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已是人滿爲患,懷恩不得不親自在外面守着,非重要人員嚴禁入内。
周王自是不能攔的,太醫院前來爲皇上診治,也不能攔,可是太多了……
院使王思祖攜帶左右院判進來後,其他人便被攔在門外。
孫太後、錢皇後、周貴妃和太子朱見深等人圍坐在榻前,一個個面色憂愁,不知如何是好。
王思祖上前行禮:“太後娘娘,皇後娘娘……”
孫太後打斷他,道:“禮數就免了吧,快去看看皇上!”
“是!”
王思祖撩了撩衣襟,來到榻前,看到皇上臉色煞白,嘴角處有些白色唾沫,像是剛吐過。
他面色略微沉重,伸手去搭脈……
“啊呀!”
這一嗓子讓所有人都爲之一驚,隻見王思祖神色大變,後退兩步,然後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孫太後趕忙問道:“王太醫,怎麽樣啊?”
王思祖癱坐在地上,結結巴巴地說道:“崩,崩了……”
孫太後似乎沒聽懂,問道:“你說什麽?”
“皇上……駕崩了!”
話音剛落,隻見孫太後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太後娘娘,太後娘娘!”
衆人七嘴八舌攙扶起孫太後,放置于一旁的太師椅上。
周王趕忙過去,用拇指掐住孫太後的人中,不多時,隻見孫太後悠悠轉醒,迷茫地看着周王,問道:“這,這是哪啊……”
周王趕忙道:“太後娘娘請稍安勿躁,臣去看看皇上!”
“對,皇上,皇上……”
孫太後不顧他人阻攔,掙紮着站起身,來到朱祁鎮的床榻之前。
周王半坐在榻前,先是伸手搭脈,然後探了探鼻息,又翻開眼皮,捏開嘴巴看舌頭……
衆人面面相觑,誰也不敢吱聲。
錢皇後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着,看得出來,她在盡量克制,萬一皇上真的出了什麽事,宮裏總要有個做主的人。
周王一通操作下來,眉頭緊緊皺起,說明情況并不樂觀。
孫太後想問卻又不敢問,緊緊地抓着周貴妃的手臂,不自覺間,已經抓出了兩道深紅的印痕。
朱見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有心問個明白,卻看到大家的臉色都很難看,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周貴妃隻得上前問道:“皇上……如何了?”
周王搖了搖頭,道:“瞳孔放大,鼻息弱不可聞,脈搏也幾乎消失,怕是,怕是……”
周貴妃不敢再問下去,轉頭去看錢皇後。
到了此時,錢皇後也是強作鎮定,說道:“殿下可看出皇上是何病?”
周王說道:“臣觀皇上舌苔發青紫,應該是中毒的症狀。”
“中毒?”
錢皇後冷下臉來,吩咐道:“懷恩!”
“奴婢在!”
懷恩就守在門口,聞言立刻小跑進來。
錢皇後問道:“皇上午膳在哪裏用的?”
懷恩回道:“皇上在禦書房畫了半天圖紙,奴婢便吩咐尚膳監的管事,把飯送到了禦書房。”
錢皇後又問道:“皇上在午膳前後,還吃過其他的東西嗎?”
懷恩想了想,說道:“沒有……喝茶算不算?”
“算!”
錢皇後冷冷道:“将尚膳監相關人等,還有沏茶的宦官都控制起來!”
“是!”
懷恩一個字都不敢多問,立刻下去抓人。
錢皇後轉過身來,又問道:“殿下,還請盡快救治!”
周王也是心急如焚,道:“無論中的什麽毒,先催吐!”
“對,對,先催吐!”
王思祖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說道:“傷寒論有記載,宿食在上脘,當吐之,宜瓜蒂散。病如桂枝證,頭不痛、項不強、寸脈微浮、胸中痞硬、氣上沖喉咽不得息者,此爲胸中有寒也,當吐之,宜瓜蒂散。”
錢皇後皺眉道:“是何意?”
王思祖解釋道:“瓜蒂具有湧吐痰涎宿食之功效,取瓜蒂一錢炒黃,赤小豆和香豆豉各一錢,三碗水煎成一碗,服之可催吐。”
錢皇後趕忙道:“既如此,趕緊去準備!”
“不行,來不及!”
