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請留步!”
朱祁鎮緩緩轉過身,問道:“你還有什麽事?”
楊旦突然笑了笑,說道:“臣所說的這些,全都是二十年前的陳年舊事,很多當事人都已經告老還鄉,皇上真的準備一查到底嗎?”
“爲何不查?”
“皇上,臣最後奉勸一句,如果這件事查下去,怕是動搖國本,甚至會天下大亂!”
“那就亂吧!”
朱祁鎮面無表情地留下一句話,轉身離去。
楊旦滿臉愕然,繼而無奈地笑了笑,大明的暴風雨就要來了。
這些事牽扯到整個江南的士族,如果繼續追查下去,後果将不堪設想。
看得出來,皇上已經下定決心,大明皇權與士大夫之間的矛盾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
咣當一聲,門開了。
袁彬親自端着一碗酒走進來,放在楊旦面前。
“楊少卿,皇上有旨,你可以上路了!”
楊旦看着面前的毒酒,心中反而無比的平靜。
這些天來遭受的酷刑早已讓他生不如死,終于要解脫了。
“臣領旨謝恩!”
楊旦再不猶豫,端起毒酒一飲而盡。
恍惚間,突然覺得自己的一生活的很累。
完了,都完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皇上殺心已起,接下來便是席卷整個大明的暴風雨。
可以想象得到,自從三楊得勢以來,江南士族苦心經營數十年建立的根基,很快便将土崩瓦解。
如此結局也算是罪有應得,包括自己在内,這個龐大的利益集團每日要做的事就是拉幫結派,各種明争暗鬥,到頭來又如何?
大明強盛了嗎?
百姓的日子好過了嗎?
不,都沒有!
換來的是堆積如山的銀子,以及賬簿下數不盡的田産。
可是,這些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無論生前有多輝煌,死後終歸不過是一抔黃土罷了。
遙想年少之時,寒窗苦讀十餘載,也曾有着遠大的抱負。
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随着時間流逝,這些話也就成了空話,甚至笑話。
一切都結束了……
——
“他走了嗎?”
“回皇上,楊少卿服下毒酒,已然氣絕。”
朱祁鎮點點頭,說道:“袁彬,朕要交給你一個重要的任務。”
袁彬聞言,立即行禮道:“請皇上吩咐!”
“殺人!”
“殺……什麽人?”
“殺很多人,而且,這些人非富即貴,甚至在朝堂之中有着很深的根基。”
袁彬有些疑惑,問道:“皇上說的是這樁謀反案?”
“不完全是!”
朱祁鎮頓了頓,然後說道:“這是一樁舊案,但是比起眼下的謀反案,更惡劣十倍,朕預計江南士族十有八九都脫不開幹系。”
袁彬不禁神色大變,如果整個江南士族都參與其中,就不是殺幾個人那麽簡單了,這将是一場戰争!
大明以士治天下,皇帝下面是百官,再下面才是百姓。
百官就是士族,是聯系皇帝和百姓之間的樞紐,如果這些人出了問題,整個大明都将受到災難性的打擊。
到那時候,山河動蕩,風雨飄搖……
朱祁鎮又何嘗不清楚,戰争的機器一旦開啓,便無法停止,直到其中一方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
可是,他沒得選,也不想選!
自洪武年間,朝廷對于讀書人的條件可謂相當之優渥,沒想到這些人的胃口越來越大,最終遭到反噬,當他們認爲皇帝已經擋了自己财路,竟然做出弑君之舉!
朱祁鎮暗暗歎息,他現在終于理解了爲何朱元璋會廢掉中書省!
這個舉動,簡直不要太明智!
可是,這些人無孔不入,沒有中書省,便出現内閣,沒有丞相,還有内閣首輔。
說來說去,全都是皇權和相權之間的博弈罷了。
作爲皇帝,以天下爲家,千千萬萬的百姓都是自己的子民。
宰相則不同,他是百官之首,隻爲百官負責。
因此,無論有災有難,當官的隻會說一句,隻好苦一苦百姓了。
可恨!
可殺!
“朕給你下一道旨意,你到了江南,可以憑聖旨調集各路衛所的兵力,清查的過程中,但凡有違抗者,殺無赦!”
袁彬額頭直冒冷汗,問道:“無論何人,全都……殺?”
“對,無論是誰,全都殺了,先斬後奏!”
“若是查到武官,他們手中有兵,怕是……”
“這個你不需要擔心,郕王的南海衛還在南京,就算出現兵變,也不用害怕,直接出兵彈壓,如果事情鬧大了,三千營、五軍營、神機營、各地衛所,全都上!”
袁彬看出來了,皇上這是下定決心,要來一次徹底的大清洗。
不惜一切代價,不計後果,就是幹!
他愈發感覺到自己肩上責任重大,同時,也感覺到皇上對自己的信任。
“臣還有最後一個擔心!”
袁彬思來想去,還是說出心中疑惑:“這件事牽扯到的人實在太多了,如果他們抱團,互相包庇,互相掩護,事情會變得很難辦。”
朱祁鎮陰沉着臉,思索了好一會,然後說道:“到了地方,先以朕的名義張貼告示,鼓勵百姓檢舉揭發,隻要查實,給予适當的獎勵,然後再找幾個典型殺了祭旗,朕就不信,弄不死他們!”
袁彬眼前一亮,發動群衆路線,妙啊!
“請皇上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翌日清晨,京師及周邊的數萬名錦衣衛全體出動,奔赴江南。
蟄伏在各地的暗探紛紛啓動,千方百計地收集情報。
江南的士紳剛剛經曆一場風波,出了事的自認倒黴,沒出事的暗自慶幸,誰料,一場更大的風波已經悄然來襲。
袁彬的第一站就是應天府,一夜之間,十幾戶有頭有臉的大老爺們被人擄走,不知去向。
同時,全城貼滿告示,舉報線索者有賞。
當地的百姓很是錯愕,因爲自從洪熙年開始,民告官便已經是罪。
無論你告的對不對,先打一頓再說。
突然來這麽一出,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大多都是觀望的态度。
在所有人的注視中,有個身材消瘦的女子,拿着告示沖進應天府衙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