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朱骥接到的命令隻是查抄贓銀,并沒有拿到有關高毂貪污的直接證據。
在曹鼐拿到的證詞當中,包括高毂的侄子以及南京的一些官員,這些人都承認了給高毂送過銀子,送了多少,記錄的清清楚楚,卻唯獨沒有高毂自己的供詞。
也就是說,高毂并沒有認罪。
所有證詞都是間接的,因此,他們才會強烈反對,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不可輕舉妄動。
否則的話,若最後查明,真的是有人冤枉,甚至是刻意陷害,那麽錦衣衛這般做法,無疑是将這位老臣逼上絕路。
内閣輔臣,豈能任人如此欺辱?
這件事的影響将關乎到整個大明的文官,甚至所有讀書人的面子。
而眼下,錦衣衛确實沒有搜出有利的證據,折騰了大半天,隻找到區區五百兩存銀,作爲内閣輔臣,這點銀子是真的不夠看。
曹鼐很氣憤,朱祁钰臉色也很難看,他是礙于皇上的情面,本打算将這件事壓下來,卻沒想到,人家根本不領自己的情。
朱骥将紙條緊緊捏在手裏,臉色淡然道:“其實也不遠,就在後面那條街。”
南京鬧出那麽大的動靜,福州沿海的官員更是自己親手抓的,他不相信,這些人會空穴來風,硬往高毂頭上扣屎盆子。
這筆贓銀,定是被藏在某處,隻需花些時間,便可以找到。
就算現在沒有任何發現,他也堅信,一定是自己漏掉了什麽重要的信息。
而剛剛這張紙條上,隻寫了一行字,紙條的右下角,還有一個特殊的符号。
絕聲衛!
朱骥看到這個符号,所有的煩惱和焦慮,頓時一掃而空。
絕聲衛這個組織,是大明最神秘的存在。
明朝開國初年,朱元璋啓用聾人謀士呂不用和啞巴将軍楊仲開創立絕聲衛,這二人一文一武,又精通唇語,培養了一大批聾啞人暗探。
由于這些人都是天生殘疾,無論身在何處,都不會引起别人的重視。
如此一來,身體的殘缺反而成了優勢。
在明初那段時間,絕聲衛的作用不容小觑。
無論你是何身份,無論你做事多麽隐秘,隻要是被盯上,你在家裏做過什麽事,見過什麽人,說過什麽話,晚上吃的什麽飯,跟誰睡的覺,第二天,小紙條就會出現在朱元璋的面前。
在當時,很多人都以爲這些事是錦衣衛做的。
孰不知,錦衣衛雖然無孔不入,打探情報的能力卻遠遠不及絕聲衛。
正因如此,朱元璋對絕聲衛愈發重視,并立下規矩,除了皇帝本人,任何人不得私下接觸絕聲衛,隻要發現,以謀逆論處。
而且,爲了保持絕聲衛的神秘性,朱元璋曾規定,如果皇帝的命令,使得絕聲衛有暴露的危險,那麽,絕聲衛指揮使有權根據當時的形勢,自行決定是否執行。
沒錯,絕聲衛指揮使有否決皇帝命令的權力。
也就是說,人家可以抗旨不遵。
自此以後,所有皇帝都嚴格遵守這條祖訓,哪怕是曾經最得勢的王振,都不曾接觸過絕聲衛。
朱祁鎮北伐之前,曾給朱骥透露過一些關于絕聲衛的情況,卻沒有給他任何權力,隻說如果絕聲衛找上門來,錦衣衛必須無條件配合。
方才那人的動作極其隐秘,朱祁钰等人的注意力又沒在這邊,當然不知道,朱骥手裏已經多了一張小紙條。
就憑這張紙條,朱骥相信,事情的真相很快就要揭曉。
這時候,又見有人匆匆而至,原來是高毂的兩個兒子,高子棟和高子梁。
高子棟在翰林院任職,高子梁在刑部衙門任職,兩人得知家被抄了,便風風火火趕了回來。
高陳氏看到兒子回來,更是嚎啕大哭。
高子棟兄弟二人先是向朱祁钰行禮,然後怒氣沖沖地來到朱骥面前,一副要拼命的架勢。
現如今,壓力都給到朱骥身上,現場的讀書人和百姓們,紛紛指責錦衣衛迫害忠良,似乎錦衣衛全都是十惡不赦之徒,禍國殃民之輩。
朱骥卻淡淡一笑,說道:“兩位來的正是時候,後面那套宅子,知道是誰的嗎?”
