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彬也不再隐瞞,将錦衣衛得到的情報細細說來。
這個商隊全是蒙古人,他們的招牌叫做郭勒穆特皮貨商行,表面上是做皮子生意的,并無什麽異樣,可是,回過頭來一查賬目,馬上就發現了問題。
其實,錦衣衛探查情報很簡單,根本不需要證據,隻要認爲你的行爲可疑,便暗中查訪,有必要的時候,可以直接将你羁押。
至于辦案的流程,手續……
簡直是開玩笑,錦衣衛還需要這玩意?
通過賬目,發現郭勒穆特皮貨商行竟然連續低價出貨半年之久,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做生意嘛,自然是有賠有賺,可是,如袁彬所言,半年來隻賠不賺,商行的老闆圖什麽?
商隊的掌櫃,夥計,馬夫十幾人,人吃馬嚼,可是不小的消耗。
錦衣衛無孔不入,很快就将郭勒穆特商行查了個底掉。
郭勒穆特是個地名,在蒙語中,郭勒的意思是河流,郭勒穆特就是穆特河,郭勒穆特就是位于穆特河畔的一座集鎮。
這間商行背後的老闆,叫做哈丹巴特爾,此人原本是瓦剌貴族,年輕時曾跟随也先南征北戰,後來負了傷,便離開軍營,也正是由于這個原因,在明軍橫掃漠北的時候,僥幸活了下來。
朝廷開啓新政之後,大漠上也變得煥然一新。
在官府的号召和帶領下,百姓們開始嘗試墾荒,種地,建立各種作坊,慢慢的,變得和中原人相差無幾。
不過,還是有一些人不願意改變自己的生活習慣,譬如哈丹巴特爾,自新政以來,便不斷擴大自己的牧場。
錦衣衛順藤摸瓜,很快便查清楚,哈丹巴特爾最近三年來,根本沒有盈利,但是他的牧場規模卻越做越大,在郭勒穆特,有一半的草原都是他的牧場。
那就隻能說明一個問題,有人在背後資助他!
而且,他手下的商隊一次一次往京城跑,到時間把貨一甩就回來,就好像是專門爲了卡時間,賠賺并不重要。
而哈丹巴特爾本身就是瓦剌貴族,這些年來,他的貴族特權早已不複存在,對朝廷心懷不滿也就說得通了。
有人在背後資助,每個月準時到京師跑一趟,諸多因素組合起來,幾乎可以确認,這些人的身份并不簡單,他們的背後肯定醞釀着一場陰謀。
隻不過,哈丹巴特爾的背後主使是誰,錦衣衛還沒查到。
袁彬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說道:“臣這就去一趟漠北,将哈丹巴特爾抓了,嚴刑拷打一番,不信他不招!”
朱祁鎮面色凝重,緩緩搖頭,道:“抓個奸細倒不是什麽難事,朕就是擔心驚了背後的大魚,釣魚不能心急……”
說到釣魚,不知爲何,心中莫名地傷感起來。
“……總之,不能打草驚蛇,找到背後之人,将其徹底剿滅,方能一勞永逸!”
“是!”
袁彬抱拳行禮,似乎又想到什麽,問道:“皇上,您覺得這件事和栖栖克之間……會不會有什麽關聯?”
栖栖克是瓦剌郡主,她的身份注定會被當成第一嫌疑人。
朱祁鎮卻搖了搖頭,道:“朕覺得不像。”
袁彬皺了皺眉,問道:“莫非皇上發現了新的線索?”
“沒有線索,就是感覺!”
朱祁鎮思索片刻,然後說道:“她的身份特殊,漠北但凡有個風吹草動,任憑誰都會在第一時間懷疑到她的身上,退一步說,就算她什麽都不做,也是重點防範對象,怎麽可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明目張膽搞事情?”
袁彬聽完,點頭道:“倒也是這麽個道理,她定十分清楚,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朝廷的監視之下,如果這件事與她無關,那麽,最大的可能就是鞑靼部!”
縱觀整個大漠,有膽子搞事情,并且付出行動的,恐怕也隻有遠遁北方的脫脫不花了。
這些年來,脫脫不花銷聲匿迹,如同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一般。
若不是北山衛和夜叉國交戰,到現在還沒有發現……等等!
朱祁鎮腦子中閃過一個念頭,北山衛發現鞑靼部的蹤迹,不會也是陰謀吧?
“輿圖!”
