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衙門前的情形，秀才陳倫看在眼裏，記在心中。
回去之後，他便一頭鑽進書房，鋪開紙墨，洋洋灑灑寫了一份上千字的密奏。
因爲他還有一重身份，就是錦衣衛設在南京的暗探。
自新政以來，普通百姓的就學率一直攀升，讀書人和普通人之間的鴻溝在不斷縮小，以至于秀才功名的含金量大大縮水，用後世的話講，這個行業也開始出現内卷。
陳倫幹脆另辟蹊徑，接納了錦衣衛的招募，至少也算是個吃公家飯的。
當然了，作爲秀才，無論是文筆還是才思，陳倫的能力都要高出普通人一個檔次，他很清楚皇上想要看到什麽，因此，這份密奏的重點是知府賈坤不畏地方豪紳的威逼利誘，堅持爲民做主，深受百姓愛戴。
除此之外，他還整理了幾樁典型案件的來龍去脈，包括賈坤如何查案，如何主動搜集證據，還有被告送禮被趕出門等等。
最後将百姓聯名上萬民書的情形大書特書，成爲全文的高潮。
錦衣衛有自己的渠道，僅僅一天之後，這份密奏就出現在了皇帝的禦案之上。
與這份密奏一起的，還有一份監察禦史馮寶祥彈劾應天知府賈坤的奏疏。
朝堂剛剛經曆一次大清洗，各部衙門變化非常大，都察院空出來很多職位，馮保雖然隻是一名普普通通監察禦史，不過，他的資曆很深，背後也有家族的支持，距離晉升隻差一個機會。
很明顯，應天知府賈坤就是這個機會！
“聽聞馮兄上了一份彈劾奏疏，彈劾應天知府？”
馮寶祥會心一笑，道：“食君之祿，當忠君之事，應天知府賈坤倒行逆施，民怨載道，我等身爲監察禦史，此乃分内之責。”
禦史最大的職責和權利就是彈劾，最能出成績的領域也是彈劾，隻要膽子夠大，把内閣首輔彈劾下來也不是不可能。
這一次馮寶祥彈劾應天知府，是因爲收到老家的書信，得知應天百姓被壓榨得苦不堪言，自然不會放過這個露臉的機會。
“聽聞皇上正在大力整治各地官員的不正之風，如果應天知府被查出問題，馮兄乃是首功，這個右佥都禦使的職位就穩了！”
“看你說的，馮兄這樁功勞，就算連升三級，升任右副都禦使也不在話下。”
“馮兄真乃吾輩楷模……”
衆人雖然一味奉承，話裏話外卻難掩一股酸溜溜的醋味。
馮寶祥臉上十分得意，說道：“全賴各位同僚捧場，在下……”
呼啦一下，沖進來三名錦衣衛，領頭的是剛剛晉升爲千戶的萬通。
“誰是馮寶祥？”
馮寶祥見狀，笑的更加開心。
錦衣衛都出動了，說明朝廷很重視，定是已經開始查辦應天知府的案子。
“在下馮寶祥，不知兩位有何貴幹？”
“勞煩馮禦史跟我們走一趟！”
“既是面聖，且稍待片刻，在下整理一下彈劾的證據，以待皇上問起……”
萬通不耐煩地打斷他，說道：“馮禦史，你想多了！”
“什……什麽？”
馮寶祥有些疑惑，什麽叫想多了？
萬通面無表情地說道：“估計你再也見不到皇上了。”
“你……什麽意思？不是去面聖嗎？你們找我究竟所爲何事？”
“到了诏獄，你就知道了！”
“诏獄？”
馮寶祥大驚失色，問道：“爲何要去诏獄？”
“廢話真多，綁了！”
萬通招呼一聲，兩名校尉上前，拿起鎖鏈就往他脖子上套。
馮寶祥大喊道：“你們幹什麽？我乃監察禦史，可風聞奏事，此乃職責所在！”
萬通冷笑道：“皇上早有旨意，風聞奏事者，一經查出是誣陷，當受反坐之罪！”
“我沒有誣陷，我有證據！”
“帶上你的證據，到了诏獄，會給你自證清白的機會！”
萬通說完，一招手：“帶走！”
“你們不能抓我，若禦史不能言事，豈不是堵住天下悠悠衆生之口……”
馮寶祥拼命掙紮，大聲疾呼，可是沒有任何用，被錦衣衛鎖着帶出都察院。
短暫的喧嘩之後，都察院變得死一樣沉寂。
“那個……”
“我就說他有問題吧，風聞奏事，也不看看風向，誰都敢彈劾？”
“此言有理，堂堂應天知府豈能沒有背景，看吧，出事了吧！”
“這個馮寶祥真的是想升遷想瘋了……”
衆人紛紛改了口風，你一言我一語，剛剛作爲吾輩楷模的馮寶祥立刻變成衆矢之的。
“不過……我們以後該怎麽辦啊，到底誰能彈劾，誰不能彈劾，總不能天天窩在這裏混日子吧？”
有人提出一個尖銳的問題，其他人頓時沉默了。
過了好久，才有人說道：“不如大家夥想想，皇上最近在幹什麽？”
“那還用說，當然是查謀反案！”
“這不就是了？皇上查誰，我們彈劾誰，準沒錯！”
“妙啊！”
衆人紛紛兩眼放光，仿佛重新看到了希望。
有些腦子活絡的，甚至已經開始在找目标了。
“還是有個問題……”
“什麽問題？”
“自從謀反案發生至今，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能抓的都抓了，沒抓的……最好不要随便彈劾，如馮寶祥那本胡亂上奏，會出大事的！”
此言一出，衆人再次沉默。
自從三楊謀反案以來，皇上性情大變，直接大開殺戒。
僅僅京師中的大小官員，受株連者已經有上千，全國上下加起來至少已經上萬。
特别是江南富庶之地，成片成片地殺，都快殺秃了。
這就是問題所在，你把人都殺了，我們彈劾誰去？
“誰說已經查辦的就不能彈劾了？”
“對啊，已經查辦下獄的，我們去彈劾，豈不是穩賺不虧？”
雖然此提議有落井下石之嫌，不過，衆人卻并不在意，反正你都已經掉井裏了，我扔不扔這塊石頭，你都上不來，不如讓我砸一下，也算是廢物再利用，何樂而不爲呢？
“妙極妙極，事不宜遲，諸位速速去收集那些人的罪狀！”
“在下有個提議，此案受株連者甚多，大家不要争，都有份。”
“最好分一分，這樣可以避免沖突。”
“我來彈劾馮寶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