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月兒又拿了件裘袍,遞給花伶:“你也睡會兒吧。這幾天都沒休息好,也不知道下半夜會不會發生什麽,趁現在睡一會兒。”
“不必。”花伶正襟危坐,一點兒困意也沒有的樣子。想來是準備守夜。
陶月兒原想陪着他,可在他燃起一爐香後,很快便沉沉睡了過去。夢裏,她看見一個粉雕玉砌的小孩,穿着件白色的小褂子,手裏拿着一支筆,大笑地向她撲過來。而自己也張開了雙手,将他抱了個滿懷。
他好像在她懷裏叫她:“師……師……”
但是她卻蹲下身,将他放在地上,鄭重地沖他搖頭,道:“不可以叫我師傅,隻有他們能叫我師傅。”
小孩的臉霎那間充滿了委屈,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陶月兒見不得這樣粉嫩的瓷娃娃在自己面前掉淚,剛想安慰,這時候,夢卻醒了。睜開眼,眼前,便是花伶那一張燦若桃花又冷若冰霜的臉。
“你在做噩夢。”花伶道。
陶月兒一臉茫然:“沒有,不算噩夢。甚至,還挺美好的……”
“你夢到了什麽?”花伶問。
“我好像生了個孩子……”陶月兒讪讪地說。
花伶臉色一沉,道:“那的确是噩夢。”在花伶的世界裏,他從未打算娶妻,更别說生子。聽到陶月兒生了孩子,在他看來,那無疑是個噩夢。
就在二人準備繼續就孩子問題進行探讨的時候,突然,他們發現眼前的路變得與白日不大一樣。
白日裏,上山的路隻有一條,蜿蜒又曲折,隻能容納一人通過,但是現在,在黑夜之中,另一條路突然顯現了出來。
那是一條散發着磷火的道路,不算陡峭,甚至是很平緩,與一條直路向上的路對比起來,顯得毫不費力。
“這是怎麽回事?”陶月兒走過去,看着那因磷火而變得幽藍的道路,疑惑地問:“這條路,會不會是捷徑?”
“好走的路往往看上去以爲是捷徑,走了才知道是深淵。”花伶淡淡道:“那一條更難的路,或許才更容易走通。”
陶月兒覺得有理,道:“也是。”
就在陶月兒和花伶決定忽視這半夜出現的路時,常穗卻被二人的對話所吵醒,看見這條路,二話不說便踩了上去,邊走邊道:“或許反其道行之才是對的。大家都覺得是陷阱,可是與不是,要走了才知道。”
常穗一刻都不想再四肢用力地攀爬,隻想鄒那一條更爲平緩的看似是大路的路。
陶月兒攔都攔不住,但相處了這些時日,又不忍心分開,隻能跟在她的身後,走了過去:“你等等我們。”
花伶見陶月兒也走了,便不論前路是人是鬼、是坦途還是陷阱,都隻能跟上了。
幽藍的道路上,兩側結了冰霜。
“好冷啊。”常穗披着陶月兒給的被子,依然抵擋不住寒意。眼睫毛和嘴唇上都起了一層薄薄的冰花。
陶月兒自然也是極冷。但她從小的生活環境注定了她不會像常穗那樣虛弱和表達,她經常在大冬天裏沒有衣服穿、沒有被子蓋,早已經習慣了。就算喊冷喊累,也不會有人幫助。
她唯一的表達冷的方式,隻是雙手不停地來回搓手,而後嘴唇哈氣。
就在這時候,一隻手突然握住了她的。
花伶伸出右手,消瘦而修長的手指一手将她的兩隻手掌都握在了手心。
花伶就這樣默不做聲的牽着她的手,帶着她往前走。
陶月兒莫名地覺得自己全身都不冷了,甚至……還有那麽點兒熱。
陶月兒沒有掙紮,默契地任由花伶牽着自己,一種無聲地默契。雖然她覺得這樣不合禮法、祖訓,但一想到自己此生大抵也不會喜歡旁人,更不要說結婚。而花伶暫時也沒有娶妻的打算,他們二人這般,也沒有礙着誰。陶月兒便也心安理得的享受這片刻之歡了。
于是詭谲的四周似乎也變得不是那麽未知和讓人感到恐懼,甚至希望這條路能夠再長久一些。
但陶月兒的念想終究成空,他們很快的到達了山頂。山頂之上,人不算多,但也不少。
陶月兒認得出的人裏,季寒羽帶着玄清宗的弟子,以及溫不移、江婉甯都在山頂之上。就連季清婉、季穆遠和季子涵都在其中。
他們已經從蒼國回到了天玑山,就連腳程都比他們要快。
陶月兒不知道他們怎麽做到的,但她想,玄清宗作爲古老的玄門世族,其中的本事自然不是她一個外人可以窺見的。趕回來參加問道,也不是稀奇事。
但崖上的氣氛并不好。
太陽與月亮交接之際,月亮已然下山,太陽還未升起。天蒙蒙亮,但這一山頂的人顯然都沒有睡。
他們劍拔弩張,是争鬥前的打量。陶月兒他們三人的出現,無疑打破了一群人之間無聲的較量。
“你居然還敢出現!”季清婉見着常穗,直接走過來,‘啪’地一巴掌,煽在了她的面上。
常穗也萬萬沒想到,這麽快會再見到這個活閻王,連忙捂着臉,躲在陶月兒和花伶的身後,既委屈,又不敢說話——她知道,她身單力薄,根本不是玄清宗人的對手。
季寒羽看到陶月兒,自然也是怒火中燒。再看到花伶牽着的陶月兒的手,更是臉色難看。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季寒羽想當然的以爲這三年,陶月兒已經和花伶在一起。
但二人從年齡、外形上看,怎麽看都是不匹配的。陶月兒明明比他大,卻成了他的小媳婦兒似的,在他身邊伏小作低,這讓季寒羽又失望又嫉妒。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嫉妒從哪來,但就是不希望他們在一起。
哪怕他不會娶陶月兒,她也不該跟花伶在一起。
“不配。”——這兩個字,是每一個看到他們的人都會打從心底裏覺得的一件事。
陶月兒與花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