袁彬愣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拿出一張輿圖。
圖上用紅色的朱砂筆圈出來很多地點,特别是大漠上,密密麻麻全都是圈,最醒目的就是郭勒穆特。
朱祁鎮搖頭道:“不是這張,朕要流鬼國的圖!”
袁彬趕忙再次翻找起來,過了許久,才拿出一張标記着流鬼國的圖。
隻不過,這張圖上的地形輪廓很模糊,朱祁鎮一眼就看到,有些地方标注的信息都是錯的。
他根據記憶,沿着勘察加半島向北方尋找,在夜叉國的位置畫了個圈,喃喃道:“果然有些古怪!”
袁彬問道:“皇上說的古怪是何意?”
朱祁鎮皺起眉頭,盯着輿圖看了許久,這才說道:“北山衛的戰鬥力在勘察加半島足以橫掃一切,爲何脫脫不花會撺掇夜叉國南下襲擾?”
袁彬想了想,說道:“理應是脫脫不花認爲北山衛登島,已經構成威脅,便想着先下手爲強。”
朱祁鎮又問道:“先下手爲強,也不能用雞蛋去碰石頭,撺掇夜叉國那些蠻族部落去襲擊北山衛,明知必敗無疑,脫脫不花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麽?”
“皇上,臣猜測……會不會是夜叉國和鞑靼部發生了沖突,脫脫不花這招是借刀殺人?”
“如果兩者是敵對關系,那麽,爲何鞑靼部的左丞相會混在夜叉國的兵馬當中,而且,夜叉國還會聽其調遣?”
袁彬頓時陷入沉思,不錯,脫脫不花不是傻子,爲何要平白消耗夜叉國的實力?
現如今鞑靼部在極北苦寒之地,能籠絡到的人馬很有限,好不容易将夜叉國拉到水,理應一起積攢實力,圖謀大事,爲何要他們去送死?
事情變得愈發奇怪,僅憑想象,估計很難找到答案。
眼下隻有把哈丹巴特爾抓到昭獄,來個全套體驗,方能逼他說出實情。
可是,這樣做的話,又會驚動脫脫不花,這孫子跑起來跟瘋狗一樣,騎馬都攆不上,如果不将計就計,把人釣出來,恐怕以後很難再露面了。
“皇上,您的意思是……”
朱祁鎮歎了口氣,道:“朕也沒什麽好辦法,你繼續盯着吧,有了線索第一時間通知朕。”
“是!”
離開北鎮府司,朱祁鎮四下看了看,問道:“懷恩,最近京師有什麽好玩的地方嗎?”
“啊……”
懷恩臉色有些尴尬,問道:“皇上,不回宮嗎?”
“不急!”
朱祁鎮擺了擺手,道:“朕心中煩悶,帶朕去個熱鬧地方,散散心。”
懷恩很糾結,心中暗道,我也不經常出宮啊,我哪知道什麽熱鬧地方?
“算了,看你也不知道,随便走走吧!”
朱祁鎮一甩手,朝着街上走去。
懷恩趕忙跟上,心中忐忑不已,皇帝出宮,身邊沒有侍衛陪同,這要是出點什麽事,該如何是好?
“皇上,不如奴婢通知袁指揮使,派些暗哨來……”
“不必!”
朱祁鎮已經來到大街上,頭也不回地說道:“天子腳下,朗朗乾坤,有什麽好擔心的?”
懷恩額頭上滿是汗漬,他雖然掌管東廠,可是不會武功啊,真的出了事,還不知道誰保護誰……
幸好現在治安好了許多,皇上又是臨時決定出宮,應該不會出什麽事。
哎,但願吧!
朱祁鎮東瞅瞅,西看看,現在的京師已經相當繁華,街上各種店鋪,各種擺攤,琳琅滿目,頗有幾分盛世之風采。
“懷恩!”
“奴婢在!”
懷恩趕忙快走幾步,跟上去。
“你知不知道有名的畫師。”
“畫師?”
懷恩不知所謂,眼神很是迷茫。
“對,畫師!”
朱祁鎮一邊閑逛,一邊說道:“清明上河圖聽說過嗎?”
“皇上您說笑了,這張圖就收藏在皇宮大内,奴婢清點藏品的時候,親眼見過的。”
懷恩不知道皇上爲何突然問到畫師,又問到清明上河圖,隻擔心自己哪裏工作沒做好,說話的時候小心翼翼。
朱祁鎮笑了笑,說道:“你怎的如此拘束?”