這兩套宅子是緊挨着的,隻不過,高毂住的這個在南邊,而且大門朝南,北邊那個大門在北,所以就相當于隔了一條街。
高子棟先是一怔,然後怒道:“我哪裏知道是誰?”
緊跟着,高子梁卻說道:“好像是一個南京的商賈,伱問這個做什麽?”
朱骥說道:“若是兩位感興趣,咱們一同去看看,如何?”
高子棟不滿道:“你們抄了我家,什麽都沒搜出來,就想走?”
這時候,李林生也湊了過來,說道:“就是,今日在郕王殿下面前,若錦衣衛不給個說法,誰也别想離開此地!”
面對衆人的指責,朱骥擺了擺手,說道:“我沒說走,隻是去後面的宅子看看,如何?”
“你……究竟想做什麽?”
“過去看看就知道了!”
朱骥當下不由分說,帶人向後街走去。
高子棟本想阻攔,卻見人家手按在刀柄上,隻好去向朱祁钰求助。
“殿下,臣父爲大明操勞一生,兢兢業業,可到頭來卻落得如此地步,臣父實在是冤枉啊!”
朱祁钰也是無奈,隻得說道:“若錦衣衛再沒有發現,本王給你們做主!”
說完,轉身跟了上去。
曹鼐等人緊跟其後,高子棟、李林生等人也一股腦跟了過去,百姓們不知所雲,自然也跑去圍觀。
朱骥将手裏的紙條碾碎,來到後街那座宅子前,命人前去叩門。
沒多久,一名門房把門打開,露出半個腦袋。
“你們找誰……啊!”
話還沒說完,朱骥已經一腳上去,将門踹開,帶人直接沖了進去。
這時候,朱祁钰剛剛來到跟前,恰好看到這一幕,不由得皺起眉頭。
光天化日之下,這也太嚣張了吧!
可是,讓他沒想到的是,更嚣張的還在後面。
那門房捂着腦袋爬起來,嚷嚷道:“你們做什麽啊,我家老爺乃是……”
朱骥刷地一聲抽出腰間繡春刀,架在門房脖子上。
“現在我問你說什麽,你就說什麽,若有隐瞞……”
門房眼睛都直了,趕忙顫顫巍巍地說道:“不……不敢隐瞞……”
“這座宅子的主人是誰?”
“這……”
門房爲難地說道:“我不知道啊!”
“什麽?”
朱骥臉色鐵青,握刀的手上加了幾分力氣。
“别……别……我真的不知道這座宅子的主人是誰,你們可以問李管事啊!”
“誰是李管事?”
“就是……就是……”
這時候,一名錦衣衛校尉揪着一人來到近前,那門房眼前一亮,說道:“他就是李管事!”
那個叫李管事的,亦是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吓得臉色慘白,身體不停地哆嗦。
“父親?”
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一聲,隻見李林生一臉詫異地看着李管事。
李管事現在這情況,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場面有些尴尬。
李林生大爲不解,追問道:“父親,你怎麽在這裏?”
高子棟兄弟倆也湊上來,問道:“李管事,這是怎麽回事?”
李管事低着頭不說話,朱骥當即吩咐道:“搜!”
“是!”
不多時,聽到有人喊道:“找到了,找到了!”
所有人都循聲望去,隻見一名校尉跑過來,激動地說道:“佥事大人,裏面!”
朱骥大爲振奮,一揮手,吩咐道:“走!”
朱祁钰見狀,隐隐約約感覺到這其中有事,于是跟了上去。
這也是一座兩進的院子,前院普普通通,倒也看不出什麽,可是,到了後院,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震驚了。
按理說,後宅應該是家眷所住的地方,可此處,卻是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庫房。
這一個個庫房,一個接着一個,可以看得出,這座宅子根本就是用來住人的,而庫房裏面……
已經有錦衣衛将庫房門打開,朱祁钰來到最近的庫房門口,向裏看了一眼,隻覺得眼睛差點被晃瞎。
全都是明晃晃的白銀,将一座庫房堆的滿滿的。
初步估計,不下十萬兩之數!
