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道聖旨送去三千營,命李珍集結人馬,在額爾渾城外埋伏起來。
李珍出關比自己要早些,三千營化整爲零,以商賈、旅客等身份作掩護,提前分批次來到漠北,伺機行動。
第二道聖旨,送去北海衛,要求哈銘做好準備,待時機成熟,便可出擊。
脫脫不花蓄謀已久,定在京師布下眼線,這時候,最好的選擇就是北海衛。
第三道聖旨則是送回京師,命太子監國。
畢竟是偷跑出來的,朝中那些老大人們肯定急了,送一道聖旨回去,也算有個交代。
除此之外,還有一項緊急的任務。
拿錢!
阿圖魯家裏有一百頭牛,五百隻羊,全部買下來,大概需要銀萬兩,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誰沒事幹随身攜帶這麽多銀子銀票。
錦衣衛在額爾渾城有秘密據點,現在去拿銀子,天黑就能趕回來。
隻不過……
袁彬不解地問道:“皇上,您還要繼續留在這嗎?”
朱祁鎮點頭,道:“剛談好的生意,總要有始有終才是。”
“無非是一些牛羊,臣派人來交割便是了。”
“哎,那不行!”
朱祁鎮又往嘴巴裏塞了一塊羊腿肉,大嚼着,說道:“人家這麽熱情,來,你也吃!”
袁彬哪裏還有心情吃肉,勸道:“皇上,留在此處臣無法保證您的安全啊!”
忽聽得外面牛角号聲響起,人喧馬嘶,好不熱鬧。
朱祁鎮頓時來了興緻,道:“我們也去看看。”
“皇上……”
袁彬想要阻攔,卻又不敢,隻得跟上來。
朱祁鎮走到帳篷外,就看到許多蒙古人正在聚集,看他們一個個義憤填膺的模樣,定是被那些賊人坑的很慘。
看到此情此景,他心中不由得感慨起來。
當初,蒙古人經常南下劫掠漢人,稱之爲打草谷,現在倒好,自己辛辛苦苦放牧養的牛羊,竟然也有被打草谷的時候。
他們顯然沒有無法忍受這樣的情況發生,紛紛騎上馬,拿起長刀,背着弓箭,數十人爲一隊,縱馬朝着北方而去。
看着這些人遠去的背影,朱祁鎮突然問道:“你覺得這些人戰鬥力如何?”
袁彬頓時緊張起來,道:“皇上是擔心……”
他猛然意識到,這些人頗爲兇悍,若是心存不軌,聚集起來,輕而易舉便可以拿下當地的衙門,如此重大的隐患,錦衣衛竟然提前沒有預警,這可是嚴重的失職!
“莫要緊張!”
朱祁鎮輕輕搖了搖頭,道:“在朕看來,這些瓦剌人已和我大明同心了。”
袁彬不知如何是好,隻得勸道:“皇上,此處情況不明,恐有危險,還是先進城吧!”
“不急,且等一等。”
朱祁鎮轉身回了帳篷,道:“朕想等阿圖魯回來,也不知他們會不會遇到危險,畢竟受了他的款待,總不能不辭而别。”
袁彬眼見勸說無用,便不再堅持。
他将跟随而來的錦衣衛召集起來,總共有二十人。
皇上身邊不能沒有人,于是,将這些人留下一半,剩下的分成四個組,三人去通知李珍,三人去北海衛,還有三人回京師,剩下一人回額爾渾城拿銀票。
朱祁鎮一面吃着烤羊腿,一面喝着馬奶酒,好不快活。
直到日落西山,遠處再次傳來馬蹄聲。
“應該是回來了,走,去看看!”
朱祁鎮招呼袁彬走出帳篷,天邊已是霞光萬丈,馬蹄聲由遠而近,隻見百來個蒙古漢子飛馬而回。
等到人越來越近,可以看到,奔襲在最前面的便是阿圖魯。
依稀可見有十幾人被綁縛着,繩子的另一頭被馬背上的騎士手拽着,那些俘虜隻能快步奔跑,如果跑不動了,就隻能像死狗一樣被拖拽着前行。
可想而知,這些人就是阿圖魯口中的瓦剌貴族,隻不過,時代變了,曾經的貴族已經成爲盜賊,而他們眼中那些最低賤的平民卻搖身一變,成爲這片草原上新的主人。
阿圖魯已經看到朱祁鎮,更加興奮。
隻見他翻身下馬,說道:“這些該死的賊人搶了十幾頭羊,跑出去十幾裏就被我們追上了,算他們倒黴!”
