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攜曹鼐等人,風風火火趕了過去。
高家宅邸臨街,錦衣衛鬧出如此大的動靜,難免引來很多吃瓜群衆,将整條大街圍的水洩不通,指揮佥事朱骥居中指揮,正在全力搜查。
“讓一讓,郕王殿下來了!”
幾名禁衛好不容易才從百姓中擠出一條路,護送着朱祁钰等人來到現場。
朱骥聽聞郕王來了,趕忙出來迎接:“下官錦衣衛朱骥,見過殿下!”
朱祁钰看着眼前的場景,沉着臉問道:“光天白日之下,如此大張旗鼓對内閣輔臣的宅邸進行搜查,可考慮過後果?”
朱骥無奈地說道:“下官也是奉旨行事,還請殿下見諒!”
曹鼐急忙上前,說道:“高大人爲人清廉,怎會貪污呢?想必是皇上受了奸人蒙蔽,在事情沒搞清楚之前,還是先将你的人撤了吧!”
張益也說道:“是啊,百姓們都看着呢,鬧出這麽大動靜,你讓高大人以後怎麽辦?”
面對朱祁钰和兩位閣臣的質問,朱骥并未動搖,隻是說道:“殿下,各位大人,實在抱歉,下官接到的命令是查抄高大人的宅子,尋找贓銀,至于高大人是否被人陷害,下官并不清楚,也無權過問。”
“你……”
曹鼐被噎的說不出話,無論他們說什麽,人家隻是一句奉旨行事,就沒得聊了。
面對如此局面,朱祁钰隻得說道:“事情真相如何,暫時還不清楚,本王即刻便給皇兄上書求證,反正這座宅子又不會長腿跑了,伱們不如先派人看管起來,等本王将事情查清楚,再搜也不遲!”
朱骥臉色有些猶豫,畢竟這位是郕王,是皇上的親弟弟,若是一點面子也不給,是不是……不大好看?
更何況,人家說的也有道理,這麽大的宅子,若是藏着金銀,也不會自己跑了,不如先看管起來……
“快,就是這裏!”
正當他猶豫的時候,遠處來了一群讀書人打扮的青年,不由分說,推搡開圍觀的百姓,擠了進來。
朱骥看到這一幕,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錦衣衛在南京大肆殘害忠良,現在又來抄高閣老的宅子,諸位同仁,我等不能坐視不理,要和這些朝廷鷹犬抗争到底!”
這些人一邊叫喊着,來到近前,卻被朱祁钰身邊的禁衛攔住。
“你們這些鷹犬……”
走在最前面那個青年似乎是個帶頭的,直接就要往裏沖,卻不料,對方直接将刀拔出來。
“放肆,郕王殿下在此,不得喧嘩!”
那人呆了一下,這才看到朱祁钰、曹鼐等人也在場,趕忙納頭便拜。
“學生見過郕王殿下,見過曹大人、張大人……”
朱祁钰問道:“你是何人?”
“學生國子監李林生,得知錦衣衛殘害忠良,諸位同仁心中憤慨,特來跟他們講道理!”
“講道理?”
朱祁钰看了看李林生,又看了看朱骥,心中暗道,自己無論如何,不能違背皇上的旨意,不如讓這些讀書人打頭陣,先把局勢穩住。
錦衣衛再嚣張,也不能對讀書人動手吧……
想到這裏,他便說道:“本王也覺得這件事或許有什麽誤會,既然你們來了,有什麽話好好說,别傷了和氣。”
李林生一聽,心中頓時明白,郕王這是向着自己說話呢。
想到這裏,他底氣更足,上前說道:“高大人定是遭人陷害,你們還不快快住手,将人撤了去!”
朱骥上前來,将他攔下,沉聲道:“錦衣衛辦案,閑雜人等,不得靠近!”
“爾等……甘做鷹犬,殘害忠良,就不怕遭人唾棄嗎?”
朱祁钰在一旁,這話聽起來怎麽……感覺很别扭呢……
我哥是皇帝,我是監國,你罵錦衣衛是鷹犬,豈不是在罵我們哥倆不是東西?
隻有昏庸的統治者,手底下才需要豢養鷹犬。
朱骥更是惱火,不耐煩地将人推開,說道:“來人!”
“在!”
朱骥冷冷地盯着面前的學子們,說道:“若有人阻撓辦案,以同謀罪論處,先抓到昭獄關起來,如有反抗,格殺勿論!”
