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電話,遠比傳聲筒複雜百倍。
磁鐵,電線,膜片都可以制作,隻是這個電路闆,一下子就把童軒難住了。
現如今,他手底下人才濟濟,特别是這一次科舉,一大堆進士不去翰林院,争着搶着要求去科學院,而且,絕大多數要求去電力實驗室。
哪怕不給官職,沒有品階,無所謂!
即便諸位學子寒窗苦讀四書五經十餘載,自幼便被灌輸了儒家思想,更是将這些發明創造看作是奇技淫巧,可是,電燈的出現還是徹底颠覆了所有人的認知。
南直隸才子徐溥,朱祁鎮欽點的狀元,依然堅決不進翰林院,庶吉士也不要,就要去電力實驗室。
童軒鼓搗傳聲筒的時候,他便在一旁,道出墨子書中關于聽翁的記載。
然而,當他看到新的圖紙,果不其然……沉默了。
“恕在下才疏學淺,這東西……是個啥?”
童軒苦笑道:“這叫電話機。”
徐溥又問道:“電話機……是個啥?”
“你可以理解爲順風耳,也可以說是不限距離的傳聲筒。”
“不限距離……”
徐溥再次沉默,因爲他不理解。
“也就是說,假如一頭在北京,另一頭在南京,也能直接傳話?”
片刻後,童軒說道:“理論上是這樣的!”
兩人對話的速度很慢,因爲每說一句話都要思考許久。
徐溥試着提出一個建議:“我們可以将銅線逐步延長,檢測一下各長度的傳音效果。”
童軒問道:“如果真的這麽簡單,爲何皇上還要拿一副如此複雜的圖紙出來?這些零件又是做什麽用的?”
徐溥再次沉默半晌,然後搖搖頭。
童軒歎了口氣,道:“如今電力小組的規模日益龐大,随之而來的新課題也越來越多,不瞞你說,我這個組長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了。”
想當初,電力實驗室人都跑完了,就剩下他一個光杆司令,現在倒好,急速擴張之下,已經發展到一百二十人,各類和電相關的課題十六個,他這個小組長每天連吃飯睡覺都在想着實驗,身心俱疲。
現在又整出個電話來,童軒感覺自己已經快崩潰了。
兩人再度沉默下來,空氣出奇地安靜。
徐溥突然擡起頭,正色道:“童翰林,電話的課題……便交給在下吧!”
“你?”
童軒臉色略有吃驚,雖然徐溥接來到科學院的時間并不長,不過,人家可是新科狀元啊,才思敏捷自是不必多言,更何況……自己真的沒有精力了。
想起自己當初在翰林院的時候,對所謂科學亦是嗤之以鼻,機緣巧合之下,對雷電産生興趣,才有了以後的選擇。
童軒自認自己的聰明才華比不上徐溥,現如今電話這個課題兩眼一抹黑,不如交給他試試,說不定有奇效呢?
退一步說,就算研究不出結果,皇上也沒給定時限啊!
就讓他帶幾個人慢慢研究去呗,啥時候出了成果,啥時候找皇上彙報就是了。
“好,好啊!”
童軒重重點了點頭,說道:“現在就成立電話課題組,伱來擔任負責人,小組成員可在電力研究所任意挑選,如果沒有合适的,範圍可以擴大到整個科學院,到時候我去找貝院長要人!”
徐溥雙手抱拳,道:“遵命!”
當天下午,電話課題組就挂上招牌,算是正式成立。
徐溥并沒有選人,隻是在外面貼了一張招人公告,然後便回去翻書去了。
電燈已經夠颠覆認知了,現在又搞個電話出來,看着桌上的圖紙,頓時感覺十幾年的書都白讀了。
因爲四書五經之中,全部都是道德仁義,君臣父子,從來沒有關于自然科學的任何記載。
反而在墨子書、甘石星經、夢溪筆談等這類被視爲不入流的雜書中,卻有很多待以發掘的瑰寶。
可是,徐溥翻遍了所有書籍,包括梅純在南京抄錄的大量絕世孤本,仍沒有任何相關記載。
在這段時間内,陸陸續續有人前來報名,不過,大多都是新科進士。
徐溥也不挑,來來者不拒,全都要。
可是,這個課題組和其他組大爲不同,因爲……壓根就沒有具體的研究方法!