周王擺擺手,道:“皇上氣息已經弱不可聞,随時可能有……有危險!”
危險二字,他不敢輕易出口,可是事實如此,卻又無奈……
王思祖不住唉聲歎氣,道:“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身爲禦醫,還是太醫院的一把手,遇到這種事自然是難辭其咎。
誰能成想,皇上好端端的,突然就中毒了?
關于其中的細節,是誰要毒害皇上,自然由錦衣衛和東廠去查辦,而自己現在要做的,就是把皇上搶救過來。
可是,他剛才已經去摸過脈,确實如周王所言,微弱幾不可聞,随時會停止……
如果皇上真的在自己面前崩了,就算不需要自己陪葬,至少也要落個丢官罷職,了此殘生罷了。
周王努力思索,道:“倒是有個偏方,太子殿下,你過來!”
朱見深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周貴妃,不知道該不該去。
周貴妃道:“去吧,聽爺爺的話!”
論輩分,周王和朱瞻基平輩,是朱祁鎮的叔叔,自然就是朱見深的爺爺。
朱見深上前兩步,隻聽周王說道:“殿下,解開褲子!”
“啊?”
朱見深雖然隻有八歲,卻也知道,不能随便在外人面前脫褲子。
周王催促道:“快,脫褲子!”
朱見深又看了看周貴妃,再看看孫太後,并未發現有人阻攔自己,便慢慢解開褲子。
周王把他拉到床頭,指着昏迷不醒的朱祁鎮,說道:“快,尿尿!”
“啊?”
朱見深滿臉懵逼,撓了撓頭,不知如何是好。
其他人也大驚失色,王思祖問道:“殿下……是要做什麽?”
周王說道:“皇上性命攸關,來不及煎藥了,隻能用童子尿催吐!”
衆人聽罷,雖然覺得不可思議,可是……倒也沒什麽好法子。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朱見深的小牛牛上,看得他心裏發毛。
“那個……我尿在父皇臉上?”
“不是臉,是嘴巴!”
朱見深小臉憋得通紅,道:“父皇醒了,會不會揍我?”
周王趕忙道:“不會揍你,隻會誇你,殿下快些尿吧!”
朱見深隻好舉起小牛牛,對朱祁鎮已經發紫的嘴唇……
半晌之後,還是沒反應。
“我尿不出來!”
“爲什麽啊?”
“剛尿過,已經沒有了……”
周王急得滿頭是汗,隻好勸道:“殿下,今天這個尿必須有,你再努努力!”
朱見深點點頭,正色道:“那好,我努力!”
終于,一股暖流淌下,流到朱祁鎮臉上。
可是,并沒有什麽效果。
錢皇後趕忙問道:“殿下,爲何沒有用?”
周王搖頭道:“皇上已經牙關緊閉,童子尿不入口,無法催吐。”
“那……怎麽辦?”
錢皇後的聲音有些顫抖,整個人都處于臨近崩潰的邊緣。
周王搖了搖頭,道:“如今實在是沒什麽好辦法了……”
錢皇後又看向王思祖,道:“王太醫!”
王思祖甚至想當場暈過去,怎麽就攤上這麽個事呢!
“皇後娘娘息怒,皇上突然病重,連周王殿下都沒有良策,老臣才疏學淺,實在是無能爲力!”
“你是太醫院的院使,如今皇上昏迷不醒,你快想想辦法啊!”
“我,這……真的是無能爲力……”
王思祖後悔啊,當初皇上說改太醫院,改就是了,自己這個院使也不當了,退休回家,每天喝茶聽曲,豈不美哉?
現在好了,攤上這麽個事,想正常退休都難了!
“父皇,父皇!”
隻聽得朱見深喊了一聲,周王湊過去看,隻見朱祁鎮突然抽動一下身子,嘴邊又吐出些白沫。
他趕忙上前去查看,可是,這一看之下,整個人頓時如同進了冰窖。
方才還有些微弱的脈搏,現在已經消失不見……
他又将自己的耳朵貼在朱祁鎮胸膛,心跳聲也沒有了。
扒開眼皮,瞳孔在放大……
完了,完了!
周王面如死灰,搖了搖頭。
孫太後見狀,心中已經知道結果,可還是說道:“周王,王太醫,你們再,再看看……”
她實在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兒子剛剛還活蹦亂跳,爲何突然就……崩了?
