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甯王這個老六帶頭,其他人頓時急了,你一處,我一處,各自在将輿圖上尋找目标。
哪怕根本不知道這個地方叫什麽,具體情況如何,下一步該怎麽打,總之,先占了再說。
結果,襄王反倒成了最後一個。
等所有人心滿意足地散去,他才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皇上莫怪,臣隻是……隻是……”
朱祁鎮擺擺手,說道:“朕知道,突然将諸位藩王召入京中,大家心中定有所忌憚,皇叔此舉也是替朕分憂,這輿圖上已經被瓜分殆盡,近處沒有合适的地方了,如果皇叔願意領兵出征,隻能走遠一些。”
襄王看着輿圖,卻看不出什麽端倪,便問道:“還請皇上賜一塊地方,臣定不遺餘力,将其歸入大明版圖。”
朱祁鎮聞言,先是沉思片刻,然後說道:“今日的分封,已經到達昆侖洲,就是當年鄭和下西洋到達的最遠的地方,這片大洲甚是肥沃,如果再往西,穿過昆侖洲之後,再穿過一片大洋,還有一片更爲廣袤的土地,叫做黃金洲,隻不過,遠航的風險太大了,朕準備等泉州的航海學院研究出蒸汽船再去探索。”
襄王若有所思地說道:“既如此,臣懇請前往昆侖洲。”
“先不急。”
朱祁鎮手指在輿圖劃過,繼續說道:“郕王現在鎮守呂宋,如果從呂宋群島再往南,還有一片稍微小一些的大洲,前元時期的汪大淵所著《島夷志略》中記載,這片大洲四面被海洋包圍,姑且叫做大洋洲,是一片還未開化之地,隻需帶少量兵馬進駐,後期要遷徙百姓去墾荒,不知襄王有沒有興趣?”
襄王哪裏知道什麽大洋洲,一聽是未開化之地,幾乎不需要打仗,還有郕王在呂宋可以相互照應,當下連連點頭。
“臣願前往!”
朱祁鎮點點頭,又說道:“皇叔先回宗人府休息,若是閑來無事,就在京師附近轉一轉,這些天,還有其他藩王陸續入京,等事情了結,朕給大家看點新鮮玩意。”
襄王行禮告退,他離開京師二十年,今日一見,變化實在是太大了。
沿街的道路都變成了水泥磚砌,寬敞至極。
道路兩邊的商鋪規劃的井井有條,不時有順天府的差人來回巡邏,如果有人胡亂擺攤,占用道路,便會上前勸離。
令他詫異的是,這些差人對待市井百姓,态度竟然出奇地好。
朱祁镛見後啧啧稱奇,他出生在襄陽,還未來過京師,看到什麽都新鮮。
“父王您看,那些順天府的差人爲何對百姓低三下四的,這要是在襄陽府,早就把菜籃子給踹飛了。”
朱瞻墡亦是啧啧稱奇,說道:“爲父離京的時候,完全不是這番模樣。”
朱祁镛來了興緻,又問道:“父王就藩之前,京師是什麽樣子?”
朱瞻墡想了想,說道:“那時候,道路都是坑窪的土路,一下雨就……咦,下雨了?”
兩人正說話間,突然烏雲密布,電閃雷鳴。
“父王,快上車吧!”
朱祁镛剛拉着老爹走進馬車,暴雨便傾盆而至。
路邊的小商販迅速收了攤,很快,方才還熙熙攘攘的街道,立刻變得冷清起來。
馬車穿街過巷,向着宗人府趕去,朱瞻墡撩開窗簾看了一眼,突然喊道:“停一下!”
朱祁镛也好奇地向外看去,并未發現什麽異常,向着老爹投去疑惑的眼神。
朱瞻墡臉色的表情非常負複雜,嘴裏喃喃道:“爲父離京之前,就住在這裏。”
說起襄王,在大明朝也算是履曆豐富,在就藩之前,曾有兩次監國的經曆。
第一次,仁宗朱高熾重病,突然就甭了,而漢王朱高煦、趙王朱高燧蠢蠢欲動,在皇位更替之際,政局動蕩,暗流湧動。
太子朱瞻基得到消息,從南京一路往回趕,這段時間京師沒有人主持大局,作爲朱瞻基的同母弟,朱瞻墡開啓了人生中第一次監國之旅。
在那段時間,南北兩京有兩位監國。
而襄王朱瞻墡,更是大明朝首個藩王監國。
第二次,漢王朱高煦謀反,已經成爲皇帝的朱瞻基禦駕親征,那時候朱祁鎮還沒有出生,便再次留下襄王監國。
他還記得,當時就住在這座……咦,我的宅子呢?