人家電燈課題組研究燈絲的材料,燈罩的材料,抽取真空的工藝……總之,都是有具體方向的。
還有蓄電池課題組,主要研究怎樣把産生的電出儲存起來,據說已經頗有成效。
可是,電話課題組卻毫無頭緒。
唯一的線索就是一張圖紙,卻沒有人可以參透其中的關鍵。
幾乎相當于一個從零開始的課題,大家誰也不知道如何邁出第一步。
徐溥等人思索多日無果,隻得硬着頭皮去請教皇上。
朱祁鎮認得此人,便問道:“卿家前來,有什麽事嗎?”
“臣愚鈍,有一事不明,特來請皇上指點迷津!”
徐溥将身子俯的低低的,面容羞愧難當。
在他的認知中,皇上日理萬機,哪有時間給自己輔導功課?
況且,皇上已經給出了研究方向,可是,自己卻始終找不到解決方法,這很丢人!
如果不是走投無路,他是不會來的。
朱祁鎮疑惑道:“卿家究竟爲何事?”
“關于電話機的圖紙,臣……看不懂……”
徐溥終于鼓起勇氣,說出自己心中的疑問。
“哪裏看不懂?”
“主要是電路闆,臣閱遍古籍,找不到與之相關的任何記載,這個電路闆是何用途,又該如何制作,還請皇上明示!”
“哦,你說這個啊……”
朱祁鎮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說道:“朕也不知道。”
徐溥:……
朱祁鎮見狀,隻得解釋道:“沒騙你,朕真的不知道。”
徐溥十分不解,圖紙你畫的,你跟我說不知道?
騙鬼呢?
“朕是從一部……”
朱祁鎮打算編個瞎話,絞盡腦汁,卻不知如何往下編。
猛地,腦子裏靈光一閃,說道:“一部翻卷,叫做魯班書!”
徐溥聞言,立刻緊張起來,問道:“請問皇上,這部書現在何處?”
朱祁鎮哪知道在何處,隻是他信口胡謅的。
關于電話機的設計圖紙,他自己也不清楚細節,隻知道電路闆的作用和大緻原理,至于如何實現,又不是通信工程專業的,不懂很正常啊!
思來想去,隻能找個民間傳說的,還是那種比較玄乎的,最好帶有神話色彩的古籍,胡亂給安上去便是了。
徐溥卻信以爲真,魯班書可謂古今第一奇書,傳說是魯班親手所撰,可是,世間流傳的魯班書卻多爲殘本。
就算這些殘本,大部分根本就不是出自魯班之手,而是民間傳說加以杜撰而來。
據可靠史料記載,魯班原姓公輸,名班,因爲他是魯國人,世人多稱之爲魯班。
魯班的一生頗爲傳奇,在他七歲那年,便有自學自通的本領,十五歲成人禮後就開始了自己的遊曆行動,後拜師于子憂門下,短短數月便已通曉師父的所有技藝。
可是,他的才華卻沒有得到發揮,遊說列國,均不受用,自信心受挫後,便選擇了歸隐。
傳說魯班剛剛新婚不久就被征召到國都幹活,因爲特别想念新婚妻子,閑暇之餘便做了一隻木鸢,人隻要騎上去念幾句咒語,木鸢就能載着他飛回千裏之外的家裏,與妻子相聚。
他的妻子對此特别好奇,有一次,趁魯班回家後,偷偷地騎上木鸢,依樣畫葫蘆地念完那幾句咒語,木鸢便飛上了天空。
然而,魯班妻正在空中飛翔時,突然分娩,污血流出。
那木鸢原本是使用秘法制成的,一受到污血玷污,法力頓時消失,魯班妻從高空墜下,一屍兩命。
魯班後悔不已,認爲都是自己惹的禍,于是将魯班書封存起來。
自此以後,這本書似乎被下了詛咒一般,若世人擅自學習書中的内容,必将會沾染上孤、寡、孤、獨、殘中的一種,俗稱缺一門。
因爲,這部奇書又被稱爲《缺一門》,更加多了幾分神秘的色彩。
徐溥聽聞皇上是從魯班書中學到的圖紙,立刻想到缺一門的詛咒,這才神色大變。
朱祁鎮卻淡然道:“當時看到的時候已是殘缺不全,這些年過去,早已經毀去了吧……”
徐溥隻得又問道:“皇上可還記得,書中是否記載了關于電話機和電路闆的描述?”
