
而那些未受教育的華工們,聽演講也就是湊個熱鬧,大多也是一臉茫然。
可以想象,王清福在看見台下這幫人的反應,是多麽的絕望。
“你不是在辦報紙嗎?怎麽淪落到唐人街擺地攤了?”陳劍秋有些不解,問道。
“一言難盡啊!”王清福歎了一口氣。
“那就找個地方坐下來慢慢說。”陳劍秋指着前方的一家咖啡館,說道。
兩個人進了咖啡館。
他們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了。
侍者起初看到兩個華人進來占了最好的位置,有些不悅。
但他打量了眼陳劍秋手上的那頂河狸皮的帽子和拍在桌子上的小費後,屁颠屁颠地跑了過來。
“我被起訴了。”王清福從侍者的手上接過咖啡,很有禮貌地說了一聲“謝謝”。
“什麽罪名?”陳劍秋問道。
“诽謗,有幾個紐約人覺得我在報紙上抹黑了他們的形象。”王清福皺着眉頭,“另外,報社沒有經費,所以倒閉了。”
陳劍秋想到了這兩天看的幾份紐約報紙。
包括普利策在内的《紐約世界報》,都大版面充斥着花邊新聞和豆腐塊的小黃文。
他曾跟普利策探讨過這個問題。
這種報紙質量猶如廁紙。
然而普利策給他的回答卻令他大開眼界:
“沒錯啊,報紙就是人們上廁所的時候讀的啊,不是廁紙是什麽?再說了,不寫小黃文哪來的銷量。”
所以,王福清辦的報紙,在沒有資金支持的情況下,基本也沒有生存下去的可能。
“我聽人說,你之前不是在清廷的海關任職麽?沒有存些錢嗎?”陳劍秋問道。
“不瞞你說,我是一個欽犯,逃來美國的。”
“我組織了一個反清的組織,并通過海外關系從國外購買了一批槍械。”
“但這批武器在運回中國經過海關時被海關發現了,我不得不亡命美國,所有的财産都損失殆盡了,連辦報社的錢,也是七拼八湊而來。”
王福清非常坦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爲什麽要告訴我這些?”陳劍秋笑着問他,“萬一我是清廷的鷹犬呢?”
“一來是因爲我現在是美國公民了,清朝那幫人不敢把我怎麽樣;二來是我發現你腦後沒有辮子。”
王清福看向陳劍秋的目光非常真摯。
“我聽說了一些關于你的消息,你在西部邊境的地方建了一個廠,華人在那裏受雇于你,爲你工作。想必,你心中的辮子,也已經剪掉了。”
“不值一提。”陳劍秋微笑道。
看來低調的行爲沒有白費,東邊新聞界的同仁們還不知道那裏有個數千人的華人鎮子。
“我真的希望,像你這樣的人多一點。”王清福歎了口氣。
“法案出來後,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爲什麽這個法案能夠在國會通過。”王福清喝了一口咖啡,對着陳劍秋說道。
“那你認爲是什麽原因呢?”陳劍秋眼神玩味地看着王清福。
“我認爲是在美的華人們習慣了自我封閉,不參政,不議政。”
王清福身體微微前傾,向陳劍秋表達着自己的想法。
“如果你不去投票,或不想投票,他們就會把你看成小爬蟲。當你出現在投票箱前時,你就會被看成一個人,會被稱兄道弟,會得到香煙、威士忌和啤酒。”
“我知道,在美的華人總數量不多,但這種努力早點開始,或許我們現在就不會這麽被動。”
他看着陳劍秋,目光炙熱。
“清福,那你曾想過,是什麽導緻這樣的情況發生呢?是誰讓我們的同胞變得如此閉塞和無知呢?”
陳劍秋看向了窗外。
“民智未開啊,清福。”
王清福沉默了。
兩個人開始喝着各自的咖啡,沒有說話。
冬日的暖陽透着落地窗照了進來。
咖啡館裏的人越來越多,周圍各種口音的英語,将兩人包圍其中。
“去把在你過去報社的人重新集結起來吧。”陳劍秋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突然說道,“錢的事情,你不用擔心,去做你該做的事情。”
王清福正在發呆,聽到陳劍秋的話,如聞仙音。
陳劍秋的目光重新落在了他的身上。
美國這種自治制度決定了,沒有任何一個族群會像天使一樣免費義務爲其它族群争取權益。
一個不參與,不抗争的族群,不上去争搶自已的利益,就必然在利益分配中利益受到損害!
“繼續去發聲!去努力喚醒更多的人。”陳劍秋說道,
“另外,我要你找到更多醒來的人,我在羅斯威爾的學校,需要你幫我物色更優秀的華人教員。”
王清福連連點頭:“那新的報紙叫什麽名字呢?”
“名字你自己定吧。”
“那叫《華洋新報》怎麽樣?”
陳劍秋微微額首,表示這個報紙名稱沒有太大的問題。
“另外,我還需要你做一件事情。”陳劍秋說道。
“但說無妨。”
陳劍秋遞給了他一張卡片。
“貝爾街34号?”王清福看着卡片上的地址,有些不明所以。
“我需要你聯合在美的有識人士,組建一個“華裔選民聯盟”(Association of Chinese American Voters)。”
“我會在這個地址的隔壁,也就是32号,爲你們租一套房子作爲辦公室。它的旁邊,就是邊境偵探社,所以你不用擔心安全的問題。”
王清福心潮澎湃。
十年飲冰,熱血難涼。
爲在美華人争取權益,乃是他畢生所願,怎會因爲點點挫折而半途而廢。
“陳先生!你留在紐約主持大局吧!”他殷切地看向陳劍秋。
陳劍秋搖了搖頭:“我在西部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處理。”
有人做面子,就要有人做裏子;
有人要呐喊,就有人要在暗中負重前行;
有人站上演講台,就有人要做好拿槍的準備。
“不過你放心,我會時不時過來的,有什麽事情的話直接去邊境偵探社找一個叫霍樂迪的人。”陳劍秋攏了攏衣服站了起來。
王清福見陳劍秋執意要走,立即從懷裏掏出紙和那支鋼筆遞到了陳劍秋的面前。
“陳先生,給選民聯盟先留點什麽吧。”
陳劍秋本想拒絕,不過想了一下,還是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他拿起鋼筆,在紙上寫下了遒勁有力的三行字:
不要溫順,要勇猛!
不要沉默,要爆發!
不要做沉默的羔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