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薛瑄騰地站起來,問道:“你說什麽?”
不僅是他,所有人都愣住了。
觀審團中,朱祁鎮也是一臉的震驚。
當初從鞑靼部搜出來那些書信,說明衍聖公多多少少是有些問題的。
不過,也隻認爲是孔家人貪生怕死罷了,況且那時候也顧不上,就擱置在了一旁。
派貝琳去請衢州孔氏,本沒抱多大希望,可沒想到,竟然揭出一個天大的秘密。
衍聖公乃是太祖皇帝賜封,怎麽可能會是蒙古人……
孔彥缙更是氣急敗壞,幾乎跳着腳,罵道:“你這豎子,如此誣陷于我,是何居心?”
說完之後,立即來到堂前,哭訴道:“此人包藏禍心,诽謗忠良,唯恐天下不亂,還請薛大人公斷!”
薛瑄眉頭緊鎖,問道:“孔明伯,你要想清楚,若拿不出證據,便是誣陷當朝國公,本官少不得要定伱個反坐之罪!”
孔明伯深吸一口氣,然後對貝琳點了點頭。
貝琳示意,先拿出一沓書信。
“薛大人請看,這是皇上帶兵伐漠北,北元可汗脫脫不花倉皇逃離之際,來不及帶走的書信。”
薛瑄接過書信,打開看了一眼,頓時神色大驚。
緊接着,他又打開其他,越看下去,越是震驚,不可思議地看向孔彥缙。
孔彥缙滿臉錯愕,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薛瑄額頭汗漬淋淋,事情嚴重了!
單從這些書信來看,莫非自己一直力保的衍聖公,真的和蒙古人之間有着什麽說不清的關系?
否則的話,對于蒙古人的要求,爲何不一口回絕,而是句句留有餘地?
這可如何是好……
孔彥缙早已按捺不住,上前問道:“薛大人,不知……”
“本官倒要問你!”
薛瑄沉着臉,将書信遞過去:“這些書信,該作何解釋?”
孔彥缙看到書信上的内容,已是神色大變,趕忙說道:“這些,這些……可能是祖上……”
他一邊說話,渾身大汗淋漓,拿着信的手竟有些發抖。
“祖上……我,我也不清楚……”
“你若想說,不清楚上幾任衍聖公爲何與蒙古人之間私通書信,那好,其中有三封是你的親筆信,怎麽解釋?”
孔彥缙一咬牙,說道:“這些信我根本不知道,定是有人僞造!”
薛瑄可不傻,怒道:“你是說,有人僞造你的筆迹寫了書信,然後藏在萬裏之外的漠北應昌城?”
“定是……是了,定是錦衣衛,他們先是屈打成招,眼見三法司翻了供,便想辦法誣陷,薛大人,你可不要被他們騙了!”
如果承認和蒙古人之間有書信來往,那麽,衍聖公的形象定會轟然倒塌,想要東山再起就難了!
薛瑄剛剛親眼目睹了兩位同僚落馬的全過程,此時心亂如麻,或許,自己一直以來維護的正義,竟是錯的嗎?
如今想來,錦衣衛的所作所爲,手段并不卑劣,甚至是光明正大。
士林集團如此不堪一擊,究其原因,是因爲自身已經爛到了骨子裏。
薛瑄看向孔明伯,問道:“單憑這些書信,不能證明衍聖公的身份,你還有什麽證據,一并拿出來吧!”
他已經想清楚了,自己盡心竭力拉偏架,結果發現,原來是被人利用,險些成了幫兇!
從現在開始,隻看證據,不講情面。
管你什麽衍聖公,就算孔聖人從棺材裏爬出來,隻要你能拿出證據,我就敢判!
孔明伯拿出随身攜帶的另一個小布包,呈上。
“這些是孔氏先祖留下的族譜、雜記、日志等,請大人過目!”
薛瑄接過來,他自幼讀書,這輩子都在和書籍打交道,這些書籍一眼看去都很老舊,至少有些年頭,首先可以排除僞造的可能。
孔明伯上前,翻開族譜。
“前元時期,蒙古人冊封孔之全爲衍聖公,是爲如今曲阜衍聖公一脈的先祖。”
孔彥缙神色一凜,說道:“之全公乃元用公之子,元措公之侄,繼承衍聖公爵位有何不妥?”
