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陸府,陸冠廷加強了小院中的戒備,派人将整個小院團團圍住。而窗戶上,原先拆掉的木闆,又被裝了回來。
這下,賀瑾雯插翅也難飛了。
“雪梅,我被困住了。”小黑屋裏, 賀瑾雯站在窗邊,透過木闆間的縫隙,才能看到些許外面的陽光。過去二十年,她都沒發現,陽光居然是如此的寶貴。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 老來從子。原來她這一生, 都不得解脫。
寸步難行。
雪梅站在房間的梁柱下,眼睛望着橫梁,幽幽道:“你也可以放下孩子,讓他哭。抑或像陸大人所說的那樣,毀了他。”
“你還未生子,你不懂。”賀瑾雯歎息:“有了孩子,便甯願自己哭,也不願讓孩子受半分委屈。又怎麽會忍心毀了他呢?”
人都是自私的,可生了孩子的女子,似乎就已全然将自身置之度外。她無法像男人一樣,對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視而不見。于是哪怕是毀了自己,她也不能毀了孩子。
短短不到半月,賀瑾雯每日睡眠時間不到一個時辰,已然臉頰凹陷,骨瘦如柴,油盡燈枯。
“雪梅,你還能幫我一次嗎?”賀瑾雯乞求地問她。
這一次,她定當謹記, 旁人不可靠,她隻能靠自己。
雪梅搖了搖頭,說:“機會隻有一次,眼下,我也沒有法子了。”
雪梅也被困在了這裏。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給賀瑾雯适時送來一日三餐。
但由于賀瑾雯睡眠不好,她根本吃不下。每次喝兩口湯已是極限。
陸冠廷每日會派大夫來看一眼,但大夫日日來,日日都是搖頭:“準備後事吧。”而後,陸府的院子裏,便真的停放了一口棺材。
雪梅去看過一眼,回來就告訴賀瑾雯:“那棺材是上好的楠木,四面描金,刻有福、祿、壽,金童玉女、麒麟送子等圖案。極盡奢華。賀禮大人似乎對陸大人的做法極爲滿意。”
明面上,陸冠廷給足了賀瑾薇作爲正室妻子所該擁有的一切。私底下是如何,又有誰會在意呢?
賀瑾雯苦笑,心如刀絞:“比起陳秋碧,他如此待我,還真算是不薄了。”
陳秋碧一襲草籠,便卷了扔進河底,身敗名裂, 死無葬身之地。她好歹因病暴斃,死後還被賜予楠木棺椁,配享宗廟。
到底,他沒有主動下手,隻等她自己咽氣的那一日。
賀瑾雯恨呐。
可是再恨,她也無力回天。
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
彌留之際,賀瑾雯望着眼前的雪梅,幽幽道:“下輩子,可不要再做女子了。女子身不由己,永遠沒有男人那般自由、灑脫……但也不要做男子,他們薄情寡義,一身情債,必日日夜夜,不得安甯。如果可以,就做一陣風,來去自如,無拘無束……”
賀瑾雯說完,便閉上了眼睛。
雪梅在一旁,接過她懷中的孩子,那孩子原本啼哭不止,可在雪梅懷裏,卻奇迹般地安靜了下來。
雪梅看着地上已經幾乎沒有生息的賀瑾雯,歎了口氣,道:“睡吧,等醒來的時候,就自由了……”
賀瑾雯聽得到雪梅的聲音,可卻無法回答了。
她内心苦笑:“怎會還有醒來的時候呢?她這一閉眼,就再也沒有以後了。”
但另一個方面來說,她的确是自由了。
不論是功名利祿,還是富貴榮華,抑或是孩子,她該享受的享受了,該付出的付出了,這輩子,已經結束了。
但她沒想到的是,她居然還真的有能夠再睜開眼的這一天。
新月這日,陸府高垂白奠,黑綢滿天。門口的紅燈籠也換成了白色。所有人都知道賀瑾雯自從産子後,身體便一直不大好,棺椁、和尚早已備下,賀家那邊也已經派人去通知過。
大家都在等賀瑾雯咽氣。
可旁人一打聽,卻發現,死的不是賀瑾雯,而是陸冠廷。
陸冠廷在新月這日,進了卧室便再也沒出來。下人第二日去請他上朝,卻怎麽都喚不醒,無人回應。婢女推門進去請,才發現陸冠廷躺在床上,雙目圓瞪,早已沒了呼吸。似乎是在床頂看見了什麽了不得的恐怖事物。
剛從紅山寺撤出來不到一日的賀行接到屬下傳來的消息,歎了口氣,說:“早知會如此,卻沒想到這般快。”
賀行因血月那日,紅山寺陡然爆發出來的通天恨意,而被吸引前往,在紅山寺内待了半個月。可那半個月裏,紅山寺内除了主持沙彌等人暴斃,後來什麽都沒有發生。讓他不禁奇怪,究竟是誰與主持有如此深仇大恨?
他順藤摸瓜,發現主持方丈與人無怨,可那通天恨意又是切實存在,那麽就隻有一個可能——他與鬼結仇。
一個活人又這麽會跟鬼結仇呢?那便隻能是助纣爲虐。
陸冠廷将一雙幼子的牌位和屍身送來做法事,并非超度,而是鎮壓。陸冠廷心中有鬼,知道幼子心中郁恨難消,超度是不可能的。而主持也願意幫他,這邊成了導火索。
那些通天恨意,便借了這二子的怨氣,一并出現,而後讓當場所在之人,盡皆喪命。
非但不是二子怨氣大過天,隻不過,他們與這幾十年來,被紅山寺主持鎮壓的惡氣同仇敵忾,他們擁有共同的敵人,便合作咒殺了主持。
這一切的幕後黑手,顯然不會是二位幼子的怨靈。
他至今也沒找到兩個幼子的怨靈,他們的身後,一定有一個更強大的存在,在布局這一切。将他們耍的團團轉。
而假如陸冠廷對他說了實話,他或許還有救。至少他會挖掘所有真相,再保下他的性命。而不是在他的人退出紅山寺後,立刻被主持的怨氣所反噬。
主持枉死,也隻能找明面上的敵人——那就是造成這一切的陸冠廷。
但幕後布置這一切的那個人,又是誰呢?
這一切,都似乎有一隻無形的手,将每一個人安插在了他該在的地方。包括賀行自己,也是他計劃中的一環。
陸冠廷死的不冤,卻很蹊跷。
“查。”賀行說:“必須查到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