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臉上一片平靜，内心卻不安穩。
自己雖然不是聖靈會的成員，魂靈卻是來自異界的穿越者。
本質上與天外邪靈差不多，以至于被風月誤當成自己人。
始祖祭壇，似乎具有檢測信仰、鑒别魂靈的功能。
輪到自己參拜祭壇的時候，會不會被誤判成天外邪靈？
除此之外，艾倫還有些擔心風月的處境。
假如她附體在某位試煉者身上，恐怕無法通過祭祖儀式。
在最壞的情況下，被阿德曼先生當衆揪出來，她要如何自保？
如果風月向自己求救，或者被捕之後供出自己，又當如何？
艾倫心裏，一陣翻騰。
這時，阿德曼打開花名冊。
“祭祖儀式，現在開始！”
“聽我點到名字的人，走到祭壇跟前，跪拜祭祖！”
第一個被點名的，是藍龍家族的亞斯蘭。
他走到祭壇跟前，屈膝跪拜。
與此同時，祭壇輻射出一圈柔和的光幕，将亞斯蘭籠罩起來。
在光幕的照耀下，亞斯蘭身上隐約浮現一條朦胧的虛影。
圍觀的人們，見狀禁不住變了臉色。
這條虛影，是什麽意思？
象征亞斯蘭被所謂的“天外邪靈”附體了？
“一群沒見過世面的家夥，少大驚小怪！”
阿德曼先生沒好氣地解釋道。
“這虛影，不過是祭祖者的魂靈投影。”
“你們注意看，亞斯蘭跪拜祭壇的時候，魂靈投影也在同步跪拜。”
“這表明他的肉體和魂靈是統一協調的。”
“反之，如果他被邪靈附體，魂靈與肉體并非原配，就不可能完美同步，協調一緻。”
亞斯蘭跪拜三次過後，祭壇上升起一團朦胧的光影，隐約是一頭藍龍的形象。
“祭壇上的幻像，映射出跪拜者的信仰。”
阿德曼先生接着解釋道。
“亞斯蘭的偶像，是他想象中的藍龍始祖，與他本人的藍龍血脈契合，沒有問題。”
“你們應該注意到了，亞斯蘭的信仰投影很模糊，這表明他算不上真正的宗教徒。”
“對于開創了藍龍一脈的始祖，他的态度隻停留在尊敬的程度，還達不到真心誠意把祖先當成神明來崇拜的地步。”
“對于術士來說，這是一種普遍現象。”
“但是，你們要小心了！”
阿德曼先生加重語調。
“亞斯蘭這樣的術士，在邪神及其狂信徒看來，屬于典型的‘無信者’！”
“倘若異端之牆解除封印，重新樹立起來，以亞斯蘭爲代表的術士階層，死後魂靈都将被糊在牆上，永遠無法獲得解脫！”
衆人鴉雀無聲。
亞斯蘭站起身來，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
“阿德曼先生，請問我通過考驗了嗎？”
精金魔像點了下頭，打開花名冊，在他的名字下面打了個勾。
其他三位龍脈術士，祭祖過程波瀾不驚，也都通過了考驗。
接下來輪到銀月僧院的術士，上前祭祖。
“老師，你的信仰……沒問題吧？”
艾倫低聲問白虎武尊。
“沒問題。”希瓦絲毫不慌，“僧院崇拜的銀月三神，也包括拜獸教崇拜的紅月四神，都屬于起源城認可的合法信仰。”
“合法信仰……？”
艾倫還是頭一回聽到這種說法。
希瓦大師點了下頭，低聲解釋：“因爲銀月三神和紅月四神的神國，都建立在血脈星河之内。”
“雙月神系，信徒死後魂歸神國，既是祈并者，也是可供後世術士冥想融合的祖靈，不存在利益沖突，也就不會被祖庭禁止。”
艾倫心頭恍然。
銀月和紅月衆神，一開始都是隻有“獸化人”才會去崇拜的“種族神”。
類似“泰坦和巨人之神”安南，“獸神”貝希摩斯，“龍母”提亞馬特。
近年來，銀月僧院和拜獸教都在改良教義，呈現出理念化和普世化的傾向。
比如強調“蟲母”瑞亞的自然屬性，從單純的蟲化人始祖上升到主管“饑荒”與“豐收”的“農業女神”的高度。
比如虎人一族的母神芙瑞卡，衍生出自由、愛情和複仇等權柄。
盡管如此，銀月僧院和拜獸教的核心成員，仍然是具有獸化血脈的術士，沒有抛棄祖宗法統。
銀月和紅月衆神的神國，依舊建立在血脈星河中，沒有試圖與始祖陣營劃清界限。
隻要不突破這道底線，起源城就能容忍銀月和紅月衆神的教會存在。
但是，艾倫還有一個問題想不通。
“起源城都睜隻眼閉隻眼，術士世界各大家族，爲何不承認雙月信仰的合法地位？”
“起源城與雙月神系不存在利益沖突，不等于下面的術士家族和教會之間不存在利益沖突啊……”
希瓦大師苦笑一聲。
“好比某人家裏養了兩條狗，每天隻給一塊肉骨頭，你猜這兩條狗會不會打起來？”
艾倫無語。
這時，貝克和霍格已經通過測試。
