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守衛淡淡說完,看都沒看陶月兒一眼,就把她推出了牢房。
顯然,這樣的事情,在他們看來過于尋常了。對陶月兒的滅頂之災,對他們來說,卻隻是一份工作。稀松平常。
陶月兒心中大恸, 大赦天下的恩典是戴罪之人的自由,可她永遠都不會有自由了。
陶月兒原本想着,自己好好工作,日後給花伶置辦了房産,再娶一房媳婦兒後,或許還能找個老實人做填房。可現在,她不會有以後了。
她是戴罪之身,受了烙面之刑。所有人見了她臉上的烙印,都會離她遠遠的。
陶月兒走出牢房,天上的陽光霎時刺目,她頭一回覺得,陽光怎麽這麽刺眼呢?她一點都不期待生活在陽光下了。
她隻覺得灼熱。
“陶月兒。”不遠處傳來一好聽而又熟悉的聲音,渾厚深沉,陶月兒有一瞬間的驚詫。
她原以爲自己會見到花伶,卻不想可這會兒傳來的聲音久遠到仿佛從記憶深處發出——是陸冠廷。
真是一個久遠到,隻應該存在于記憶中的人。
而這個人,總是會在她最狼狽的時候出現。過去是,現在是,不知道将來,他又會如何?
但假如可以,她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他。
“陶月兒,你怎麽弄成這副模樣?”陸冠廷的聲音再次傳來,卻不再遙遠,而是近在咫尺之間。
陶月兒擡頭,便見陸冠廷站在自己身前,正滿目痛惜的看着她。
“你怎麽會在這裏?”陶月兒慌忙擡手, 下意識别過頭去, 遮住了額頭的傷痕。
“聽說你過的不好,來接你回家。”陸冠廷握住陶月兒的手腕,将她的手從臉上拿下。
四目相對,陶月兒看着他近在眼前,與記憶中一般幹淨高潔的眉目,再看看自己一身污濁,更加窘迫,恨不得找個地洞中鑽進去。
“陶月兒,對不起,是我來晚了。若不是秋碧告訴我,我尚還不知你險些要遠去睦州。”陸冠廷眼眶發紅,不似在演戲。
他是真的還在關心着她。
陶月兒的心蓦地一緊。她眼眶含淚,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不讓眼淚流出來。
陸冠廷最怕看見陶月兒哭。
他曾經指天發誓說:“月兒,我一定讓你過最好的生活,一定不讓任何人欺負你,一定不會讓你流眼淚。”
那時候的他們好天真啊。
他笃定自己可以做到。
她也完全相信他能做到。
可現實卻是如此不如意。
陸冠廷娶了陳秋碧, 而她年過二十五, 還無人問津,如今更淪爲階下囚。一個在九天之上,一個零落塵泥。
就算如此,他們絲毫也不介意回頭來幫助她。
可是她在意的。
沒有任何女子會喜歡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牽扯不清。哪怕這個人也是自己的好朋友。
陶月兒:“我們的路已經截然不同,你不該再來見我,秋碧可能會不高興,你……”
“我不介意。”這時,身後一溫婉的女聲傳來,打斷了陶月兒。
陶月兒回頭,便見陳秋碧從巷子口的矮轎上下來。轎子四面鎏金,價值不菲。除了四個轎夫,一左一右還有兩個丫鬟。
看來他們的日子是越過越好了……
陶月兒更加自慚形穢了。
陳秋碧走近,牽起陶月兒的雙手,道:“月兒,我們一直很想你,我們都希望你過得好。給我們一個補償你的機會,好不好?”
補償?
補償什麽呢?
怎麽補償呢?
給她買一處房産,每月像給丫鬟發月錢似的給她發生活費?一直贍養她直到終老?
抱歉,她不需要這樣的憐憫。
陶月兒在眼淚即将掉下來的那一刻轉過身,道:“秋碧、冠廷,我會照顧好自己,你們不要擔心我,也不要跟我有接觸了。我是戴罪之身,與你們身份不符,還是離遠些好。”
“月兒,我們三人從小就是如此親密,不分你我,又何須介懷呢?”
“以前或許不分,可現在不一樣了。”陶月兒道:“陸冠廷是朝廷命冠,若與我交往過密,被人拿住了把柄,恐會耽誤了陸冠廷的仕途,你們也不容易,還是以前途爲重。”
二人還想說什麽,但一身華服的陸冠廷和陳秋碧與剛從囹圄中放出來的陶月兒站在一起,着實醒目。
“有這麽有錢的朋友,怎麽還需要偷東西呢?她何苦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小偷的朋友能是什麽好人呢?那一身華服,還不知道是怎麽來的。”
……
路過的人難掩嘲笑,絲毫也不避忌。陸冠廷和陳秋碧的臉色不大好,陶月兒更是難過,轉身就要走。
陸冠廷拉住她,對她說:“不管旁人怎麽說,你永遠都是我們的朋友。你若缺錢,大可來找我們,我們絕不會不管你。”言下之意,便是有困難找他們,不必去偷。
陶月兒聽懂了,卻懶得辯駁。
“嗯,好。”陶月兒雙拳緊握,連忙應下。
她不想解釋什麽,連辯解的話都不肖說。
她是什麽人,陳秋碧和陸冠廷很清楚,自己哪裏會去偷東西?
她就算死,也不會做這樣的事。
哪怕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可他們到底還是不了解她啊……
可是不了解歸不了解,陸冠廷在這時候還要踩自己一腳實在是沒什麽必要。
陶月兒突然就不想在他們面前裝了。
“我沒有偷東西,也不需要你們可憐。你們離我遠一點,莫讓旁人看了笑話。”陶月兒說完,洩氣的放開拳頭,發現自己連反駁都毫無力氣,一舉一動都顯得那麽蒼白。但仍是揚起嘴角,給了他們一個大大的笑容,同時,放下了額上遮遮掩掩的手,露出了她面部的刺青。
他們早就知道一切了不是嗎?
自己遮遮掩掩的是爲哪般呢?
陶月兒苦澀一笑,淡淡道:“我走了,還有人在等我回家。”
“陶月兒……”陳秋碧本還想說什麽,但她被陸冠廷拉住了。
陸冠廷又道:“月兒,如果有困難,盡管跟我說,隻要我能幫的上忙,我一定不會推辭。”
陶月兒背對着他揮了揮手,笑道:“好好對秋碧,隻要秋碧幸福,我沒有旁的願景了。”
“你放心,秋碧是我的妻子,我一定不會負她。”陸冠廷攬住陳秋碧的手臂,愛護之心溢于言表。
——我一定不會負她。
這句話,何其相似。他好像也對自己說過……但那已經不重要了。
都過去了。
陶月兒長舒了一口氣,拖着沉重而疲憊的步伐,一步步遠離了他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