“若真是之全公襲爵,倒無不可,不過……”
說到此處,孔明伯歎了口氣,繼續道:“這個孔之全,是個蒙古人假冒的!”
“你……”孔彥缙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卻強作鎮定,說道,“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孔明伯沒理他,繼續說道:“這本記錄中寫的清清楚楚,宋紹熙四年,孔元用生子孔之全,六歲早夭。既然早夭,襲爵的又是何人?”
“不……不可能!”
孔彥缙臉色開始變得漲紅,嘶吼道:“你這是妖言惑衆,居心叵測!”
薛瑄仔細去看,這是一本紙張泛黃的雜文日志,上面果然記載着,孔之全六歲早夭。
是啊,既然六歲就夭折了,那襲爵的是誰呢?
如果真的是蒙古人偷梁換柱,也許就能解釋的通,那些書信是怎麽回事。
孔彥缙已是氣急敗壞,說道:“薛大人,不能信他的謠言,我孔氏一門世代忠良,怎會有這等離奇的事。孔明伯僞造證據,居心叵測,還請薛大人将此人拿下,嚴加拷問!”
薛瑄頓時沒了主意,不由自主地看向觀審團。
朱祁鎮仍不發話,不過,神情中也透着幾分不可思議。
看樣子,皇上也是剛剛得知這個消息。
薛瑄稍加思索,便吩咐道:“來人,拿下!”
左右差役上前,拿起鎖鏈就向孔明伯走去。
朱祁鎮臉色變了變,卻仍然忍着沒有說話。
貝琳趕忙說道:“薛大人,孔先生何罪之有?”
孔彥缙終于松了一口氣,冷冷道:“陷害忠良,還不夠嗎?”
薛瑄突然說道:“你們抓誰呢,我讓你們将衍聖公孔彥缙拿下!”
此言一出,衆人很是詫異。
差役放開孔明伯,按照吩咐,轉而去拿孔彥缙。
孔彥缙大驚:“薛大人,您……搞錯了吧?”
薛瑄神色冰冷,緩緩道:“衍聖公,對不住了,目前的證據對你很不利,在三法司查清楚事情原委之前,隻能将你暫行關押!”
“薛大人,此人分明是蓄意陷害,你不能相信他啊!”
“夠了!”
薛瑄将驚堂木重重一摔:“這裏是三法司,本官如何審案,不需要你來指手劃腳!來人,将人押下候審,退堂!”
轟動一時的三司會審就這樣落下帷幕,朱祁鎮起身回宮,其他人随後,陸續離去。
可是,圍觀的百姓似乎意猶未盡,到底什麽結果啊,給個準話啊!
薛瑄現在已經徹底死心,他不想再包庇誰,隻想查清楚真相。
于是,将孔明伯帶回大理寺,并召集刑部、都察院相關人等,一起商讨案情。
此外,他還專門派人去了北鎮撫司,請求錦衣衛協助辦案。
這一次,是真心實意請求錦衣衛協助,以往的敵視和成見,已經消失的幹幹淨淨。
錦衣衛則專門派了朱骥前來,協助三法司辦案。
根據孔明伯提供的線索,應昌城找到的書信,再加上從孔府搜查出來的一些蛛絲馬迹,三者相互印證,似乎已經很明朗了。
接下來,就是挨個提審孔家人。
既然問題出在曲阜這一支,孔家必定有人知道真相。
終于,孔承慶最先招認。
他本就難逃一死,現在又要受酷刑折磨,于是率先開了口,将自己所知道的,如數交代。
有了孔承慶的證詞,再去審問孔彥缙,終于,事情的真相浮出水面。
當年,孔洙斷然拒絕冊封,蒙古人爲了糊弄世人,就讓一個蒙古人改名爲孔之全,頂着孔氏後人的名頭,繼承了衍聖公爵位。
在元廷的庇護下,曲阜衍聖公就這麽繁衍下來,不斷開枝散葉。
太祖皇帝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後,不知道其背後隐藏的秘密,于洪武十七年,冊封孔讷爲大明第一代衍聖公,正一品,班列群臣之首。
蒙古人撤回漠北的時候,仍想着有一天能重新入主中原,光複大元,自然想到了曲阜的衍聖公。
建文二年,孔讷離世,其子孔公鑒繼位衍聖公。
永樂八年,孔公鑒離世,孔彥缙成爲大明第三代衍聖公。
在這三代衍聖公期間,蒙古人多次有書信來往。
不過,由于蒙古人已經退居漠北,想要重新入主中原,何其難也!
