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随着東風一并而來的,卻是内閣幾位大學士,還有禮部尚書邝埜。
首輔曹鼐開門見山道:“皇上,出巡漠北乃是大事,需經朝議而定,豈可下中旨?”
所謂中旨的說法,本源自唐朝,指的是未經中書門下而由内廷直接發出的敕谕。
通常來說,聖旨是朝廷正式下達的诏書,需經過皇帝與朝廷共同認可,方才生效。
唐宋時,最大的權力機關是中書省,到了明朝,朱元璋廢除中書省,自己把皇帝和丞相的活一并兼了,到了永樂朝,朱棣實在幹不動,又不敢輕易廢除祖制,于是偷換概念,将部分工作下放到内閣。
至仁宣時期,内閣三楊的權勢與日俱增,逐漸發展成爲新的中書省。
因此,明朝的聖旨由内閣拟定,司禮監加印,方才生效。
如果是皇帝要下發聖旨,必須經内閣決議後方可拿到司禮監加印,這個過程叫做票拟。
大緻的流程就是内閣幾個人投票,誰贊成,誰反對,最後看結果,是否通過。
若順利通過,繼續走流程便是了。
不過,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投反對票的人占多數。
如果出現這種情況,内閣會将聖旨和票拟結果封起來,給皇帝退回去,稱之爲封還。
換言之,皇帝并非想下旨就下旨,也得看人家内閣是否通過。
每一份聖旨,都必須經過朝廷的備案,并且有内閣大學士的附署才具備法律效力。
這樣的制度是爲了制約皇權,防止皇權濫用,同時也防止佞臣當道,爲禍朝堂。
然而,有一種聖旨比較特殊,就是中旨。
這種聖旨由皇帝直接下發,内閣沒有票拟記錄,沒有存檔,理論上來說,是可以不作數的。
若是朝廷官員不買皇帝的賬,甚至可以将聖旨封還,你怎麽送來的,我怎麽給你送回去。
因此,内閣對皇帝發中旨的行爲持堅決反對态度,除非是赦封外戚、施加恩榮的旨意,否則的話,絕不能發中旨。
當皇帝的自然也不願和群臣鬧矛盾,聖旨代表着至上的皇權,不容兒戲,若是被人封還,豈不是丢了面子?
哪怕事後把人噶了,面子也找不回來。
正當内閣和禮部商議聖駕出巡漠北相關事宜,忽然聽聞皇上發中旨同意出巡,登時如同吃了蒼蠅一般難受。
曹鼐甚至連客套話都沒說,上來就興師問罪,想要讨個說法。
朱祁鎮緩緩轉過頭,看向身旁的懷恩,冷冷道:“你又多嘴?”
“啊……我……奴婢沒有啊……”
懷恩吓得臉色蒼白,額頭全是冷汗。
此時他心中嘶聲呐喊,雖然聖旨是我送過去的,但是,消息不是我走漏的啊!
還有……爲什麽要說又?
朱祁鎮沒理他,對曹鼐說道:“朕出巡漠北又不是去打仗,諸位卿家議來議去,也沒個結果,朕等的煩躁,便直接下了旨。”
曹鼐解釋道:“皇上巡漠北乃是大事,首先需要禮部派官員出使,通知當地官員做好接待事宜,同時,朝廷要準備出行的儀仗……”
朱祁鎮耐心聽他絮絮叨叨講了許久,這才說道:“其實……大可不必如此麻煩,朕帶些護衛便是了。”
“皇上此言差矣,聖駕出巡,怎可兒戲?”
曹鼐根本不給朱祁鎮解釋的機會,直接嚴詞拒絕。
張益随後道:“皇上,請三思!”
邝埜湊上來,道:“如果皇上堅持出巡,老臣願打頭陣!”
朱祁鎮撇了撇嘴,道:“朕去巡視,又非打仗,你打什麽頭陣?”
邝埜立刻說道:“巡視地方也需要事先探查一番,萬一有人圖謀不軌,皇上出現點什麽意外,有傷國本啊!”
“你就不能盼朕點好嗎?”
朱祁鎮嘴上這麽說,心中卻想着,确實有人圖謀不軌,而我還偏要給他們可趁之機。
邝埜臉上的表情有些尴尬,趕忙解釋道:“老臣一時口快,言語間多有唐突,還望皇上莫要見怪。”
曹鼐也跟着說道:“邝尚書所言不無道理,如此大事,萬萬不可草率,還請皇上三思而後定,暫時收回聖旨,等臣等議過之後,再做打算。”
朱祁鎮面露難色,道:“這聖旨都發出去了,人家也接了,現在收回,怕是有朝令夕改之嫌……”
邝埜又湊上來,道:“皇上,這叫亡羊補牢,怎能是朝令夕改?”
朱祁鎮聞言,臉色很糾結,眉頭緊緊皺起。
懷恩察言觀色,趕忙上前道:“邝尚書說的什麽話,皇上又沒犯錯,補的什麽牢?”
邝埜想了想,低頭道:“老臣又唐突了……”
朱祁鎮擺了擺手,道:“今日諸位卿家來此的目的,朕已經清楚了,就按諸位卿家說的辦,懷恩,去将聖旨收回,等内閣和禮部議定,再做打算!”
“是!”
懷恩答應一聲,起身向殿外走去。
“哎!”
朱祁鎮見狀,趕忙将他叫住:“你先等會!”
懷恩站定,躬身道:“皇上還有什麽吩咐?”
朱祁鎮看向曹鼐,道:“内閣可有異議?”
曹鼐行禮道:“皇上聖明,臣等并無異議。”
朱祁鎮又看向邝埜:“禮部呢?”
邝埜趕忙道:“老臣也沒問題,這便回去準備。”
朱祁鎮點了點頭,道:“那栖栖克還在京師等候,諸位加快些議程吧!”
“是!”
曹鼐等人行禮告退,回文淵閣票拟。
懷恩見狀,趕忙道:“奴婢這就去收回聖旨。”
朱祁鎮突然變了臉色,道:“朕發出去的聖旨,還能收回嗎?”
“啊?”
懷恩徹底傻眼,你到底要怎樣?
剛剛不是你說的要收回嗎,難道我聽錯了?
朱祁鎮說道:“你現在去一趟北鎮府司,把袁彬叫過來!”
“是!”
懷恩迷迷瞪瞪地向外走,心中還在疑惑,難道是自己的記憶出了錯……
“回來!”
“啊……是!”
懷恩轉過身來,神色木讷。
朱祁鎮問道:“若别人問起,你怎麽說?”
懷恩撓了撓頭,問道:“奴婢該怎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