此言一出,在場的錦衣衛刷刷抽出了腰間繡春刀。
李林生頓時慫了,不過,他想到郕王還在身邊呢,便繼續說道:“大膽,爾等在郕王殿下面前亮出兵刃,意欲何爲?”
朱祁钰臉色越來越難看,他感覺自己掉坑裏了。
錦衣衛在自己面前亮刀子确實不妥,可是,被人當做擋箭牌的感覺,更他娘的難受!
現在的問題是,自己剛剛跟這些青年學子示好,又不能說什麽,這種感覺就如同吃了蒼蠅,惡心地說不出話。
跟在李林生身後的十幾人,都是國子監的青年學子,紛紛站出來指責錦衣衛,有的更是直接開罵。
朱骥怒道:“來人,将尋釁滋事者,全部拿下!”
“是!”
眼看錦衣衛當即便要拿人,李林生頓時慌了,趕忙後退幾步,說道:“我等前來圍觀不行嗎,誰規定不能圍觀?”
他又看了看身邊的百姓,繼續說道:“這麽多人圍觀,難不成你都要抓到昭獄?”
朱骥冷哼一聲,不再管他,然後轉過身,對朱祁钰說道:“還請殿下回宮等候,下官這邊有了結果,會立即禀告殿下!”
朱祁钰心中大爲不爽,便說道:“不如這樣吧,錦衣衛該怎麽辦,就怎麽辦,本王隻看着,不過問,如何?”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朱骥也沒辦法,隻好答應下來。
是非曲直,查過了才知道,你們愛跟着就跟着吧,随便!
李林生見狀,趕忙上前來,跟在曹鼐等人身後,來到這座宅邸的前院。
其實,高毂的宅邸并不大,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兩進院子。
現如今已經是一片狼藉,錦衣衛這邊,幾乎要挖地三尺了。
可是,什麽都沒查到。
衆人見狀,心中暗暗感慨,這高毂簡直就是天大的清官啊!
房間裏的家具也被搬了出來,幾乎可以用破爛來形容。
而且有些屋子,都來不及修繕,破破爛爛。
莫說其他的,單說高毂的妻子高陳氏,穿的乃是粗布衣。
便是普通百姓,日子稍好一些的,穿的都比這個好。
堂堂内閣大學士的夫人,好歹穿一身綢緞吧?
而他的書房裏,除了一捆捆的書之外,别無他物。
說實話,朱祁钰幾乎都要流淚了。
如此清廉,怎會貪污?
看樣子,肯定是皇兄搞錯了。
可是,朱骥卻繼續下令:“繼續搜,所有的屋子都看仔細了,不要漏掉任何可疑之處!”
現場的氣氛開始變得奇怪起來,李林生等人,若不是害怕錦衣衛手裏的刀,都恨不得上前去拼命了。
曹鼐雖然沒有說話,臉色卻已經很難看了。
錦衣衛如此大張旗鼓闖了進來,卻什麽都沒有搜着,這絕對不是小罪。
哪怕有皇帝庇護,那也不行!
更何況,高毂難道是省油的燈嗎,他怎會善罷甘休?
一名校尉從裏屋出來,朱骥立即詢問:“找到了什麽?”
“回佥事大人,裏面什麽都沒有。”
“怎麽可能……”
朱骥喃喃道,心中已經開始不安起來。
莫非,真的是皇上搞錯了?
“全都細細找過了嗎?”
“都找了,現在恨不得他們宅邸的牆壁都拆掉,什麽都沒發現,全部的家财不過才五百兩銀子,他的夫人高陳氏,連簪子都是銅的……”
堂堂内閣大學士的夫人,身穿粗布衣裙,頭戴銅簪子,這也太清廉了吧?
朱骥一臉無語,難道,當真冤枉了人?
曹鼐上前來,說道:“朱骥,事已至此,你們還不撤,等什麽呢?”
朱骥思索許久,正色道:“倘若果真冤枉了高大人,我也無話可說,這幹系,我承擔着便是。來人,繼續搜,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髒銀找出來!”
“哼!”
曹鼐冷哼一聲,說道:“既然爾等冥頑不靈,到時候,你别怪老夫沒有提醒過你!”
