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景國國都,靖城。
都道十五月、十六圓。今年二月,元宵節一過,月亮卻圓得格外早。
十四這日,一輪血紅的月亮便從天邊升起,原本還沒下山的火燒雲連同月亮一齊,呈現出詭異的色澤。與夕陽西下的落日相互輝映,天色既亮且暗。
九方寮的管事見了天邊月,連連搖頭:“隻怕要出禍患。”
“什麽禍患?”弟子問。
“日月淩空,血月耀日,有人要亡。”
“何人?”
“有孽障在身之人。”
……
伴随“哇——”地一聲啼哭,驚起了院子裏一池春水,與此同時,天空中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生啦!生啦!恭喜老爺,夫人生了!母子平安!”門外,陸冠廷站在門廊下,聽到穩婆來報。緊張糾結的心便在霎時間放下。
這是他的新婚妻子,賀瑾雯的頭胎。她辛苦生了一天一夜,格外的兇險。好在,這一場及時雨到來,吹散連日的陰霾,終于等到了孩子平安落地。
“快去通知尚書府,另,賞!全府都有賞!”陸冠廷大手一揮,百八十兩銀子就這麽撒了出去。但他并不心疼。
如今的他,已入職戶部,在他的嶽丈手底下當差。可說是同齡人中,升職最快的。平步青雲、一步登天,說的就是他這一種。
這三年,他沒有一步路白走。每一步,都走得無比穩妥、無比正确。而其中最正确的一步,就是娶了賀瑾雯,于是對待這一胎,也是格外的謹慎。就連風水師傅說他的一兒一女與賀瑾雯相克,他便毫不猶豫的将二子打發去了偏遠後院。甚至,用一堵牆将他們隔開來,又給他們開了一處小門,方便奴仆進出。
他等于将二人徹底趕出了陸府,自生自滅了。
而那兩個嬰孩,如今一個十三歲,一個五歲。每日裏,兩隻小眼巴巴地望着牆的另一邊:“爹爹什麽時候來看我們?”小一點的次子渚英問。
“呸呸呸,不要亂說,你們沒有爹爹。那是你們的伯父。”
是的,風水先生說,他們的八字與陸家相沖,要記在旁人名下,才不會招緻災禍。于是陸冠廷便将他們送養到了陳秋碧遠房堂哥的名下。此刻在族譜上,他們與陸冠廷也沒有父子幹系了。就連姓氏,都改姓了陳。
長女陳渚敏,次子陳渚英。
聽着牆那邊鑼鼓喧天,禮樂齊鳴,已經懂事的渚敏很不是滋味兒。她沉默了一會兒,問:“伯父什麽時候來看我們?”
“老爺已經有了新的孩兒,他更加不會來看你們了。”
“……”渚敏咬着嘴唇,惹得嘴唇一陣發白。她強忍淚水,不讓自己哭出來,隻盯着遠方天幕,眼神冰冷至極。
而小一些的渚英雖然聽不懂,但也知道,照顧他們的老婆子說的不是什麽好話。于是“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
“不許哭!”渚敏一掌打在渚英的臉上,呵斥:“哭也沒用,哭了父親也不會回來。隻會讓他更厭棄我們!”
渚英聽不懂,愣了一會兒,更大聲的哭了起來。
渚敏再次揚起手,卻又不忍心了。她的手在空氣中沉默了一會兒,才又緩緩地放了下來。
她憋着淚水,說:“哭哭哭,就知道哭!哭有什麽用?假如我是你,我才不會隻顧自己哭,我要讓他們所有人,都跟着咱們一起哭!”
“哎喲喂,小祖宗,這話可說不得!”奶娘趕緊地跑過來,捂住了渚敏的嘴。
渚敏厭煩不已,一口咬向奶娘的手,奶娘吃痛,連忙放開。
渚敏惡狠狠地:“這話怎麽說不得?憑他生了我們,卻把我們過繼給别人。娘才死了不到一年,他就娶了旁人,他和那個女人,都不是好人!我一定會要他們付出代價!”
奶娘和嬷嬷吓得不敢說話,連忙拉着對方,就離開了屋子。臨走前,還不忘鎖好了門窗——她們一直如此對待他們,到點了來送飯,一開始還一日三餐都會送到,後來發現陸冠廷根本不管他們,直接就從一日三餐變成兩餐、一餐。其餘時間,隻要将門窗一鎖,他們就隻能待在屋子裏,哪兒也去不了。
隻要他們餓不死,她們就可以交差。
甚至,偶爾她們會猜測,他們要是‘意外’死了,陸老爺會不會更高興?賞她們銀子和自由?
這樣的想法長期的伴随着她們,她們看二位前夫人留下的孩子,就更加的不順眼起來。
渚敏和渚英在這個家裏寸步難行,活得還不如下人。
……
……
一個月後,是陸冠廷兒子的滿月宴。陸渚清,是請了戶部尚書親賜的名,希望他在悠悠官場中,永遠似一道清流,濯清漣而不妖。美好的祝福送到了府上,每一個人面上都洋溢着歡笑,除了廚房中的丫鬟婆子。
近日來,她們無論做什麽吃食,都有一股惡臭傳來。又像是空氣裏散發的,又像是食物中發出的。她們找不到源頭,隻知道做出來的每一份吃食,都難以下咽。
她們無法,隻能摒棄清淡的烹饪手法,給食材上添加各式各樣的調味料,才勉強能夠遮蓋住食物的臭味。但今日,是小兒的滿月宴,戶部賀家的老爺喜食清淡,特地吩咐過了,需要格外準備。而今日的食材,比以往都要惡臭難聞。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廚房的嬷嬷将所有人召集起來,挨個盤問。
突然,在人群後,見到兩名瑟瑟發抖的老嬷嬷,這二人平日裏不多見,是照看小院中兩個孩子的奶娘。近日倒是時常空閑,總神神秘秘地在主宅中晃悠。
平時沒人注意她們,但今日,她們的表現格外奇怪。
“你們是怎麽回事?你們的小主子呢?”廚房管事嬷嬷問。
“他、他們……”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欲言又止。惶惶不安。
“說實話!”管事嬷嬷一眼就看出有問題,當下厲喝:“再不說實話,全都發配了賣出府去。”
二人被這一吓,立刻跪下,冷汗淋漓卻仍然不肯張口——她們甯願被發賣了,也不想說出實情。
衆人這才知道出了大問題,忙跑到小院裏一看,才發現兩個孩子都一齊挂在了房梁上,身體已經呈現不同程度的腐爛,惡臭撲鼻。而那臭味,與那些食物所散發出來的惡臭幾無二緻。
他們怨氣深重,已經感染了周遭的吃食和飲水。
事情就此敗漏,瞞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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