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地處奧斯曼帝國與帖木兒汗國的交界部位，黑德蘭城的歸屬權一直很模糊，反正就是誰的兵馬開過來，就聽誰的号令。
面對突如其來的大明軍隊，城中百姓頓時吓得不輕，一個個逃也似的回到家裏，門窗緊閉。
大街上靜悄悄，連狗都不敢叫。
朱祁鎮看着周圍的環境，心中頗爲疑惑。
後世的黑德蘭是中亞地區最繁華的城市之一，怎會是眼前這副景象？
街道兩旁的商鋪大多已經關閉，門窗殘破不堪，牆上沾滿泥土和灰塵。
遠處的居民房更加慘不忍睹，比後世某東方大國的貧民窟還要簡陋，甚至可以看到很多茅草屋。
這種房屋連牆壁都沒有，圍牆用樹枝圈起來，頂上用茅草蓋住，就算是房子了。
确切地說，應該叫棚子。
很難想象這種房子如何遮風擋雨，似乎根本擋不住……
“袁彬！”
“臣在！”
朱祁鎮深呼吸一口，吩咐道：“去看看這裏誰是管事的，最好尋個能說漢話的人。”
袁彬帶人離開大部隊，隻過了一刻鍾，便回來了。
在他身後，還跟着兩人，一個穿着白袍，隻不過全身上下都是補丁，另一個穿着亞麻布衣。
從這二人的衣着上可以看出，白袍男子的身份應該是貴族，或者是當地的官員，亞麻布衣男子隻是個平民。
隻不過……那名平民打扮的人，似乎不是當地的。
因爲他的眼眶更深，鼻子也更加堅挺，眼珠是藍色，倒像是歐洲人，亦或是混血。
兩人戰戰兢兢地跪下，白袍男子嘴裏叽哩咕噜不知說了什麽，另外那人卻用蹩腳的漢語說道：“叩見大明皇帝陛下！”
朱祁鎮眼前一亮，問道：“你叫什麽名字，爲何會講漢話？”
“我的名字叫魯伊·克拉維約，大概在二十年前，曾去過大明。”
“去做什麽？”
“做貿易，将耶路撒冷的金銀器、香油、香水等物販賣到大明，再從大明購買絲綢、瓷器、茶葉等，回來售賣。”
朱祁鎮頓時來了興緻，問道：“做貿易利潤如何？”
“很是可觀，一趟下來獲利頗豐。”
“既然如此，後來爲何不做了？”
魯伊面露遺憾之色：“貨物被劫了，賠的血本無歸……”
朱祁鎮想了想，二十年前正是自己剛剛繼位的時候，那時候先帝駕崩，北方的瓦剌等勢力開始擴張。
瓦剌人有個特點，就是窮，非常窮。
甚至連煮飯的鐵鍋都極爲匮乏，這時候遇到商隊，不劫才怪呢！
“你再跟朕講一講這裏的情況，爲何如此破敗不堪？”
魯伊點點頭，指着身邊的白袍男子說道：“這位是莫拉維教皇，德黑蘭的領袖。”
朱祁鎮打量一番，這位教皇實在寒酸了些，雖然氣質上倒還說得過去，可是，這身打滿補丁的衣服……不知爲何，總讓人聯想到魯迅先生筆下的孔乙己。
“他會講漢話嗎？”
魯伊搖頭道：“不會。”
“你告訴他，朕乃大明天子，今日路過德黑蘭，可能會逗留一段時日。”
魯伊轉頭翻譯，莫拉維疑惑地看向朱祁鎮，眼神中充滿詫異，然後叽裏咕噜回話。
朱祁鎮等的不耐煩，問道：“他說什麽？”
“他說……他不知道大明，而且，他不相信皇帝陛下您的身份。”
朱祁鎮笑了，指着身後的兵馬，說道：“伱問問他，相不相信這些兵馬？”
果然，莫拉維看着三千名殺氣騰騰的士兵，用力點了點頭。
魯伊又說道：“莫拉維教皇有請皇帝陛下進城。”
這座城實在太小了，朱祁鎮不得不吩咐部隊在城外紮營，自己帶着李珍、袁彬、貝琳等人，随着魯伊和莫拉維來到城中。
“皇帝陛下，到了。”
朱祁鎮擡頭去看，眼前是一座大教堂，
隻不過，這座教堂已經年久失修，外牆剝落，磚頭斑駁，裏面也是一樣，讓人感覺随時可能會塌。
莫拉維先是跪在神像前禱告，口中念念有詞。
朱祁鎮四下看了看，然後尋了個地方坐下，并且将魯伊叫過來。
“朕看你的模樣，倒像是佛朗機人。”