一名校尉來到朱骥面前彙報:“報佥事大人,此處共有庫房十七間,十二間裝滿白銀,三間裝滿黃金,一間是古玩字畫,還有一間是珠寶玉石。”
聽到這裏,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張大嘴巴,一臉的不可思議。
事情到了這般地步,已經變得很奇妙了。
朱骥來到李管事面前,說道:“我來問你,這座宅子的主人是誰?”
李管事臉色蒼白,支支吾吾不肯回答。
朱骥可不想和他廢話,冷冷道:“砍掉他一隻手!”
“是!”
立刻有人上前來,按住李管事的胳膊,另一人舉起手中的刀。
“父親,你們幹什麽……”
李林生拼命沖上前來,撲上去,用身體護住自己的父親。
朱骥冷笑道:“看樣子,你這個兒子并不知情?”
李管事苦笑道:“他什麽都不知道,還請大人……放過他。”
“哦?終于開口了?”
朱骥緩緩上前一步,問道:“你是在跟我講條件嗎?”
李管事神色極爲恐懼,額頭上汗珠不停地滴落,半晌,才說道:“我什麽都說,放了我兒子行不行,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李林生神色大變,問道:“父親,你說什麽?”
“你……你别管了,總之,這件事跟你沒有關系……”
朱骥突然說道:“有沒有關系,可不是你說了算的,來人,拿下!”
“是!”
立刻有兩人上前,将李林生按住。
李管事面如死灰,一屁股攤在地上,懇請道:“我說,都我說,求求你……不要傷害我兒子……”
朱骥蹲在他面前,面無表情地說道:“你現在沒有資格講條件,若是你認罪态度好,或者提供出什麽有用的情報,或許你的家人還有一線生機,說吧!”
李管事看了一眼李林生,又看了一眼高子棟兄弟,然後說道:“這座宅子是……高閣老的……”
嗡!
此言一出,現場頓時炸開了鍋。
高子棟兩兄弟更是拼了命往前擠,卻被錦衣衛攔住,他二人便喊道:“李管事,你可不要胡說,這裏和我家有什麽關系?”
高子梁則來到朱祁钰身前,驚慌失措地說道:“殿下明鑒,這裏明明是别家的宅邸,與臣等無關啊!”
朱祁钰相對朱祁鎮而言,算是比較仁慈的,可是,仁慈不等于傻。
事已至此,他心裏清楚,就算這座宅子不是高毂的,和高家也脫不了幹系。
隻聽他緩緩說道:“高卿家的意思是,有個人,恰好在你家隔壁藏了這麽多的金銀,可是,爲何你家的管事會在這裏?”
高子梁趕忙辯解道:“定是李管事他……他冤枉臣等,臣冤枉……冤枉啊……”
“他爲何要冤枉你家呢?”
“他……他……這或許……乃是錦衣衛栽贓陷害,懇請殿下明察!”
此言一出,便算是徹底和錦衣衛死磕上了。
誰知道這宅邸裏的銀子,是不是錦衣衛偷偷藏的?
畢竟,我爹是出了名的清廉。
可在許多人的眼裏,錦衣衛的名聲可不太好。
朱骥聽到這裏,黑着臉走上前來,向着朱祁钰行了一禮,然後猛地一腳,将高子梁踹飛出去。
“如今人贓并獲,還想反咬一口,今日就讓你死個明白!”
他轉過身,對朱祁钰說道:“殿下,想要證明這座宅子的主人,其實不難。”
朱祁钰問道:“如何證明?”
朱骥回道:“方才下官在高家宅院搜查的時候,就發現一個問題。”
說着話,他指了指身後的院牆。
朱祁钰看着院牆,問道:“這道院牆有什麽說法?”
朱骥說道:“殿下請看,這道牆乃是兩處宅邸共用,可是修築的并不高。”
聞言,朱祁钰盯着院牆看了許久,還是有些不明白。
在京城裏,因爲地方局促,幾個宅邸共同一堵牆的事時有發生,這并不能說明什麽。
莫非這道牆有什麽機關?
他上前來,順着院牆走了一邊,并未發現有暗道相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