朱祁鎮心中暗自好笑,爲了十幾頭羊,竟然把命搭上,看來這些人真的是窮瘋了。
阿圖魯說着話,從馬背後面拽過一人。
“黃兄弟,你知不知道他是誰?”
朱祁鎮搖頭,問道:“是誰?”
“哈哈!”
阿圖魯大笑一聲,道:“這人叫茶卡,本是伯顔手底下的一名千夫長,曾經耀武揚威,風光的不行,現在卻成了偷羊賊!”
茶卡眼中露出兇光,用蒙語叽裏咕噜說着什麽。
阿圖魯一把取出身上的匕首,冷笑道:“你娘的,死到臨頭還嘴硬!”
茶卡被拖拽一路,渾身是血,口裏不停在叫罵着什麽。
朱祁鎮雖然聽不懂,但是能猜的出,肯定不是什麽好話。
千夫長大緻相當于大明的千戶,是高級武官,想來曾經也是風光的很,卻沒想到,今日落得如此下場。
也不知此人手上有多少人命……對了,依稀記得在颚爾渾城外的車站看到幾張通緝令,好像就有這個人,懸賞還不低呢!
想到這裏,他便問道:“阿圖魯,這人是你抓住的?”
“正是!”
阿圖魯點點頭,然後擡起一腳将茶卡踏在地上,左手扯起他的頭發,右手匕首掠過,夕陽的金色光芒之下,灑下一道銀光。
朱祁鎮都驚呆了,他沒想到,阿圖魯做事如此幹淨利落。
本以爲要辱罵幾句,或者是毆打一頓,然後再送到衙門去領賞錢,誰成想,根本沒有一句廢話,直接就噶了。
茶卡的身子抽搐起來,鮮血從他的脖子上的刀口湧出,落在地上,将雪染成紅色。
其他的馬賊見狀,紛紛跪地哀嚎。
“等……等一下!”
人群之中,有個身穿皂服的差役氣喘籲籲地來到跟前。
“等一下,阿圖魯呢?”
看他的模樣,似乎是剛得了消息,急忙趕過來的。
然後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阿圖魯,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抓賊可以,殺人可不行,要交給衙門處置……”
他口中這樣說着,臉上卻全是無奈之色,似乎早已經習慣了。
阿圖魯倒是很給他面子,說道:“就宰了一個,還有十幾個活口呢,你帶回去交差就是了。”
“你殺哪個不好,偏偏要殺茶卡,這人可是老爺發了通緝令的,活的二百兩,死的隻有五十兩,我說你……怎麽跟銀子過不去?”
阿圖魯不以爲然地撇了撇嘴,道:“這人以前沒少欺壓我們,别說隻有五十兩,今天就算讓我倒貼五十兩,也要宰了他!”
說完便不再理會,轉身對朱祁鎮說道:“黃兄弟,剛才多有怠慢,走,我們接着喝酒!”
哈薩克等人也聚了過來,擁着朱祁鎮走進帳篷。
看得出來,這些人活的很簡單,很純粹。
曾經也先在的時候,讓他們去搶,他們就去搶。
因爲他們沒得選。
不去搶大明,他們自己就得死。
自己養的牛羊全都上繳,一家老小沒有吃的,不搶怎麽辦?
搶來的東西,大部分還是要上繳,隻能留下可憐的口糧,能保持餓不死就不錯了。
現在他們安心放牧,過上了穩定的生活,全家老小不愁吃喝,在這樣的局面下,誰若是來砸自己的飯碗,他們二話不說,就會抄起家夥,将那些賊人抓起來挨個放血。
幾人剛剛經曆一場惡戰,喝酒之際自然多了一份談資。
哈薩克不斷吹噓着自己勇猛的表現,說是親手砍翻一人。
“既然改姓爲哈,便不能丢了人,否則的話,哈銘大将軍定不會認我!”
朱祁鎮心中暗道,你是自己改的名,又不是任他做了幹爹,人家憑什麽認你啊!
難道要編一套哈氏族譜,把你給編進來?
哈薩克喝的醉醺醺的,喃喃道:“我以前瞧不起漢人,總以爲漢人弱不禁風,且狡詐的很,直到哈銘大将軍橫掃漠北……”
“那個……”
朱祁鎮忍不住打斷他:“哈銘是蒙古人!”