下一個輪到希瓦大師，也順利完成儀式。
阿德曼先生對祭壇上投射出的“虎媽媽”幻影視若無睹，翻開花名冊，在希瓦的名字下面打了一個對号。
接下來是虎妞蕾妮。
她的魂靈檢測沒問題，信仰投影卻出人意料。
身爲貓院弟子，虎妞崇拜的偶像，居然不是女神芙瑞卡，而是一個男人的幻影。
看起來，神似艾倫本人。
感受到衆人投來的古怪視線，艾倫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蕾妮完成祭祖，渾身輕松，哼着小曲回到艾倫身旁。
“傻妞！你腦子是不是進水了？”艾倫按捺不住惱火，沖她低吼，“祭祖是讓你表達對祖先的敬仰，你觀想我的形象幹什麽，存心讓我丢人現眼是吧？”
“不好意思，我對祖先沒有多少敬仰之心，總不能讓我撒謊騙祖宗吧？”
蕾妮委屈地辯解。
“阿德曼先生說，想象自己最崇拜的人就行，不一定非得是祖先或者某個神靈。”
“我思來想去，滿腦子裏除了你的身影，找不到其他值得崇拜的偶像，所以就……”
“算了算了，你這腦子是沒救了！”
艾倫打斷她的話茬，内心卻禁不住有些感動。
銀月僧院的術士，還剩他一人尚未祭祖。
懷着忐忑的心情，艾倫等待點名。
然而出乎意料，阿德曼先生居然跳過他，念出索妮娅的名字。
艾倫退回蕾妮身邊，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索妮娅出身人魔教團，勉強算是“欲魔女王”的信徒。
但是，她的信仰談不上堅定。
這也正常，畢竟對魔鬼而言，沒有實際好處的宗教信仰不值一提。
相比之下，海倫特對自己的惡魔祖先倒是多了幾分敬意。
希瓦旁觀她祭祖，低聲對艾倫說：
“有一種說法，人魔教團崇拜的地獄主君，其實就是起源城七大宗主中的獄天刑。”
“德蒙斯家族尊崇的深淵意志，則是起源城的另一位宗主淵天虹。”
艾倫心頭一動，反問道：
“照這麽說的話，銀月三神和紅月四神，會不會也是起源城諸位宗主的化身？”
希瓦大師愣了一下，想反駁，卻又心裏沒底。
既然天界的“聖光”，地獄和深淵的意志，都有可能是宗主的化身，銀月和紅月衆神，也難保不是虛構的偶像。
如果艾倫的推測屬實，銀月僧院和拜獸教崇拜的神祇，本質上都是聖魔皇族的宗主，起源城當然不會幹涉他們傳教。
但是，七大宗主作爲術士階層的代言人，僅次于聖魔始祖的存在，改頭換面，以神靈的身份行事，收集信徒的信仰願力，目的何在？
難道他們想封神？
果真如此的話，不就背叛了自己出身的術士階層，背叛了始祖的陣營？
艾倫和希瓦，隐隐意識到，聖魔祖庭平靜的表象下，似乎有一股極度危險的暗流正在湧動。
接下來，阿德曼先生點名拜獸教衆人上前祭祖。
卡羅琳母女，貝婷和塔夫曼，還有諾拉，都順利過關。
斯潘娜祭祖過後，眨動水汪汪的大眼睛，向精金魔像舉手提問。
“阿德曼先生，有件事我要向您請教。”
“我是‘蟲母’瑞亞的信徒，我死之後，魂靈是否可以逃脫‘異端之牆’的束縛，在吾主的神國中安息？”
“小姑娘，你想的挺好，可惜不切實際。”
阿德曼咧嘴嗤笑。
“當我們談到‘異端之牆’的時候，先得明确一個概念，什麽是‘異端’？”
“這個嘛……要看‘異端’的定義權掌握在誰手中。”斯潘娜一本正經的回答，“如果讓我們拜獸教來定義，銀月僧院就是頭号異端，反過來恐怕也一樣。”
“聰明的小姑娘，你看得很透徹！”
阿德曼先生露出贊許的笑容。
“無信者隻是自己不拜神，異教徒卻會積極宣傳異端邪說，煽動人們加入異教，跟正統教會搶生意，挖牆腳。”
“所以，在自诩正統的邪神信徒眼中，無信者固然可惡，異端分子更該死。”
“很遺憾，紅月和銀月衆神的信徒，都屬于上古邪神欽定的異端分子。”
“你死之後，魂靈非但逃脫不了異端之牆的束縛，還會受到加倍的折磨！”
斯潘娜吐吐舌頭，灰溜溜退回母親身旁。
接下來是倫道夫家族的元素術士們，上前祭祖。
安姆、菲爾和西恩，順利過關。
最後輪到帕梅拉的時候，出人意料的一幕發生了。
當這位金發少女試圖在祭壇跟前跪拜，卻被金色結界彈開。
似乎有某種強大的意志，阻止她下跪。
接着，帕梅拉身上浮現一條扭曲的虛影。
與她的本體相比，顯得分外怪異。
任何視力正常的人都看得出來，那怪異的靈魂投影，跟帕梅拉美麗的皮囊對不上！
肉體和靈魂不匹配，這意味着什麽？
艾倫的心弦，不由緊繃起來。