“這個……朕實在是記不清了……”
朱祁鎮隻能含糊其辭,盡可能推脫一下。
徐溥雙眉緊皺,道:“微臣告辭!”
“哎,你等會!”
朱祁鎮突然叫住他,說道:“朕雖然不記得當時的記載,不過……這古人能做出來的東西,爲何到了今日,吾輩卻束手無策,當初魯班的很多發明創造,不也是靈光一現,有感而發?”
徐溥聞言,先是一怔,繼而恍然大悟,道:“微臣多謝皇上指點!”
“你聽明白了?”
“聽明白了!”
徐溥點點頭,繼續說道:“請皇上放心,臣等就算拼上這條性命,也要把電話機造出來!”
“讓你們研究個東西,怎麽還拼上命了?”
朱祁鎮笑着擺了擺手,道:“你還是說說,研究到什麽程度了?”
徐溥說道:“不怕皇上笑話,這些天來幾乎沒什麽起色。”
“完全什麽都沒做?”
“臣等倒是做了一些嘗試,隻不過……”
“别吞吞吐吐的,有話就說!”
“是!”
徐溥行了一禮,然後說道:“臣等最初的想法,是将傳聲筒的距離放大,從十步、二十步、三十步、五十步、百步各自測試,後來發現距離超過五十步,仍有聲音傳來,但是已經變得很微弱,根本聽不清楚。”
“除此之外,随着距離不斷加長,幹擾也越來越多,比如火車運行的時候,會造成巨大幹擾。”
“臣等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僅僅将傳聲筒的銅線放長,根本得不到預期的效果。”
“于是,臣猜測,電話機和傳聲筒的區别之關鍵,就在那個電路闆上,卻不知其中的奧秘所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朱祁鎮點點頭,别看古人啥也沒見過,這聰明才智可不比後世人差。
如徐溥這樣的,甚至比大多數都要強上許多。
僅僅靠着一張草圖,沒有任何實踐的前提下,就能猜出問題的關鍵。
他說的沒錯,想要解決長距離信号傳導問題,就在電路闆上。
電話機看似和傳聲筒很像,兩者卻有着天壤之别。
傳聲筒就是單純地通過介質傳遞聲音,而電話機,卻要先将聲音轉化爲電信号,通過電線傳遞到另一頭,電信号再轉化爲聲音,完成實時通話。
可是,他隻知道這個原理,具體如何操作,是真的不懂。
“你說的沒錯,電路闆就是關鍵,關于這個電路闆的記載嘛……”
朱祁鎮沉思許久,然後拿出紙筆,說道:“到近前來!”
“是!”
徐溥走上前,看到朱祁鎮畫了一個矩形,然後在裏面畫了幾條線,拐來拐去,很是怪異。
“皇上您這是……”
“這個就是電路闆!”
“啊?”
“你先别急,聽朕給你解釋。”
說到這裏,朱祁鎮感覺一陣頭皮發麻。
我給你解釋個錘子!
我也不懂啊!
“假如這是一張木闆,上面是電線,木闆是絕緣的……你們電力小組,對于什麽物質導電,什麽物質不導電,應該很清楚了吧?”
徐溥點頭道:“大緻清楚。”
“那就好!”
朱祁鎮點點頭,繼續說道:“如果你想控制電流,該怎麽辦?”
“給線通上電。”
“很好,那麽……如果要求從左到右可以通電,從右到左不能通電,該怎麽辦?”
徐溥撓了撓頭,然後說道:“臣不知。”
“這裏要引入一個新概念,叫半導體。”
“半導體……是何物?”
“通俗來說,就是介于能導電和不能導電之間的物質。”
“介于導電和不能導電之間……是何物質?”
看着徐溥一臉的茫然,朱祁鎮隻得說道:“你先别管是什麽,總之,有這麽一種物質,叫做半導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