由于藩王成年後必須離京就藩,一般情況下,不會專門在京師建造王府。
因此,大大小小的皇子、公主、藩王,成年之前都會住在十王府。
襄王畢竟身份特殊些,便在外面單獨尋了一處宅子,就藩之前,一直住在這裏。
朱瞻墡扒着馬車的窗口,四下張望,是這裏啊,宅子怎麽沒了?
雖然街道拓寬了,兩邊的建築也翻新過,可是,他在這裏生活了十幾年,不會認錯的。
來來回回找了幾遍,印象裏自己住的地方,隻有一座三層樓,門口挂着大明錢莊的字樣。
這時候,前方突然出現兩個人影,冒着大雨,正在清理路邊溝渠中的淤泥。
朱瞻墡甚是不解,看了看外頭的地上,卻不見多少積水。
因爲道路很平坦,表面又是水泥鋪成的,幾乎沒什麽泥濘。
“父王,您這是……”
朱祁镛一句話沒說完,就看到自己的老爹打開車門,冒雨走了出去。
他趕忙拿了把雨傘,跟上去。
朱瞻墡走到路邊,那是兩名穿着皂衣的差人,也不知是哪個衙門的,正頂着風雨,口裏呼喊着什麽,聽不清楚。
可他們的模樣,很認真的樣子,似乎這水渠通不好,便是要了他們的命一般。
在遠處,同樣有四五個人,也在疏通水渠,壘砌土石。
朱瞻墡上前問道:“請問一下,這裏是不是朝陽坊?”
可是,風雨太大,那兩名差人似乎都沒聽到,還在專心緻志地疏通水渠。
朱瞻墡隻得又問了一遍,有一人聽到動靜,回過頭看了看,大聲道:“是朝陽坊,有什麽事?”
“本……我記得,這裏以前有一座襄王府,怎麽找不到了?”
“襄王就藩之後,那座宅子一直廢棄,前幾年便拆了,蓋起了錢莊,兩位是外地來的嗎?走親戚還是做生意?如果有什麽問題,或者遇到困難,可以去順天府,自會有人幫你們解決。”
從皇宮出來後,朱瞻墡父子已經換上了便裝,這些差人當然不知道面前這位外地人,就是堂堂襄王。
朱瞻墡卻十分詫異,問道:“我等隻是普通百姓,怎進得去順天府?”
“不止順天府,現在所有的衙門機構都要爲百姓辦事,否則的話,隻要被舉報,上面查下來,從主官到辦事的差人,全都要挨闆子!兩位,我們手裏的事太忙了,實在是幫不上什麽,你們有事就去順天府吧!”
朱瞻墡更加疑惑,問道:“下這麽大雨,伱們這是在做什麽?”
“修溝渠啊,都堵住了!”
那差人被問的有些不耐煩了,便重新彎下腰,一邊幹活,一邊說道:“這溝渠若是不及時疏通,街面上便要有積水。”
朱瞻墡又問道:“下雨天,有些積水不是很正常嗎?”
“不行啊,要評優的,有了積水,肯定要倒數了。”
“評優,倒數……”
朱瞻墡感覺自己要瘋,這麽大的雨,路面上還不讓有積水了?
那差人似乎心裏憋屈,便開始咒罵起來:“是我們大意了啊,聽說崇南坊那邊爲了評優,早早就把溝渠疏通了,我們本以爲不着急,誰知道這鬼天氣,說下就下!”
