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月兒走上二樓。
二樓與陶月兒的想象不同。雖然掌櫃的是男人,可樓上卻是典型的女子閨房。
月白色的紗簾,四處飄搖。一整套的紫檀雕花家具,顔色均勻,質地瑩潤,價值不菲。桌上置着一隻白玉香爐,造型與花伶做的陶土香爐類似,但精緻很多。
煙氣缭繞間,整個房間都充斥着一股奇異的奶香。
“你會品香?”掌櫃的姓阮,生得十分妩媚。眼角一顆朱砂痣,更讓他酷似女子的面容上更添了幾分妖娆。
陶月兒身爲女子,被他這樣一比較,都覺得有些自慚形穢。
陶月兒低着頭,搖頭道:“我不會。”她莫名的有些不敢看他。
掌櫃的被她這幅害羞模樣給逗笑了,搖着羽扇讓她擡起頭來,問道:“我很醜嗎?”
陶月兒飛快地搖頭:“不、不醜。還特别、特别的好看!”
“那你爲何這般害怕?”
“我……我不怕害怕。”陶月兒抿着嘴,她真不是害怕,隻是覺得這掌櫃的眼神奇怪得緊。被他看一眼,都會失神似的。
阮煙羅翹起蘭花指,袖擺拂過眼前的香爐,香爐中散發的香味便向陶月兒撲面而去。
甜膩的香味讓陶月兒更加難受。
自從進了這間屋子,屋裏充斥着的芝蘭味道就讓她無法思考。芝蘭用在魚頭煲裏會提香增鮮,可用作焚香主料就讓人覺得太過甜膩了些。
“既然你不會品香,如何識得‘芝蘭’?”
“我在一本書裏見過。”陶月兒答道。
“哦?哪本書?”
“這……”陶月兒一時之間,啞然。
《清靜飲膳食錄》的書名她看了無數遍,卻沒有機會完整的認識這幾個字。
陶月兒想了想,道:“那本書好像叫青……青……欠膳食錄?”
“……”掌櫃的皺了皺眉頭,問:“這是一本什麽書?”
“食譜!”陶月兒驕傲地說:“那本書裏記載了各式各樣的美食,芝蘭就是其中的一味食材!”
“……”阮煙羅詫異:“你的意思是,芝蘭用來做菜?”
“對呀!”陶月兒朗聲答道:“把魚頭放進湯煲,輔以芝蘭,再佐上一些薄荷葉,最是鮮香可口,齒頰留香,據說還有暖胃驅寒之功效!”
陶月兒說完,阮煙羅臉上的笑容便凝固了,一時間空氣都變得尴尬起來……
但陶月兒渾然不覺。
陶月兒提起她最擅長的方面,面上總是神采飛揚。
她還記得自己看過《清靜飲膳食錄》後,跑去問花伶,花伶告訴她:“将香子蘭的種子不斷地晾曬和揉搓,一年之後可得芝蘭。芝蘭味道清香,近乎奶香。”
花伶在他心目中,幾乎就是一本百科全書,問他什麽都知道。于是原封不動的将芝蘭魚頭煲的做法告訴了阮煙羅。
阮掌櫃看着陶月兒眉清目秀的臉龐,還有說話時候雙手不自覺擡起的小動作,讓她覺得眼前人真是天真可愛得緊。
但就算她如此坦誠,阮掌櫃也仍是不能理解她剛才的說法。
“‘芝蘭’如此貴重,怎麽能用來做菜呢?”阮煙羅眉微蹙,很是不解。
陶月兒比他更疑惑:“難道它不是食材嗎?”
阮煙羅‘撲哧’一笑:“這樣的說法,我還是頭一回聽見。芝蘭長在蓬萊,十分珍貴難得,用來做菜實在是浪費了。”
“啊,這樣啊……”這說法倒與花伶說法一緻。
隻不過說起蓬萊,花伶跟回家一樣輕松。全然沒有阮掌櫃面上的崇敬。陶月兒也不在意,隻當他們性子不同罷了。
阮煙羅見時辰不早了,便道:“行了,你就留下來吧,每月一兩二錢銀子,可好?”