魯伊眼前一亮，道：“皇帝陛下去過佛朗機？”
朱祁鎮搖頭，道：“隻是聽說過。”
“哦……”
魯伊點點頭，說道：“其實，我的父親來自尼德蘭，後來做生意到了耶路撒冷。”
尼德蘭就是後世的荷蘭，是典型的歐洲人。
朱祁鎮便繼續問道：“那你爲何沒有留在耶路撒冷，而是來到這地方？”
“唉……”
魯伊先是歎了口氣，然後說道：“二十年前，我從大明回來的途中，遭遇蒙古人劫掠，丢了所有貨物，一路乞讨回來，路過德黑蘭的時候，是溫柔的瑪莎收留了我……”
“瑪莎……是誰？”
“她是一名歌妓，每次路過德黑蘭，我都會在她的家裏留宿。”
朱祁鎮暗道，估計不是什麽正經歌妓……
“從那以後，我就留在了德黑蘭，與瑪莎一起生活，可惜好景不長，十年前，瑪莎患上了可怕的黑死病，爲了給她治病，我花掉了所有的積蓄，最後還是沒能留住她……”
看着魯伊一臉悲痛的模樣，朱祁鎮隻好說道：“請節哀，那個……還是說說現在的情況吧，朕從史書上看到過，德黑蘭是一座非常繁華的城市，究竟是什麽原因，竟破敗至此？”
“都是連年征戰造成的！”
魯伊又是搖頭，又是歎氣，說道：“在很久以前，德黑蘭确實是絲綢之路上的重要城市，可是，随着帖木兒汗國和奧斯曼帝國之間的征戰，貿易路線早就不存在了，成年男子被抓去參軍，就連土地裏種的糧食也都被雙方軍隊輪番搶掠，現在的德黑蘭早就沒了生氣。”
朱祁鎮沉默了片刻，然後招招手，吩咐人取出輿圖。
貝琳展開輿圖，上面有炭筆緻圈的一個範圍，并有一處标紅的地方，寫着赫拉特三個字，正是帖木兒汗國的都城所在。
“這是朕的人根據情報圈出來的帖木兒汗國大緻版圖，你來看看，有沒有什麽錯誤？”
魯伊盯着輿圖看了半晌，然後說道：“靠近德黑蘭的這部分邊界很準确，赫拉特城的位置也沒問題，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這時候，莫拉維禱告完畢，上前說道：#￥%*&……
朱祁鎮看向魯伊，魯伊趕忙翻譯道：“莫拉維教皇問陛下來自何處，因爲他并沒有聽說過大明帝國，我們這裏曾經來過很多軍隊，除了奧斯曼和帖木兒，還有其他的一些勢力，都自稱爲神的代言人。”
“都有什麽人？”
“有蒙古人，有羅馬人，還有北方的羅刹人，這地方屬于三不管，誰來都能搜刮一番，當地百姓苦不堪言。”
朱祁鎮瞥了一眼身旁的莫拉維，說道：“你們的神呢？他的子民正在受苦受難，爲什麽不出來管管？”
魯伊聞言，頓時愣住，這個問題似乎沒想過。
莫拉維看着兩人交談，也是滿臉疑惑，魯伊隻好将問題轉述。
兩人簡單交談幾句，魯伊這才說道：“教皇說，苦難是人生的一部分。”
這次輪到朱祁鎮無語了，說道：“朕沒見過你們的神，但是朕明白一個道理，神怕惡人，而惡人最怕朕手中的長槍利炮，你告訴這個莫……”
“莫拉維。”
“嗯，你告訴他，朕來自遙遠的東方，從現在開始，奧斯曼帝國已經正式納入大明版圖，至于帖木兒汗國，如果他們識相，願意讓出西域，朕也不會虧了他，有錢大家賺，互利才能共赢，反之，朕的大軍開撥，将帖木兒打成貼餅子！”
魯伊聽完，大爲震驚，這個時代的通信并不發達，大明征伐奧斯曼的消息還沒有傳來。
而且，對方的口氣是着實太大了，就你這幾千人，就要把人家幹成貼餅子，要知道，帖木兒帝國是蒙古帝國遺留的産物，從成吉思汗征花剌子模開始，一直将領土擴張到奧斯曼帝國的邊界，占據着整個中亞地區。
瓦剌強盛之時，雙方在哈密至鄯善一帶展開過争奪，最後瓦剌實際掌控了哈密衛，以西則成爲帖木兒帝國的勢力範圍，大明朝廷接管哈密衛之後，并未向西擴張，雙方也算是相安無事。