因此,三代衍聖公對于北元的态度都是若即若離,我不答應,也不拒絕,就這麽先應付着。
若不是蒙古人還掌握着曲阜衍聖公的秘密,怕是他們早就徹底和北元斷絕關系。
正統十四年,也先揮師南下,孔家曾偷偷提供了大批糧草。
如果那一次,蒙古人攻破京師,怕是衍聖公會帶頭上降表。
但是,戰況突然逆轉,皇上親率大軍殺出一條血路,打得也先敗興而歸。
這還不止,轉年皇上就再次禦駕親征,一路摧枯拉朽,僅僅用了不到半年的時間,北元便徹底覆滅。
遠在曲阜的孔彥缙聽到這個消息,既興奮,又擔心。
興奮的是,孔家的秘密從此沒有外人知道,自己和後世子孫,可以安心做衍聖公,世享國恩。
擔心的是,萬一蒙古人把自己賣了……
随着時間推移,皇上班師回朝,并未提及此事,這才放下心來。
誰成想,當時人家确實拿到了一些線索,隻是沒想這麽多,便暫時沒有深究。
時至今日,再也隐瞞不住,隻得将所有的一切全數招認。
薛瑄将三司會審的結果上報内閣批紅,再由司禮監加印,然後昭告天下。
曲阜衍聖公一脈,欺君、通敵、資敵、謀逆、奸淫、擄掠、殺人……
數罪并罰,九族盡誅!
整個曲阜孔氏徹底被連根鏟除,不但如此,自洪武年間冊封的三任衍聖公,全部除名!
衍聖公頭銜,由衢州孔氏繼任。
孔明伯成爲大明第一任衍聖公,攜家眷和孔聖人木像回歸曲阜,供奉聖人香火。
不過,隻保留了爵位,去掉了品銜。
從此以後,衍聖公隻代表榮譽,再無任何實權。
這個結果對天下讀書人來說,還算可以接受。
因爲欺君罔上、壞事做盡的人是孔彥缙,而衍聖公的名号,則由正統的孔氏後人繼承。
這三個字,就是讀書人的圖騰,隻要圖騰不倒,希望就還在。
在此期間,最忙的要數錦衣衛。
江南走私案牽連數萬人,剛剛消停下來,現在又要查抄曲阜孔氏。
前面隻抄了孔府,可是,這些年來,孔家在曲阜繁衍生息,孔氏子弟至少上萬人。
這些人也不能一股腦都殺了,先查手裏有人命案的,直接殺,其他的則流放漠北。
反正是蒙古人血脈,去漠北也合适。
這還不算,京師中,徹查刑部尚書俞士悅、左都禦史楊善等人,又要耗費大量人力,北鎮撫司全員出動,忙的熱火朝天。
這樁案子鬧的沸沸揚揚,朱祁鎮卻懶得去理會。
審也審了,判了判了,接下來的事交給錦衣衛就行了,自己還要帶人研究蒸汽機呢!
這玩意已經試驗成功,接下來就是如何改造,先弄個火車頭出來。
西山試驗場又建起一個大型基地,各路工匠聚在一起,根據朱祁鎮提供的草圖,開始細化和改良各個零部件,僅僅一個火車頭的圖紙,便堆滿了一整間屋子。
制造火車關系到方方面面,蒸汽機是最重要的零部件,但是其他的,也不可或缺。
比如說材料,爲了尋找到堅硬而耐磨的鋼材,基地中,專門有一個鋼材冶煉作坊,每天鍛造出不同的鋼材進行試驗。
朱祁鎮作爲總指揮,大多數時間隻負責提供思路,至于細節部分,都是由工匠們自己完成。
可是,他對進度很不滿意,哪怕已經将方圓數百裏的能工巧匠全部集中在這裏,依然困難重重,推進緩慢。
看樣子,目前的生産力已經遠遠不能滿足需求,新政改良,迫在眉睫。
是時候出台新的科舉制度了!
…………
PS:重申,本故事純屬虛構!
關于曲阜衍聖公,雖然清軍入關的時候,率先獻降表,可人家血統沒問題啊!
本書是爲了劇情,諸位看個熱鬧就好,若有得罪,莫怪莫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