“一兩二錢?!”陶月兒一聲驚呼。
“怎麽,嫌不夠?我這價格已算是業内最高了。”
“夠!太夠了!比我想象的多太多了!”陶月兒喜不自勝,激動不已。
阮煙羅搖着羽扇,滿意的微笑:“去鋪子裏找蘭生罷,她會教你接下來該怎麽做的。”
陶月兒恭恭敬敬地颔首:“是!多謝掌櫃,月兒先告退了。”說完,便飛也似的跑下樓去。面上那開心的表情,幾乎都要溢出來了。
一兩二錢銀子可以做什麽呢?
可以換一所大房子,再給花伶制三身新衣裳,從頭到腳包括鞋子!或許還能再買一個新的香爐,往後花伶焚香沐浴也不會再被制肘了,想要什麽香料她都買得起!
陶月兒一想到往後餘生,花伶都可以待在家裏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開心得無法抑制,面上的笑容讓蘭生看到她的一刹那有些發愣。
一路上,她都覺得自己倒黴了二十五年,幸運之神終于來到了她的身邊!
以後,她會有一份穩定的收入來源,養活自己和花伶,日子也會變得順順利利,走向正軌了吧?
“你這般高興,吃錯藥了?”樓下,蘭生闆起臉來問她。
她冷言冷語的模樣,将陶月兒拉回了現實。
陶月兒飛速地搖頭:“不、不是!我隻是太開心了!阮掌櫃說我可以留下來,跟你學習練香!”
“哦。”蘭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開心。淡淡說完,做了個‘跟我來’的手勢,便撩開門簾走去了後院。
陶月兒這才發現,妙香堂是兩進兩出的四合院,進來的店鋪是向南的一面,中間的天井裏置了一塊照壁,照壁後面是一方大的白玉魚缸,魚缸裏遊弋着一尾藍色的魚。
魚的尾巴大而靈動,雖然看上去是青藍交接,但遊弋起來卻綻放虹光。一如孔雀開屏,絢麗多姿。
“好漂亮!”陶月兒驚呼,她還從未見過這樣的魚。
“它叫半月将軍,是掌櫃的寶貝,你不要碰它。”
陶月兒點頭:“我就看看。”
“嗯。”
走過天井,進入東邊的暗室。蘭生拿出火折子,将四周的燭台點亮,整個房間便亮堂起來。
這是一間倉庫。倉庫裏擺了整面牆的香爐。牆面上是一個個的小隔間,隔間上放着各式各樣的香爐。有白玉的,翡翠的,鎏金的,鍍銀的,陶瓷,青瓷等等,造型亦是不可枚舉。
“這些是用來賣的?”
“有些賣,有些不賣。”
“貴嗎?”陶月兒一眼相中了一個月牙色,爐蓋用流雲造型的香爐,心想等領了工資,能不能買回去送給花伶做禮物。如果一個月工資不夠,兩個月也行啊……
隻要她一直能在這裏做下去,什麽東西她都能給花伶買得起!
“你買不起。”蘭生一句話,再次潑了她一盆冷水。
“哦……”陶月兒也沒覺得受傷。買不起這些好的,買個普通的也行。
蘭生又在另一頭大大小小的香料盒子裏翻出一個半人寬的木盒,道:“将這裏頭的香料認全了。”
陶月兒打開木盒,便見裏頭的木格極細,密密麻麻足有上百種!
“全、全都要認全嗎?”
蘭生颔首:“不僅要認全,除了記住每一味的名字、外形、香氣以外,還要知道它們之間相生相克的關系。”
“這……”
“十天。你隻有十天的時間。雖然你是掌櫃的欽點的人,但如果連這最基本的東西都掌握不了,十天後就自己走人吧。”蘭生說着,不等陶月兒回答,又補了一句:“妙香堂不收廢物。”
“……我知道了。”
“還有,工作期間,你不能學香,你隻能在家裏學習。”蘭生說完,又将一本藍色的大開本書冊扔在木盒上,撲騰起一室的灰塵。
果然,天底下哪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陶月兒看着木盒上的灰,還有那密密麻麻的香譜,終于知道爲什麽薪水會這樣高了……
她還沒通過考試,好像有點高興得太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