哈薩克臉色疑惑,問道:“你說什麽?”
朱祁鎮重複一句:“哈銘是蒙古人。”
“怎麽可能?”
哈薩克幾乎要跳起來,反駁道:“他是漢人的大将軍,是朝廷的大官,怎麽會是蒙古人?”
“他就是蒙古人。”
朱祁鎮解釋道:“很多蒙古人都在朝廷做官的,還有……”
說着話,看了一眼阿圖魯,問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三千營?”
阿圖魯點了點頭,說道:“據說是皇帝身邊的主力部隊,戰鬥力極爲強悍!”
朱祁鎮也點了點頭,說道:“三千營幾乎全部由蒙古人組成。”
阿圖魯等人以前隻是最底層的瓦剌平民,對于上層事物,完全沒有概念。
他們本以爲,隻有漢人才能在朝廷當官,沒想到,竟然有這麽多蒙古人。
如此說來,打了這許多年,打來打去,成了自己打自己?
哈薩克更是使勁抓自己的頭發,喃喃道:“我是蒙古人,又改了個蒙古的姓……”
——
第二天,距離和栖栖克的約定隻剩下最後一天,無論如何也要進城了。
阿圖魯一再挽留,朱祁鎮婉言告辭,留下幾名錦衣衛喬裝的随從交接牛羊,然後帶着袁彬進了颚爾渾城。
這裏是漠北腹地,但是城中卻有很多漢人。
反倒是和林鎮那種地方,更像是蒙古人聚集之地。
袁彬早就派人尋好了住處,同事,将最近一段時間搜集到的情報整理彙總。
朱祁鎮知道,無論這場陰謀的是如何策劃的,真相很快就要揭曉了。
他細細查看每一份情報,試圖從中尋找出有用的線索。
片刻之後……
“這個女人果然不對勁!”
朱祁鎮拿着一份情報,對袁彬說道:“你來看!”
袁彬趕忙接過,可是,看來看去,卻沒發現什麽問題。
“皇上,你怎麽看出她不對勁?”
朱祁鎮拿起筆,在上面圈出一句話。
袁彬定睛觀瞧,寫的是:“自山西、京師等地購置酒水兩萬斤。”
“蒙古人喜好飲酒,買酒有何不可?”
朱祁鎮說道:“有什麽值得慶幸的事,一次買這麽多?”
“估計是用來招待皇上的。”
皇帝出巡,随行伴駕數千人實屬再正常不過。
朱祁鎮卻問道:“朕說過會來這麽多人嗎?”
“這……”
袁彬遲疑,有些語塞。
朱祁鎮輕哼一下,道:“朕臨走之際,已經跟她說過是微服出宮,她準備這麽多酒是做什麽?”
袁彬仔細想了想,好像是這麽回事。
當初皇上下了中旨,被内閣駁回封還,然後此事便如同石沉大海,沒了下文。
“隻憑這一件事,似乎不足以證明此人有問題。”
“朕爲何要證明?”
朱祁鎮笑了笑,反問道:“你當這裏是三法司會審呢,做事還要拿出證據,是不是?”
袁彬苦着臉,道:“臣的意思是,此事還未有定論……”
“等有了定論就晚了,朕隻要發現哪裏不對,或是誰不正常,不需要證據,便可認定此人有問題!”
聽到這番話,袁彬不禁有些汗顔。
按理說,這些應該是錦衣衛的說辭。
錦衣衛辦事,講證據是看得起你。
通常來說,把你抓到昭獄打一頓,該說的,不該說的,保管你全都說了。
有沒有證據很重要嗎?
“臣明白了,這便去查!”
朱祁鎮擺擺手,說道:“你的人已經查了許久,仍沒有發現,說明這個女人行事缜密,不會輕易露出破綻。”
“那……該從何處入手,懇請皇上明示!”
“嗯,朕想想……”
朱祁鎮低下頭沉吟許久,這才擡起頭來,說道:“幹脆,你就從這些酒上面查,或許能查到些蛛絲馬迹!”
“臣這就去安排!”
袁彬很急,明天就要和栖栖克見面了,今天才發現問題。
而且還不知道問題出在哪!
不過,他心中已經暗暗打定主意。
無論查不查得到,明天不能讓皇上去和這個女人見面。
這一次,絕對不能再由着皇上了。
就算是綁,也要把人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