皇宮中防守森嚴,怎會混進來刺客?
尚膳監給皇上做的飯菜都是有人專門查驗的,刺客又是從哪裏找到的機會?
王思祖上前來,摸了摸脈,便悄然退下。
該做的檢查周王已經做過了,自己沒必要再重複一遍。
“太後娘娘,皇上這是中毒,已是深入髒腑,請恕老臣無能,已是……無力回天了!”
脈搏和呼吸都沒了,隻能說大勢已去。
孫太後隻覺得頭暈目眩,在周貴妃的攙扶下,緩緩來到榻前,探了探朱祁鎮的鼻息,然後便是淚如泉湧。
因爲,真的已停止了呼吸!
皇上駕崩,天要塌了!
大殿之中,所有人拜倒在地,大氣都不敢出。
周王和王思祖等人也紛紛拜倒,他們萬萬想不到,好端端的,怎麽突然就……
孫太後抹了一把眼淚,說道:“諸位……”
“太後娘娘,且慢!”
突然,一個突兀的聲音冒了出來,打斷了孫太後。
衆人心中疑惑,誰啊,這麽大的膽子?
孫太後面若寒霜,循着聲音看過去,原來是萬貞兒。
這丫頭四歲入宮,一直跟着自己,後來派去了東宮服侍太子,緊接着又跟了皇後一段時間,再後來,得皇上的賞識,做了尚醫官,每日帶着一些女子研讀醫書。
若是旁人,敢在如此重要場合打斷孫太後說話,直接就拉出去打死了。
可是,孫太後看到萬貞兒,突然想到自己重病之時……
她緊緊拉住萬貞兒的手,用幾乎顫抖的聲音問道:“貞兒,你有辦法嗎?”
萬貞兒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道:“皇上中毒猝死……”
王思祖糾正道:“是駕崩!”
“不是駕崩!”
萬貞兒堅持,道:“是猝死,皇上曾經教過我們一些急救之法,若是遇到猝死者,可以搶救!”
孫太後頓時雙眼放光,問道:“你是說,還有希望?”
萬貞兒說道:“所謂猝死,多爲心室内驟停,試一試心肺複蘇之法,或許有希望!”
孫太後趕忙道:“那就趕快啊!”
“是!”
萬貞兒答應一聲,然後拿出手帕,擦去朱祁鎮臉上的尿漬,緊接着,解開衣服……
周貴妃急了,問道:“你這是做什麽?”
萬貞兒手上不停,三兩下扒掉朱祁鎮的上衣,口中說道:“皇上親自教授的,心肺複蘇,須得按壓心髒,人工呼吸,而且要快,否則就來不及了!”
孫太後面色有些疑惑,畢竟床上躺着的,是大明的皇帝,衆目睽睽之下,讓人扒了個精光……還好,沒扒褲子。
周王密切注視着萬貞兒的一舉一動,眼神中帶着期許之色。
孫太後、錢皇後等人不懂醫術,看到周王的反應,很默契地都沒有說話,殿中所有人都緊緊盯着萬貞兒。
王思祖和兩名院判也伸出頭瞧着,當初在坤甯宮,這個女人就曾讓太醫院很下不來台,今天莫非又有什麽新花樣?
萬貞兒努力的定了定神,又問道:“皇上在暈倒之前,可曾有過抽搐?”
一名小宦官答道:“确實有過……”
萬貞兒點了點頭,道:“太後娘娘,皇後娘娘,如今皇上的脈搏已是停了,若是再不進行急救,一切就爲時晚矣。稍後奴婢在進行施救的時候,可能會冒犯天顔,還請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恩準!”
孫太後說道:“你隻管施救,不必有所顧慮!”
萬貞兒點了點頭,然後一翻身,直接坐在了朱祁鎮肚子上。
所有人都驚呆了!
可是,萬貞兒并沒有理會别人的眼光,雙手反握,按住朱祁鎮的心口,深呼吸,然後狠狠按壓下去。
王思祖在一旁瞧着,滿臉的不可思議。
方才他已經确認,皇上的脈搏和呼吸都已停止,還能救活不成?
在所有人瞠目結舌的注視下,萬貞兒使出了渾身的氣力,連續按壓數次,一張俏臉憋得通紅,汗珠從臉上滑落,滴在朱祁鎮的胸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