除西域外，帖木兒帝國的領土已經延伸到了大半個印度，單論版圖面積，并不比大明和奧斯曼要小，甚至更大。
魯伊曾去過大明，也知道奧斯曼的實力，他并不認爲雙方的實力差距有多大，一個大國想要滅掉另一個大國，絕非一朝一夕之事，雙方可能要鏖戰百年，也不一定能分出勝負。
“怎的，你不信？”
朱祁鎮看出對方臉上的疑惑，轉身招呼貝琳。
貝琳在輿圖上圈出大明實際控制的範圍，然後對魯伊講解一番。
現在的局面是大明本土、錫蘭島、奧斯曼以及脫脫不花剛剛攻下的葉尼塞河地區，将帖木兒汗國全方位包圍起來。
換言之，帖木兒汗國已經成爲鑲嵌在大明勢力範圍内的釘子戶。
魯伊已經震驚地說不出話，這才幾年的時間，天下格局竟然已經大變樣。
“皇帝陛下，既然海上航路已經貫通，爲何還要和帖木兒汗國争奪西域？”
朱祁鎮淡淡一笑，道：“西域自古以來就是大明固有領土，多年來被宵小之輩竊居之，早就該還回來了，朕親自來取，已經給足了他們面子！”
曆史上的西域三十六國曆經變遷，如今隻剩下十幾個，但是，全都位于帖木兒汗國的勢力範圍，根本沒有自主權。
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絲綢之路永遠無法貫通。
魯伊此時還處于懵逼狀态，面前這個年輕将軍真的是大明天子嗎？
就算你是大明天子，可是，你身邊隻帶了三千人，雖然看起來裝備精良，士兵的戰鬥素養也很高，确定要和帖木兒汗國開戰？
此處距離帖木兒汗國的都城赫拉特也就一千多裏，人家随随便便就能調集數萬人，而且，這裏是人家的地盤，打仗講究天時地利人和，你是一樣不占啊！
莫拉維看看朱祁鎮，又看看魯伊，滿臉問号。
他們在說什麽？
這個人到底是從哪來？
大明在什麽地方？
外面那些兵馬爲什麽沒有開始劫掠？
兩名修女站在遠處，手裏端着水壺和水杯，雖然蒙着臉，眼神中的懼意卻清晰可見。
莫拉維招呼兩人上前，奉上茶水。
朱祁鎮看了看喝茶的杯子，似乎是銀質的，卻烏漆嘛黑，不知是冶煉的工藝不行，還是時間久了，磨損嚴重。
茶水也是最低劣的磚塊茶，這種茶的優點是易儲存和運輸，可是，看着樹枝一般的茶葉杆，足以說明其劣質程度，在大明本土，連普通百姓都不喝，隻有在飯館裏給客人準備的免費茶才有可能用到這種磚茶。
李珍端起杯子聞了聞，臉上露出嫌棄的神色。
袁彬則一臉謹慎，因爲他不确定這種茶喝了會不會竄稀……
魯伊卻兩眼放光，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然後說道：“皇帝陛下，這是莫拉維教皇珍藏的東方茶葉，在大明或許很常見，在這裏卻十分珍貴，平時根本舍不得拿出來。”
朱祁鎮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臉上的表情很複雜。
“貝琳，取咱自己的茶葉來。”
貝琳起身走出教堂，不多時，拎着一包茶葉回來，身後還跟着童軒等人，拿着水壺水杯。
“勞駕，廚房在哪裏？”
魯伊跟莫拉維交談幾句，然後帶人去燒水，很快，茶香四溢。
莫拉維看着精美的陶瓷茶杯，還有杯子裏清澈明亮茶湯，眼睛都直了。
朱祁鎮淡淡一笑，道：“嘗嘗吧！”
莫拉維趕忙伸手去拿，卻被魯伊攔住，兩人又是交談，又是比劃，莫拉維終于明白，這是皇帝的賞賜，必須先行謝禮。
隻見他俯身低頭，口中念念有詞，雖然聽不懂，但是可以想象的出，無非是主會保佑你這類的客套話。
魯伊也俯身行禮，神色恭敬道：“感謝皇帝陛下賞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