“這……奴婢惶恐……”
“惶恐什麽,朕與你出來閑逛,就不要拘束,否則,人家一眼就看出你身份不一樣。”
“哦,對,對……”
懷恩恍然大悟,然後定了定心神,努力裝出一副路人的模樣。
朱祁鎮繼續說道:“朕方才提到清明上河圖,是北宋畫家張擇端所作,如今朕的大明百姓安居樂業,倒也配得上清明世界幾個字,不如咱也學學古人,來個大明版的清明上河圖,如何?”
懷恩滿臉堆笑,道:“皇上說的是,奴婢下來便去尋找畫師。”
這時候,朱祁鎮突然停下腳步,指着前方,問道:“你看那是什麽?”
懷恩定睛一瞧,前方不遠處,有一間商鋪,門口挂着郭勒穆特皮貨幾個大字。
“這是……”
“走吧,去看看!”
說話間,朱祁鎮邁步走去,懷恩趕忙跟上,勸道:“皇上,不可啊!”
“有何不可?”
“袁指揮使說,這些人是鞑靼密探,危險的很啊!”
“既然是密探,定要秘密行事,你見過哪個密探動不動就亮刀子的?”
“可是……”
懷恩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滿頭大汗。
他本不善言辭,又遇到朱祁鎮這般任性的皇帝,真的是操碎了心。
朱祁鎮反過頭來勸道:“不用擔心,我們就是去買皮子的客商,淡定些!”
“這……好吧!”
懷恩心中暗道,毀滅吧,累了!
趕緊來個人把你刺殺得了,大不了我跟你一起死,省的一天到晚提心吊膽,夜裏都要做噩夢。
兩人穿着便裝,外人看來,隻以爲是主仆二人,并沒有在意。
“客官,看皮子嗎?”
一名小厮迎了上來,看樣子,是這間商行的夥計。
朱祁鎮卻沒有說話,而是露出一副神秘莫測的模樣。
懷恩見狀,走上前去,壓了壓嗓子,問道:“你們這裏都有什麽皮子啊?”
那名夥計一看就明白了,人家正主不理會自己,是因爲自己的身份隻配和人家的跟班說話,不過,開門做生意,這種事實屬正常,倒也不惱。
“我們這裏主要是牛羊皮,也有些狐皮和狼皮,您想看什麽?”
懷恩看向朱祁鎮,然後皺起眉,道:“我家老爺還站着呢,你們就是這麽待客的?”
“喲,您瞧……實在不好意思!”
那名夥計趕忙搬來一張椅子,懷恩用自己的衣袖擦拭一番,說道:“老爺,您坐。”
朱祁鎮也不客氣,一撩衣擺,坐在椅子上。
這時候,那名夥計端着茶碗過來,道:“客官,您喝茶!”
懷恩接過茶碗,放在朱祁鎮身邊,然後說道:“我家老爺也是做生意的,聽說你們家的皮子比外面便宜,有這回事嗎?”
“啊,這個……”
那名夥計臉色有些遲疑,說道:“我們蒙古人不太會做生意,反正就是價格合适就能賣,多了少了也無所謂!”
懷恩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按照你們這樣做生意,豈不是要賠個底掉?”
“做生意嘛,誰也不能保證穩賺不賠。”
兩人交談半晌,朱祁鎮眼見時機成熟,便開口道:“牛羊皮不值錢,京師的大老爺們喜歡狼皮的裘衣,你們這裏有貨嗎?”
夥計說道:“有倒是有,就是不多。”
懷恩問道:“有多少?”
“大緻有二十幾張狼皮,做裘衣的話……做不了幾件。”
一件上好的狼裘大衣,至少需要十張狼皮,二十幾張,隻能做兩件,最多三件。
懷恩又問道:“聽說你們那邊打獵的很多,爲何才這麽點皮子?”
“您說笑了……”
夥計笑了笑,說道:“現如今都是到處都是人,早就沒有狼了。”
“爲何?”
“都快打光了,哪裏還有野狼?”
懷恩看了一眼朱祁鎮,見他隻是低頭喝茶,于是說道:“把你這裏的狼皮收拾一下,我家老爺都要了。”
“好嘞,您稍等!”
夥計趕忙去準備,不多時,将二十多張狼皮打成捆,拿到前面來。
朱祁鎮看了一眼狼皮,問道:“這些皮子是從哪收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