朱骥沒有說話,自己向裏屋走去。
他細細檢查了所有能藏銀子的地方,卻始終沒有發現。
外頭可就熱鬧了,李林生等人已經在大肆渲染,錦衣衛陷害忠良,圍觀的百姓聚的越來越多,又看到這麽多人進去,果真沒有搜出什麽金銀,更是信以爲真。
感覺到時機已經成熟,李林生幹脆帶人來到朱祁钰面前一跪,聲淚俱下:“請殿下要爲高閣老做主啊,高閣老兩袖清風,乃是當世包青天,這樣的好官,倘若都被謀害,我大明還有什麽公道可言?”
在他身後,衆學子都紛紛跟着道:“請殿下做主!”
甚至有些百姓,也開始爲高毂求情,認爲錦衣衛實在太過分了,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迫害忠良,簡直沒有王法!
這其實可以理解,百姓們還是很淳樸的。
在他們的觀念之中,若是高家這邊,隻抄出幾百兩銀子,堂堂内閣大學士,幾乎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
這樣的好官,到哪裏去找?
而偏偏這樣清廉的人,還要被錦衣衛陷害,直接上門抄家,這是多大的侮辱啊!
此時有人爲高毂求情,絕大多數的百姓,自然而然,出于本身的認知,紛紛應和。
朱祁钰聽到這番話,心中更是五味雜陳。
錦衣衛有皇上簽發的駕帖,自己強行阻攔,亦是不妥。
事到如今,他隻能說道:“皇上乃是聖君,絕不會冤枉了好人,這其中定有誤會,事情會查清楚的,大家先請回吧,今日之事,本王定如實禀報皇上。”
他這般一說,衆人便更不肯去了,紛紛指責錦衣衛,并擺出一副拼命的架勢。
而另一旁,朱骥帶人上上下下都翻遍了,實在查抄不出髒銀,無奈之下,隻得下令,先撤回去。
這時候,曹鼐卻突然道:“高大人的家都已經被抄了,朱骥,錦衣衛是打算說走就走嗎?”
朱骥隻得說道:“事情尚不明朗,還需要……”
“事情明朗的很!”
曹鼐正氣凜然道:“高大人乃堂堂内閣大學士,你們尚敢如此,若是尋常百姓,豈不是你們想要栽贓陷害便可栽贓陷害?不是查髒銀嗎,你倒是說說,搜出來多少金銀,說啊!”
後頭的一衆學子,已是聞風而動。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道:“這太放肆了,簡直無法無天!”
“内閣大學士的宅子,都說抄就抄,國法和綱紀何在?若是有罪,就将罪證擺上來。”
李林生再次朝着朱祁钰拜下:“殿下,學生的父親,便是高大人府上的管事,據臣父所言,高大人爲官清廉,剛正不阿,得罪了……不少人,萬萬沒有想到,如今錦衣衛竟要公報私仇,欲置高大人于死地……”
他本來想說,得罪了皇上,可是,話到嘴邊,硬生生咽了回去。
隻見他聲淚俱下,繼續說道:“高大人這些年來兢兢業業,所有人都看在眼裏,實乃我等讀書人之典範,現如今,竟落到這樣的結局,以至天下側目,敢問殿下,錦衣衛所作所爲,該當何罪?公道自在人心,懇請殿下做主啊!”
衆人聽了,都露出了恻隐之心。
而至于這宅邸外頭,數不清的臣民百姓們,聽到這些話,會怎樣去想呢?
朱祁钰看向朱骥,卻見朱骥一言不發,像是默認了。
曹鼐便說道:“殿下,此事非同小可,以臣所見……”
就在此時,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的一個角落,一名其貌不揚的漢子,趁着别人不注意,來到朱骥身後。
他也不說話,隻是将一張小紙條塞進朱骥手裏。
這時候,大家都在看着朱祁钰和曹鼐,朱骥卻拿着紙條愣神。
等他反應過來,再去尋找,人早就沒影了。
他心中詫異,打開紙條,隻看了一眼,臉色突然變得興奮起來。
曹鼐和朱祁钰讨論了一下,這件事影響實在太過惡劣,必須給大家一個說法,要不要,大明朝廷顔面無存。
朱祁钰也正有此意,如今皇上不在,自己必須站出來,該解釋的解釋,該道歉的道歉。
至于錦衣衛的過錯,需要和皇上商議之後,才能定奪。
“本王……”
“殿下!”
朱祁钰剛要說話,就被朱骥打斷。
“下官還要去一個地方,不知殿下是否願意前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