阿德曼先生也面露警覺。
寶石雕琢的眼眸，射出兩道魔力光束，鎖定在帕梅拉身上。
“小丫頭，你不對勁！”
阿德曼嗓音低沉，隐含殺氣。
“過往的祭祖儀式中，我曾多次揪出潛伏在試煉者當中的天外邪靈。”
“然而哪怕是最扭曲的邪靈，也沒有像你這樣古怪的！”
“不想吃苦頭，就老實回答我，你的本體到底是什麽怪物？”
“異怪？邪魔？或者……神孽？！”
“總管先生，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麽。”
帕梅拉還是一臉矜傲，仿佛不知死活。
“至于我的靈魂爲何異于常人……抱歉，這是我的隐私，你最好别打聽。”
“你隻需要知道，我不是什麽天外邪靈。”
“呵呵……”
精金魔像被帕梅拉的态度氣樂了。
“我這輩子還沒見過像你這麽狂妄的人！”
“小丫頭，我要殺你，不費吹灰之力，我真的想不通，你哪來的底氣在我面前嚣張！”
帕梅拉聳聳肩，轉身面向擺在祭壇旁邊的一張空椅子，大聲呼喊：
“光殿下！我如今的處境，全是拜你所賜！”
“難道你忍心冷眼旁觀，不肯出來替我澄清真相？”
帶着怨氣的質問，在空曠的大廳中回蕩。
包括阿德曼在内，衆人的視線立刻集中在那張空椅子上。
艾倫注意到，椅背上描繪的金色徽記，仿佛一輪烈日，正在散發光輝。
那是起源城第七宗主淵天光的印記，同時也是聖光教會的聖徽。
帕梅拉的呼喚，還在空中回蕩。
空椅子上，湧現一道金色光輝。
修長的身影，緩緩呈現出來。
黑發披肩，肌膚勝雪。
遮住臉龐的面具，隻露出一雙金色眼瞳。
“光殿下，您怎麽來了……”
阿德曼向淵天光鞠躬行禮，眼中帶着困惑。
淵天光從容起身，深深看了帕梅拉一眼。
視線又回到總管身上，平靜地說：“帕梅拉是我前世的親友，在我覺醒之初，将一部分血脈精華贈送給她，所以她的魂靈異于常人。”
阿德曼恍然點頭。
宗主級别的術士，可以将自己的靈魂分離出一絲，如同神格碎片，融入血脈精華。
帕梅拉融合淵天光的血脈精華，就相當于融合了他的一部分記憶、思想乃至魂靈。
祭祖的時候，她的靈魂投影，其實是自身靈魂與淵天光一絲魂靈融合之後的産物。
所以看起來不大自然。
融合淵天光的血脈與靈魂，可以将帕梅拉的天賦提升到宗主級别，但是她也要承擔巨大的風險。
如果帕梅拉的意志力不夠堅強，自己的靈魂将在融合過程中被淵天光的意志同化。
凡是淵天光喜歡的東西，她也會無條件喜歡。
凡是淵天光厭惡的東西，她也會無條件厭惡。
完全喪失自己的個性，好比返祖入魔。
從帕梅拉嚣張的态度來看，她似乎并沒有性格文雅的淵天光同化。
對她而言，當然是好事。
對于反感她的大小姐脾氣的某些人而言，多少是個遺憾。
替帕梅拉澄清過後，淵天光不動聲色地看了艾倫一眼，轉頭對總管說：
“阿德曼先生，艾倫·潘瑟斯也是我前世的好友，祭祖這一關，他就免了吧。”
阿德曼遲疑了一下，點頭道：“既然是光殿下的故人，特别通融一下，也是應該的。”
翻開花名冊，在帕梅拉和艾倫的名字下面，各自打了一個勾。
艾倫暗自松了一口氣。
始祖祭壇能甄别出帕梅拉的靈魂異常，那麽理論上，也有可能偵測出自己的靈魂不是原裝貨。
淵天光一句話，就使他擺脫了危機。
感激之餘，也産生疑心。
隔着面具，艾倫認不出他的真面目。
但是聽他與帕梅拉的對話，還有那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使他想起一個人。
“光殿下，您的前世，是不是我在術士學院的一位老同學？”
艾倫試探着問。
“這不重要。”淵天光歎了口氣，語調蒼涼，“聖魔轉生，回溯過往無數世的記憶，相比之下，這一世的人生就顯得太平淡。”
“術士學院的生活，已經在我的記憶中模糊不清，勉強還能記得你和帕梅拉而已。”
“艾倫，我看好你的潛力，但願你不會讓我失望。”
不等艾倫回話，他便憑空消失。
身後隻留下一張空蕩蕩的椅子。
艾倫心頭一陣發涼。
從對方說話的口吻來看，的确不是從前的安格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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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