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楊家後宅。
數十名大小官員齊聚一堂,氣氛很是壓抑。
吳恒匆匆而至,手裏拿着一份電報。
“楊大人,居庸關緊急電文,皇上……不,不,是有人冒充皇上,僞造聖旨,騙守将開關……”
楊洪黑着臉,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造反這種事,你就這麽名正言順地講出來?
雖然這是一場策劃許久的政變,雖然在場的諸位都心知肚明,但是,大家不要面子的啊?
幸好吳恒察覺到自己說秃噜嘴了,趕忙改口。
楊洪看了看四周,衆官員很是配合地裝傻充愣,便說道:“兵部已經收到消息,鞑靼部突襲漠北,皇上已經遇害,想來定是被鞑靼人拿到了皇上随身的印玺,僞造了聖旨。”
吳恒連連點頭道:“對,對,定是如此,鞑靼人實在是太陰險了!”
楊洪立刻擺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說道:“國不可一日無盡,諸位大人怎麽看?”
這兩位是兵部左右侍郎,如今兵部尚書于謙不在,兵部完全就掌握在他們手中。
都察院的左、右都禦史被軟禁,現在由左副都禦史管事。
其他的衙門就沒這麽順利了,特别是禮部、吏部這種,能拉攏到的隻有四五号人物。
得知皇上并沒有死,有些人心中已經暗暗打起了退堂鼓。
楊洪知道,爲今之計隻有快刀斬亂麻,擁護太子登基,廢去正統年号,自己這些人才能掌控大權。
到那時候,朝中那些觀望者沒得選,隻能站在自己這邊,就算是反對者,也會倒戈。
等控制住大局,皇上是死是活就不重要了。
大不了尊一聲太上皇,給你留個體面。
如果你不想體面,我們就幫你體面!
吳恒左看看,右看看,衆人臉色很難看,似乎有些猶豫。
最後,他将目光看向大理寺少卿楊旦。
楊旦會意,略微點了點頭,然後站起身,說道:“諸位,請聽在下一言!”
所有人同時看過來,臉色很是期待。
楊旦的官職并不高,可是,他的身份很特殊。
當初赫赫有名的内閣三楊乃是名副其實的百官之首,現如今的大明官員,或多或少都和三楊有關系,要麽是三楊的門生故吏,要麽是門生故吏的門生故吏。
正是因爲這層關系,楊旦在官場中的身份和地位遠超他的官職。
“當今聖上聽信讒言,不理政事,動辄偷跑出京,實在非明君所爲。”
這幾句開場白一出口,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很明顯,這是要攤牌了!
說到此處,楊旦突然表現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說道:“若聖上隻是頑劣也就罷了,可是,這一次突然遭遇敵襲……唉,在下隻恨不是武将出身,不能上陣殺敵!”
“如今鞑靼大軍壓境,他們分明是拿到了聖上的信物,欲騙取城關,在下鬥膽谏言,我等決不能上了賊子的當,楊侍郎,您覺得呢?”
楊洪也是搖頭歎氣,說道:“三大營都不在京師,老夫已經命楊俊接管居庸關,敵軍一時半會攻不進來,可是,國不可一日無君啊!”
吳恒随後說道:“既然皇上已經遇難,自當由太子繼位,此事刻不容緩。”
“吳大人所言不錯,當務之急是籌劃太子登基。”
“此乃國之大事,須得禮部議個章程出來。”
“鞑靼人兵臨城下,哪裏還有時間議事?”
“依我看,一切從簡,隻是太子尚且年幼,皇上突然罹難,未曾立下遺囑,朝中大事還需仰仗内閣幾位大人才是。”
“曹大人怕是未能幸免,于大人還在極北之地,唯有張大人能主持大局。”
“對,張大人在京師,我們請張大人出面!”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楊旦看在眼中,知道這把穩了。
張益已經妥協,願意站在他們這一邊的。
接下來就以鞑靼犯邊爲由,擁立太子登基,趁着曹鼐、于謙和彭清三人不在京師的這段時間,來一場徹底的大清洗。
“既然如此,我們便請張大人出面,入宮請願,輔佐太子登基!”
衆人立刻興奮起來,擁立新帝之功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而且,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今後必然同仇敵忾,排除異己。
那些個沒有參與的,别說吃肉了,連湯都喝不上!
