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壽辰,百官休沐一日。
神都處處張燈結彩,皇家舉行各種活動,借着這個特殊的時日,與民同樂。
皇城内,太和殿。
大殿從申時就開始熱鬧起來。
先是一批宮女來回擺弄擺在殿内的長幾和蒲團,繼而又有一批宮女不停端來酒水、瓜果布置在鋪着金黃色錦緞的長幾上。
她們來來往往,忙個不停,但又訓練有素,輕手輕腳,不慌不忙,連走路的聲音都不大。
今日天子誕辰,他将在此處大宴群臣。
宴前的準備,誰也不敢大意糊弄。
太和殿寬大,坐北朝南獨獨放着一張長幾,那是皇帝的位置,隻不過現在還空無一人。
在這長幾的兩列,則是一張張的長幾并排,左右各有三列,每一列都放了三四十張矮幾。
每一長幾能坐四人,整個大殿坐滿,将有六七百人。
按照往年規矩,左邊是文臣,右邊是武将,可謂人材荟萃,熱鬧非凡。
當然,因爲太和殿太大太長了,坐在外邊的大臣,估計連皇帝的臉都看不清楚。
隻有那些重臣才能靠近皇帝而坐,那幾張矮幾反而代表了他們的榮耀和地位。
接近申時末,已有百官陸續到場,有的等在殿外,有的則在宮女引領下進入殿門,坐在靠門的地方。
一般而言,官銜越大,地位越高,來的就越遲。
現在提前來等候的,大多是一些不大重要的角色。
當然,說是不重要,那是相對而言,今日能入太和殿的官員,就沒有低于三品的,他們外放地方,也是一方大員了,比一郡太守還要高級一些。
待到酉時,來的一些官員地位就高許多了,他們進來的時候,靠門那些都起身恭迎,口稱大人。
而這些人也隻是回應一下,并不敢高聲喧嘩。
風見齊是在酉時接近一半的時候,才來到太和殿門前。
看着裏頭熱鬧的景象,他忍不住感歎:“這就是天子誕辰宴呀!夠威風!”
其實以風見齊的身份,他是不夠格進入太和殿的,奈何人家有一個好叔叔啊!
他是風開京帶來的。
而以風開京的身份,要一個進入太和殿的名額并不是很難。
當然,以風開京的地位,他肯定是要坐在皇帝旁邊,至于風見齊就隻能敬陪末座了。
此時風開京就站在風見齊身邊,聽了風見齊的話後忍不住告誡說道:“這裏文武百官彙聚,你别給我整出什麽幺蛾子來了。今日帶來你,是讓你見識見識天子的威勢而已。”
風見齊趕緊說道:“二叔放心,我一定聽你交代,多聽多看少說話。”
風見齊歎了一口氣,他帶風見齊來這場合,确實有讓對方開眼界長見識的打算。
現在神都形勢複雜,連他這個缁衣衛總指揮使都感覺眼前一片迷霧,看不清前方的路和人。
爲風家着想,他隻能加快培養接班人了。
風見齊就是他在缁衣衛裏要傳承的衣缽,而他這個侄子此前幾年一直在地方,對神都的情況反而陌生了。
今日趁着天子壽宴,反而能讓他這個侄子提前與神都各方大佬打一些交道。
收拾心情,風開京指着從殿外走來的一個老頭,道:“那就是顧文。”
“是他?”風見齊吃了一驚,隻見那老頭貌不驚人,除了一身紫衣顯得身份高貴外,真的不是很起眼。
但是,此人卻是文官之首、當朝丞相!
