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鎮問道:“你知道這個病怎麽治?”
萬貞兒趕忙解釋道:“前些時日,奴婢照顧皇後娘娘的時候,翻看了一些醫術……”
說到這裏,她偷眼瞧了瞧地上那三位太醫,不敢再說下去。
很明顯,人家研究了一輩子醫術醫典,尚且尋不到治療之法,就憑你看了幾本書,就敢說自己能治?
這話說出來,恁得讓人笑話!
朱祁鎮看了看萬貞兒,又看了看跪在身前的三名太醫,說道:“你不用管别人,隻要伱能治好太後的病,朕定重重有賞!”
萬貞兒這才說道:“奴婢看到過一個偏方,隻需用筷子插入咽喉,便能化解痰症。”
“不可,不可啊!”
王思祖趕忙阻攔道:“太後的痰症淤塞,并非咽喉,而是在息道,若是用筷子……這不是把人,把人……臣不敢言!”
另外兩名太醫附和道:“王院使所言非虛,還望皇上三思!”
朱祁鎮頓時猶豫了,王思祖說的息道,應該就是氣管。
如此說來,萬貞兒的法子是要将筷子插進太後的氣管裏,确實有些匪夷所思。
“這方子……管用嗎?”
萬貞兒說道:“回皇上,奴婢看到那個方子記載,确實是有人患了痰症,卡在息道,用筷子通開阻塞的淤痰,病人才轉危爲安!”
朱祁鎮思來想去,這個方法還是太冒險了。
畢竟隻是個偏方,而且,一個病例不具備代表性,可是……
床榻上,孫太後臉色蠟黃,互相困難,再不做什麽就來不及了!
最終,朱祁鎮下定決心,拉着孫太後的手,鄭重道:“娘啊,孩兒這就給您醫治,若是治不好……”
他掃了一眼王思祖三人,冷冷道:“孩兒就讓這幾個庸醫下去給娘陪葬!”
王思祖大駭,趕忙說道:“皇上,是那個宮女要求……”
朱祁鎮冷冷道:“朕剛才說了,若太後有什麽不測,你們三個都要去陪葬!”
“可是,臣等給的結論是……”
“沒錯,你們身爲太醫,眼睜睜看着太後病情惡化,卻束手無策,無計可施,讓你們去陪葬覺得冤嗎?”
王思祖神色極其糾結,說道:“若太後娘娘真的有什麽不測,臣等自認學藝不精,下去給娘娘陪葬也就是了,可是,那個宮女要求用偏方,臣等是反對的!”
“爲何反對?”
“因爲……她說的那個法子,兇險至極,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憂!”
“出了事,拿你們是問!”
王思祖撓了撓頭,小心翼翼地問道:“皇上,您是不是搞錯了,是她要求用偏方,萬一出了事……”
“還是拿你們是問!”
“嗯……皇上聖明!”
王思祖終于明白,事到如今,講理是不可能的。
隻希望那個宮女的偏方能起到作用,否則,自己可能真的難逃一死。
事實上,朱祁鎮并不是個嗜殺之人,今天着實是氣壞了。
即便在曆史上,那個被譽爲大明之恥的戰神本神,卻也不是一無是處,因爲他廢除了一項自古以來的制度——殉葬!
不要小看這個舉動,說是人類文明的一大進步也不爲過。
孔子曾經說過一句話: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這個俑指的是人傭,便是用來殉葬的,最爲人熟知,就是秦陵地宮發掘出來的兵馬俑。
若是譯爲白話,就是第一個制作俑陪葬的人,是要斷子絕孫的!
這句話乍一聽,似乎有些難理解,爲何制作俑的要被罵?
用傭殉葬,比起用活人殉葬,不是進步了嗎?
若這樣理解,那是因爲沒有代入當時的語境。
朱熹曾在《四書集注》中給這句話做過注:“俑,從葬偶人也。古之葬者,束草爲人以爲從衛,謂之刍靈,略似人形而已。中古易之以俑,則有面目肌發,而大似人矣。故孔子惡其不仁,而言必無後也。”
商朝時期采用活人殉葬,周朝時予以禁止,利用刍靈,即草人來代替。
最初的草人隻是略有人形,而後世諸侯國奢靡之氣大漲,又開始制作更爲精緻的人俑,精益求精之下,人俑和活人愈發相似。
照此趨勢發展下去,不知哪一天,人殉又要複出!
因此,孔子強烈譴責這種行爲,希望制造人俑的風氣能夠及時得到遏制,這才有了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自此之後,雖然有些王朝也會使用人殉,這種現象卻比較少見。
比如在宋朝,不但沒有殉葬,做皇帝的反而還會遣散宮女出宮嫁人。
到了明朝,朱元璋開國以後,可能是因爲他極強的占有欲,居然重新恢複了殉葬制度。
後宮的嫔妃,隻要一起睡過覺的,沒有孩子的,全部都要陪着他一起下葬。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天順年間,朱祁鎮經曆了大起大落,嘗盡人間百态,猶追念不巳,抑何其感溺之深也。前後在位二十四年,無甚稗政。至于上恭讓後谥,釋建庶人之系,罷宮妃殉葬,則盛德之事可法後世者矣。
就連前世的朱祁鎮都有這樣的覺悟,作爲現代人,更是不會出現什麽殉葬的想法。
可是,今天實在是太氣了。
隻是一口痰卡在氣管,身爲太醫,竟然束手無策?
這也太過分了吧!
萬貞兒拿了一根筷子,小心翼翼來到孫太後榻前。
她先是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然後去掰孫太後的嘴,卻感覺到非常吃力。
王思祖忍不住說道:“太後娘娘氣血上湧,牙關緊閉,你這樣是掰不開的!”
朱祁鎮瞪了他一眼:“既然知道,還不去幫忙?”
“是,是!”
王思祖這才站起身,上前兩步,然後捏住孫太後的下颌,輕輕一用力,嘴巴便張開了。
萬貞兒拿着筷子,準備刺下去,可是……
她隻是看到書中提起這個方法,自己又沒有親自試驗過,如今孫太後性命攸關,她更加不敢下手。
王思祖急得一頭汗,說道:“姑娘,請快些吧,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萬貞兒更加緊張,手一直抖,說道:“我,我不敢……”
“這有什麽不敢的?”
王思祖急不可耐,一把搶過她手中的筷子,對準孫太後的咽喉刺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