“我等正有此意!”
“正是,還需請張大人主持大事。”
“張大人來了!”
有人眼睛尖,看到張益緩緩走進。
“真的是張大人!”
“張大人,您來了!”
一群人站起來抱拳行禮,張益也正象征性地回了一禮。
楊洪和楊旦對視一眼,同時迎了上來,将張益讓到了主位。
張益坐下之後,說道:“居庸關外的事情老夫已然知曉,諸位今日來的正好,當下大位空虛,我等這便入宮請太子登基!”
“我等正是此意。”
“張大人此言甚是,國不可一日無君啊!”
“太子殿下年幼,現在鞑靼入侵,形勢危急,還需張大人主持朝政,我等必鼎力相助。”
張益再次抱拳,道:“諸位有勞了,我等這便進宮!”
楊洪和楊旦同時露出笑意,張益站在自己這邊,事情就好辦多了。
張益也看了看二人,抱拳示意。
他被軟禁了三天,本來心中很是忐忑,卻沒想到,那個又聾又啞的老仆人竟然不簡單。
雖然不知道對方的身份,但是可以猜得出,要麽是東廠,要麽是錦衣衛。
隐藏的可真深啊!
根據老仆人的示意,張益心中的石頭算是落了地,便可以肆無忌憚地迎合楊旦等人。
你們要造反麽,我陪着你就是了。
現在說,擁立太子登基,那好,咱們進宮吧!
楊旦實在沒想到張益轉變的這麽快,不過轉念一想,今日之事若是成了,以後張益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況且太子年幼,最多算是半人之下。
這樣的好事,何樂而不爲?
時至今日,楊旦對張益的猜疑徹底消失,下面就是好戲開場了!
于是,京師中出現令人詫異的一幕。
五十多位大小官員在張益的帶領下,浩浩蕩蕩殺向紫禁城。
城中的百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個個吓得門窗緊閉,隻露出一隻眼睛偷偷觀瞧。
街邊的商販似乎感受到了濃烈的殺氣,全都收攤回家了。
衆人一路來到午門,張益一下子愣住了。
隻見原本隻有四名侍衛站崗的位置,密密麻麻全都是人。
看他們的穿着打扮,全都是大漢将軍。
大漢将軍隸屬錦衣衛,司職殿廷守衛,登記造冊的共有一千五百人。
張益大緻數了數,根本數不過來,至少有五六百。
楊旦和楊洪同時沉下臉來,平日裏,門外隻有四人站崗,今天是怎麽了?
兩人預感事情有些不對勁,可是,來都來了,難道還能回去不成?
楊洪給吳恒使了個眼色,吳恒點了點頭,然後走上前來。
“内閣張大人,兵部楊洪楊大人,大理寺楊旦楊大人,攜諸位官員入宮,還請放行!”
說完之後,空氣出奇地安靜。
沒人回話,也沒人動,就這麽直勾勾杵着,盯着吳恒。
吳恒被看的心裏發毛,下意識地後退兩步,又說道:“吾乃兵部右侍郎吳恒,爾等還不速速讓開!”
“原來是吳大人!”
吳恒擡頭去看,一人身穿大紅色飛魚服,緩緩走上前來。
“你是何人?”
“在下錦衣衛指揮佥事,萬喜!”
吳恒皺起眉頭,這個萬喜是新晉皇妃萬氏的弟弟,恩蔭錦衣衛指揮佥事,平日裏都看不到人,今天是怎麽了,帶着幾百名大漢将軍堵門來了?
猛地,他心頭一驚。
這家夥不會是要造反吧?
造反造一塊了?
不會這麽巧吧……
“萬佥事,本官要進宮,你這是何意?”
“抱歉,宮門已經關閉,所有人不得出入!”
吳恒疑惑道:“爲何?”
萬貴緩緩道:“有人意圖行刺太子殿下,在下奉了皇後娘娘懿旨,在皇上回京之前,宮門暫且關閉!”
吳恒面色一沉,用行刺太子當幌子,分明就是針對自己這些人。
“皇宮大内守衛森嚴,何人敢行刺太子殿下?”
“這個就不勞吳大人費心了,刺客已經抓進诏獄,正審着呢!”
吳恒更是疑惑,莫非真有刺客?
