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儒生們奔走相告之時,朱祁鎮正在奉天殿正式接見倭國關白一條兼良。
禮部尚書張益、鴻胪寺卿楊善、翰林院掌院學士王九翺、科學院徐溥等人陪同。
王九翺乃永樂十三年的進士,論資曆與楊善同輩,張益官職雖高,在這兩人面前,反而是後輩。
至于徐溥,一個新科進士而已,資曆上更是淺的不能再淺了。
若是以前,翰林院掌院學士的地位非同小可,甚至可以和内閣大學士相提并論,因爲翰林院本就是内閣的踏腳石,甚至是整個朝廷的儲備人才庫。
可是,随着科學院的興起,一切都變了。
如今的翰林院徹底淪爲清要部門,主要的工作是修書、治學,不再參與朝廷政事,連提意見的資格都沒了。
就連皇上身邊的待诏翰林,除了記錄日常起居之外,唯一的作用就是起草聖旨,但是,隻能做個無情的碼字機器,人家說什麽,你就寫什麽,但凡自作主增删或更改一個字,腦袋就沒了。
過了幾年狗都不如的生活,今天突然重新揚眉吐氣,王九翺整個人如同年輕了十歲,精神奕奕。
一條兼良行叩拜禮,口呼萬歲。
朱祁鎮端坐禦前,道:“平身,賜座!”
“謝皇帝陛下!”
一條兼良漢話說的很不錯,如果不仔細聽,甚至察覺不到有什麽異樣。
朱祁鎮懶得說那些客套話,直接道:“卿家的奏疏朕看過了,大明與倭國既爲鄰邦,自當友好相處,和睦發展。”
一條兼良頓時面露喜色,這個開場白很不錯,看樣子自己提的要求并不算過分,多半是成了!
“皇帝陛下聖恩,臣無以爲報,此番進京,臣将家中珍藏的百餘冊唐宋典籍獻上,還望陛下笑納!”
朱祁鎮不由得撇了撇嘴,這家夥說的冠冕堂皇,其實摳搜的很。
我答應你那麽多的要求,你倒是來點實在的,比如說金銀之類的,結果整了一堆書,有啥用?
我大明缺伱家裏那幾本書?
“甚好,翰林院接收一下吧!”
朱祁鎮心中不悅,臉上卻不能表現的太明顯,畢竟是大國之君,禮儀之邦,格局要大。
翰林院掌院學士王九翺趕忙躬身道:“臣遵旨!”
一條兼良又說道:“臣自東洋而來,見識到了大明的蒸汽輪船,登岸之後,又看到蒸汽火車,還有形形色色的新鮮事物,無不令人歎爲觀止,今日誠心讨教,還望陛下不吝賜教!”
“好說,好說!”
朱祁鎮說着話,看了一眼徐溥,轉而又看向王九翺,道:“王卿家,你來給友邦使臣講一講,這些新鮮事物是如何發明創造出來的?”
衆人見狀,心中有些異樣。
按理說,這些都是科學院搞出來的新鮮玩意,應該問科學院才對。
雖然貝琳和幾位重要官員都沒在,起碼還有個徐溥,人家官大官小也是個侍讀學士,就這麽被忽視了?
王九翺心中卻暗自竊喜,無論皇上認爲徐溥官職太低,還是什麽其他原因,總之,讓人看到了希望!
他甚至感覺到,這是皇上故意而爲之。
因爲科學院的勢頭實在太猛了,六部衙門到處都是科學院分離出來的研究所,幾乎覆蓋到了整個朝廷。
如果這些人圖謀不軌,那麽,皇上的處境其實是很危險的。
是了,定是如此!
這便是帝王的權衡之術!
翰林院能不能翻身,成敗在此一舉!
“回皇上,這一切都是聖人之道!”
朱祁鎮頓時眼前一亮,道:“你繼續!”
“是!”
王九翺清了清嗓子,開始侃侃而談。
“聖人之道爲而不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與之争……”
在此之前,他準備了太久太久,今日終于得到機會,說的吐沫星子亂飛,将大明今日的成果完全歸功于傳統儒學。
張益和楊善聽的暗暗搖頭,這家夥也太能侃了,硬生生把自然科學的發展強行說成是儒學的功勞,所有的科技發展都是聖人曰過的。
徐溥也大爲疑惑,不過,他更加疑惑的是,爲何皇上不加制止,反而聽的津津有味。
他不相信皇上不懂科學,在科學院,所有人最欽佩的不是貝琳,而是皇上。
很多圖紙最初的底稿都是皇上親自繪制,很多靈感和創意也是皇上親自提出,可以這麽說,在自然科學領域,如果皇上自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
“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王九翺這些年來被壓抑太久,今日一番高談闊論,便是将心中多年積郁一股腦全都發洩出來。
朱祁鎮不住點頭,投去贊許的眼光。
其他人心中皆有不同疑問,但是看到皇上沒說話,也就都忍着沒吱聲。
“……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
王九翺講的口幹舌燥,想停下來喝口水,但是又擔心被人打斷,便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繼續高談闊論,旁征博引,講的不亦樂乎。
“……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故而朱夫子有雲,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
說完之後,他整個人幾乎脫力,擡手擦一擦汗,卻發現自己的胳膊都忍不住抖動。
朱祁鎮滿意地點點頭,說道:“朕聽明白了,這一切都是經典儒學的功勞,隻要刻苦研讀四書五經,便可造出鐵路,蒸汽火車,蒸汽輪船,是這個意思吧?”
王九翺喘着粗氣,說道:“孔聖人雖然沒有直接給出制造蒸汽火車的圖紙,卻留給後人思考的方式方法,隻要按照聖人之學說,不斷前行,蒸汽火車,蒸汽輪船,遲早會問世。”
徐溥已經忍無可忍,剛要發作,卻看到皇上正在給自己使眼色。
他心中不解,卻知道皇上此番必有深意,便繼續忍着。
“張卿,楊卿,二位覺得王卿的說法正确與否?”
張益和楊善對視一眼,同時面露難色。
這事蹊跷,太蹊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