這時候,另一人也擡起頭,不滿道:“你快别聊了,趕緊把溝渠疏通了,如果真的因爲路面積水評個倒數,我可丢不起這個人……”
朱瞻墡依舊皺着眉頭,怎麽都想不明白。
他當然無法理解,差人們已經卷的不成樣子了。
因爲他們出台了定期考核制度,隻要有人開卷,其他人就沒辦法閑着,大家都是要臉的人,誰也不想挂在黑榜上,丢了獎金又丢人。
嗒嗒嗒……
一陣腳步聲傳來,朱瞻墡尋聲看去,又是一隊穿着皂服的人,匆匆地朝一個方向趕去。
他對這裏的一切都感覺到好奇,便攔住一問,方知是去巡堤的。
其實這裏也沒有河堤,不過是内城和外城之間有一處護城河穿過。
差人解釋說,雨水太大,擔心河水滿了,發生倒灌。
道理都明白,不過,讓朱瞻墡最無法理解的是,下雨天,還是大暴雨,這些差人竟然想的是清理水渠,巡查河堤。
這樣的情況,在二十年前,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在他的印象裏,下雨嘛,路面積水,河水倒灌,都是很正常的事。
總不能因爲一場雨,就把順天府的知府撤了,把差人的月俸扣了?
老天爺要下雨,誰敢管?
可是,在他面前,那些官府中最底層的那些差人,就在管這件事。
朱祁镛舉着雨傘,說道:“父王,我們還是……”
“走,去護城河看看!”
朱瞻墡轉身上了馬車,卻不急着回宗人府,而是一路來到護城河。
在這裏,果然看到大量的差人在來回巡守,甚至還搭了幾個小帳篷,作爲臨時歇腳之用。
在河邊,不停有人拿着竹竿去測水位,還有人緊急往這邊用馬車運來竹筐,竹筐裏塞滿了碎石。
一名軍官模樣的人正在跟大家說道:“水位暫時安全,大家要打起精神,不得怠慢,特别是晚上,一定要注意好水位,再運一些土石來,一旦發生倒灌,問題就嚴重了。”
朱瞻墡遠遠看去,心中思緒萬千。
朱祁镛問道:“父王,您究竟在看什麽?”
“先回去吧!”
朱瞻墡擺了擺手,他的感觸很多,卻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楚的。
又穿過一條街道,也有一些穿着皂衣的人帶人忙碌,在這樣的大雨裏,穿着蓑衣,行走起來很不便,可大家似乎幹勁還不錯。
有人看到襄王的馬車,便上前勸說道:“雨太大了,你們趕緊找地方避雨去,前面有一處茶肆,走到頭就是了!”
朱瞻墡吩咐馬夫向前走去,果然,在街巷盡頭看到一處茶肆。
父子倆下了馬車,方才發現,好家夥,這裏已是人滿爲患,竟有百人之多。
有些是街邊小販,也有一些是外鄉的過客,這樣的大雨,實在沒地方躲避。
還有一些,卻是附近的百姓,因爲房屋老舊,暴雨下有坍塌的可能,被順天府的差人通知,來這裏暫時避一避。
朱瞻墡一進來,便見店裏的夥計迎上來:“客官怎麽這時候還在外頭閑逛?後面還有地方,趕緊喝口姜湯去去寒。”
朱祁镛有些猶豫,便說道:“不必了,我等避一避雨,等雨小了就走。”
夥計笑着道:“放心,不要錢。”
朱祁镛詫異道:“不要錢,做善事?”
夥計熱情地道:“順天府的官爺打過招呼,煮上幾鍋姜湯,挂他們賬上,不過我們掌櫃的吩咐了,一些姜湯、茶水而已,花不了幾個錢,索性就免費招待了,也算是結一個善緣。客官如果覺得滿意,以後多照顧一下小店的生意就是了。”
朱瞻墡點頭稱謝,帶着朱祁镛尋了個位置坐下。
夥計端來姜湯,喝下之後,果然覺得身子熱了,渾身舒爽了許多。
四下看去,有外地來的客商,用各種口音艱難交流的。
有一些安置來的附近居民,口裏念念有詞,說不曉得河水會不會倒灌,如若不然便糟了。
也有附近商鋪的一些東家,現在沒生意,與其躲在自己店裏,倒不如來這裏湊湊熱鬧。
人們唏噓短歎着,說着今年的大雨不尋常。
“大家别急,理應不會出什麽大事的,待會兒自然會有确切的消息來,大家稍坐,對了,我店裏剛進了一些幹果,讓夥計取來,大家嘗一嘗。”
原來此人是隔壁幹貨店的老闆,不多時,有夥計到隔壁的店裏取了幹果來,給每張桌上分了一些。
朱祁镛吃了一口,好奇地說道:“都說商賈唯利是圖,可這裏的商賈卻不大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