他轉過身,看向楊洪,投去求助的眼光。
楊洪無奈,便說道:“老夫乃兵部左侍郎楊洪,不管有沒有刺客,我等都要進宮,有大事!”
萬貴自然不肯,問道:“不知楊大人有何事?”
楊洪冷笑一聲,緩緩道:“鞑靼人突襲漠北,皇上已經遇難,我等來此是爲了輔佐太子登基!”
萬貴故作詫異,道:“有這種事?”
楊洪皺眉道:“老夫還能騙你不成?”
萬貴點了點頭,又說道:“茲事體大,既然皇上有危險,諸位就更不能進城了。”
“爲何?”
“諸位大人莫怪,在下承蒙皇上信任,負責皇城守衛,須得搞清楚狀況,萬一諸位大人得到的消息不準确,皇上安然無恙回來了,豈不是鬧出天大的笑話?”
萬貴如此有底氣,是因爲他已經知道了居庸關外的消息。
這些情報則來自大明朝最隐秘的組織,絕聲衛。
無論是張益被軟禁,脅迫,還是皇上被困在關外,不管有任何消息進入京師,絕逃不出絕聲衛的監控。
他們天生殘疾,卻讀的懂唇語,行事極爲隐秘,論打探情報能力,比錦衣衛更加恐怖百倍。
絕聲衛指揮使楊智聰有擅自決定之權,如今皇上不在京師,他便根據所掌握的情報,開始暗中組織力量反擊。
錦衣衛這邊由萬貴組織起來,全力守住皇宮。
城中的兵力除了五城兵馬司,就屬錦衣衛實力最強,如今集結兵力死守皇宮,他們根本沒辦法。
隻需讓你們進不去皇宮,就無法接觸太子,更無法幹預朝政。
楊洪怒了,指着萬貴的鼻子,罵道:“皇上已經駕崩,後宮嫔妃未出者定會殉葬,沒有了萬妃,你是個什麽東西?”
萬貴卻不惱,隻是說道:“楊大人教訓的是,我萬貴就是個泥腿子,能有今日全靠皇上恩賜,所以,誰與皇上爲敵,我就和他拼命!”
楊洪冷冷道:“老夫再說一遍,皇上微服巡視漠北,遭遇鞑靼人突襲,已經駕崩!”
萬貴隻是緩緩搖了搖頭,說道:“空口無憑,我不信!”
楊洪忍着心中怒火,說道:“鞑靼人都打到居庸關了,他們手裏有皇上聖旨,若非皇上遇難,聖旨從何而來?”
萬貴再次搖頭:“不信!”
“庶子爾敢……”
楊洪一張老臉憋得通紅,伸手就要打。
作爲堂堂正三品的兵部左侍郎,氣急了揍人一頓,不過分吧?
可是,對方根本不管他毛病,隻聽刷地一聲,繡春刀出鞘,架在了楊洪的脖子上。
楊洪吓得一動不敢動,後背全是冷汗。
吳恒趕忙上前,說道:“萬佥事,你這是做什麽,快把刀收起來,莫要傷了楊大人!”
萬貴臉色一冷,說道:“此乃皇宮大内,在皇上沒有回京之前,任何人不得進入,違者以謀逆論處,殺無赦!”
說完之後,收刀入鞘,楊洪趕忙後退兩步,隻覺得雙腿一軟,癱倒在地。
這也不能怪他,實在是太吓人了。
說幾句就動刀子,直接架在脖子上,這誰扛得住?
這時候,張益上前,說道:“老夫乃内閣大學士張益,入宮拜見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
萬貴揮了揮手,道:“管你是人是狗,不行就是不行,請回!”
張益立刻火了,怒道:“狗東西,你再罵一句試試!”
萬貴輕蔑地笑了笑,道:“罵你又如何?”
“我,我……跟你拼了!”
張益作勢就往上撲,吳恒手疾眼快,一轉身将他抱住。
“張大人,莫要沖動,莫要沖動,他們有刀!”
楊旦也過來勸:“粗鄙之人,理他作甚?我等還是先回去,從長計議!”
張益喘着粗氣,指着萬貴叫道:“你給我等着!”
萬貴倒是一副不以爲然,說道:“好,我等着!”
張益一甩手,氣沖沖轉身而去,嘴角間卻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