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他的夫人……可姓陳?”陶月兒雙手顫抖,一瞬不動的盯着柳葉兒。
柳葉兒被她的模樣所吓,都沒來得及心疼地上的米飯,直愣愣地點頭:“這我就不知道了,我隻聽說那可是他青梅竹馬的糟糠之妻!你說,正常人哪能下得去那麽重的手?他可真不是個東西!”柳葉兒呸了幾口,打了個寒顫,似乎還沒從驚訝中緩過神來。
“我還聽說,這不是陸大人第一次打她,那宅院裏老早就傳出消息來,說他對家人不好……”柳葉兒絮絮叨叨的說着道聽途說的話,絲毫也沒注意到陶月兒越來越陰郁的臉色。
“你沒事吧?”花伶拍了拍陶月兒的肩膀,陶月兒猛地從震怒中回過神,幾個箭步沖出了院子。
“陶月兒姑姑怎麽了?”柳葉兒一臉呆滞,問花伶:“她好像不太對勁,我們要不要跟去看看?”
花伶放下筷子,長舒一口氣,對柳葉兒搖了搖頭:“你在這裏,先吃飯。我去就好。”
柳葉兒看了看一桌子飯菜,又看了看花伶的背影。雖然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讓陶月兒如此激動,但覺得隻要有花伶在,應該不會有事,便鎮定的繼續吃飯了。
這一桌子好菜,可不能浪費了……
這是陶月兒回靖城數月來第一次去到時雍坊陸府。
過去她不曾來,是不想觸景傷情。卻不想這次到訪,入眼的便是門口幾灘猩紅刺目的血迹。門口的石獅子上有幾個鮮紅的血手印,獅子底座的突出部分有人撞在上面,磕出血液的痕迹。
陶月兒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如何也不肯相信這會是陳秋碧的血——因爲不管是誰的血迹,流了這麽多的血,那人一定生命垂危。
陸府被官差裏三層外三層的圍着,門口看戲的人很多,陶月兒發了瘋似的沖進去,但根本不起作用。
侍衛泛着白光的刀刃在燈火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冰冷,他們默不作聲,默許着這裏曾發生過的一切。陶月兒隻能從來往看戲的民衆嘴裏知道些許曾發生過的事。
“秋碧!秋碧——!”陶月兒聲嘶力竭的呼喚,就算在市井,仍讓人忍不住對她多看了幾眼。
知道陸冠廷夫人名諱的人不多,但陸府的人卻或多或少有人知道,便從門縫對陶月兒多望了幾眼。
“那個人會不會就是夫人的情郎?”管家讓出門縫,讓位置給其他幾個丫鬟婆子看。
陶月兒一身粗衣麻布,一看就知道并非有錢人家,但她身邊的花伶,卻眉目姣好,公子哥兒的氣勢十足,倒還真有些小白臉的意思。
“看他那麽冷靜,不大像。但他身邊那個女子,卻形容緊張,莫非……這女子是個拉皮條的?這小白臉就是她的棋子?我看呐……八成就是如此了!”丫鬟捂着嘴,連連搖頭:“可憐夫人了,放着好好的翰林院夫人不做,竟要爲了這種市井平民與老爺和離,真是可惜了……”
“你們小丫頭片子懂什麽?”張媽媽蹙眉道:“他們二人有沒有貓膩不知道,但就老爺那脾氣,夫人能忍他到現在實屬不易!你們可長點心,别光顧着給老爺打抱不平,等被老爺勾了魂去,有你們苦頭吃!”
張媽媽一說完,衆人都閉上了嘴巴。
張媽媽是從老縣城裏帶來的仆人,陸冠廷和陳秋碧的生活如何她比誰都清楚,這事情真要怪,就隻怪造化弄人罷了……
陶月兒當天到底沒能進入陸府,也沒有人能告訴他陳秋碧究竟如何了。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陳秋碧渾身是血的被拖進了陸府,而後陸府再沒有人進出。這四周的侍衛都是京兆尹派來維護秩序的。
入夜後,圍觀者漸漸散去,陸府門前隻剩下陶月兒。
“求求你們,讓我進去看看,我是……我是……”陶月兒一次次的重複哀求,但真要說到自己的身份時,卻始終說不出來自己究竟是陳秋碧的什麽人。
她以什麽資格,什麽立場進去探望?
是陸冠廷曾經的青梅,還是陳秋碧童年的竹馬?
她自己都模糊了。
她其實什麽資格立場都沒有。
夜幕降臨,月落西山,太陽升起,陶月兒一動不動的坐在陸府門前,說什麽也不肯走。就連花伶來勸,她也不肯走。她等着陸府出來人給個說法。
花伶站在不遠處的樹下,就這樣陪着陶月兒,沒有勸解,沒有阻撓,隻是無聲的陪伴着她。
下午,陸冠廷被無罪釋放,下朝回府,經過陶月兒身邊時,也不知他是沒看到還是旁的什麽原因,他的腳步并沒有停下。不管陶月兒怎麽呼喊,他都當作沒有聽到。
再晚些時候,陸府撤走了一幹侍衛,而後在府前挂上了兩盞白燈籠。
轟隆——!轟隆——!
陶月兒隻覺得那一瞬間腦中似斷了弦,一口血腥氣從腹部升起,而後猛地吐出了一大口血,便失去了意識。
花伶眼疾手快,将她攔腰抱起。看着懷中陶月兒慘白的面色,花伶眉頭緊皺,露出了十分的憂心。
陳秋碧死了。
她的死無疑讓陶月兒本就暗淡無光的人生中再次增添了一分打擊。
花伶很擔心,陶月兒醒來後會怎麽辦?
他可不想再經曆一次被陶月兒纏着帶她去死的日子了……
陶月兒這一病就病了三天。
她高燒不退,在睡夢中也一直叫着陳秋碧的名字。
這些年她一直對所有人說,她人生中有過最懵懂美好的愛情,也有過誰人也比不上的友情,阿公阿婆也給予她無限的親情,她的人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實是圓滿的。
她隻是沒有告訴旁人,她的友情最後跟她的愛情在一起了,而無限包容的阿公阿婆也早已不在人世。
她曾經擁有過的美好,她願意拿出來與大家分享,至于這些美好最終變成了什麽模樣,她盡量不想去思考……因爲,那沒有意義。
可如今,這份感情變了質。從根上就變了。于是美好徹底粉碎,不複存在。
陶月兒甚至無限後怕的覺得,假如陸冠廷是一個家暴成瘾,不惜當衆殺妻之人,那麽她小時候懵懂的愛情,究竟是給了什麽樣的一個魔鬼呢?
他究竟爲什麽要殺陳秋碧?
而假如沒有陳秋碧,今天被當街打死在陸府門前的人,會不會就是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