據說此人年幼時也是練武出身,隻不過天賦不過,至今都沒練出罡氣來。
但是他棄武從文後卻一路官運亨通,被地方察舉進入官場後,先是從地方縣令做起,而後曆任郡守、州别駕、州刺史,然後從一州總督進入中樞,堪稱允文允武。
在朝廷中樞做了幾年尚書,最後被皇帝任爲丞相,統領百官,一直至今,一做就是十五年。
别看他已是一個七十歲的老頭,但十五年的百官之首,令顧文養成了特别的氣質,大有不怒自威的氣勢。
這不,在太和殿外,他一路走來,各路官員都停下來與他見禮。
他有時回禮,有時則微微點頭應一下。
等他從風開京旁邊走過時,隻是瞄了對方一眼,打量了一下風見齊,就徑直走入了大殿,招呼都不打一個。
風見齊見狀大感奇怪,剛想問,就聽到風開京幽幽說道:“這姓顧的一向看不得我們缁衣衛好。”
風見齊恍然。
他們缁衣衛權柄太重,隻奉皇命,并不聽朝廷衙門的指示。
而他們缁衣衛有時常常越過朝廷的禁令,去做一些不大合乎法規的事。
甚至于,有時候就拿朝廷命官來開刀。
這對向來講究名正言順的文官來說,簡直就是用尿滋他們一臉沒什麽兩樣了。
顧文身爲百官之首,肯定與風開京打過不少交代——可能吃過的憋也不少,見了風開京,能有好臉色才怪呢。
風見齊甚至懷疑如果今天不是天子壽辰的話,顧文說不得都要找他二叔理論理論一番了。
此時,風見齊又見自家二叔指着從太和殿外台階處上來的一個身穿錦袍的魁梧之人說道:“那是當朝太尉蘇康飛。”
風見齊頓時側目。
如果說顧文身爲丞相,是文官之首的話;那身爲太尉的蘇康飛,則是武将之首。
此人出身将門,文韬武略,武藝高強,又精通兵法,屢立戰功,五年前,在他五十歲那年,被天子拔擢爲太尉。
太尉掌管天下兵權,在百官之中可與丞相分庭抗禮,是朝臣大佬中的大佬。
此人家學淵源,在軍中錘煉武道,四十歲那年就進入上三境,是一個貨真價實的七境高手。
如今十幾年過去了,他說不定都突破到八境了。
很快,風見齊又看到蘇康飛目不斜視地從風開京面前走過,同樣是不打一個招呼。
“二叔,他……你……”風見齊有所明悟了。
風開京悠然說道:“前幾年我将他一個貪墨軍饷的偏将給抓了。他來讓我好好招待那家夥,我确實讓人以缁衣衛的手段好好招待了他。”
風見齊無語了。
人家說的好好招待,是說别折騰人家,而他們缁衣衛的“招待”,那是什麽手段都上的。
難怪人家都不看你風總指揮使一眼了!
接下來,讓風見齊更心塞的是,前來太和殿的百官,要麽無視他二叔,要麽吹胡子瞪眼,要麽如躲瘟疫一樣遠遠避開。
前前後後進去了數十官員,他二叔如同孤家寡人一樣,一個朋友都沒有!
風見齊不禁爲自己的未來感到凄涼了,這缁衣衛大佬……好像并不好當。
眼看天色不早,該介紹的人都指點得初步的了,風開京說道:“我們也進去吧,天子快到了。”
說着,率先進了太和殿。
風見齊追上去,眼看着自家二叔往殿裏走,直到前頭右邊第二張矮幾處坐下。
在他的上首,是太尉蘇康飛,兩人坐得近,卻話不投機半句多。
在他們的對面,則是顧文一衆大佬。
風見齊在殿門處附近後邊找了一個位置坐下。
與其他人不一樣,他對面見皇帝并無興趣。
因着風開京的原因,他打小就見過幾次皇帝了,并不算陌生。
但是,待到酉時中,當今天子從殿内後方側門進來時,風見齊還是吓了一大跳。
功力深,眼力高的他,頓時瞧見了天子那滿臉褶子一樣的皺紋,和那種普通人七八十年紀一樣的狀态!
甚至于,天子走路都還要内侍扶着,雖不至于顫顫巍巍,卻也老态龍鍾了。
此時的他,不像一個威壓天下的帝王,而是一個垂垂老矣的獅子。
“難怪二叔說天子垂老,人心思動……”風見齊心裏發涼。
他還瞧見了跟着天子一同到殿内的幾個皇子。
四十多歲,一臉沉穩,眼中精光閃爍的太子。
還有幾個神色莫名的皇子。
天子到場,重臣山呼萬歲,就徹底安靜下來。
天子則有氣無力地說着每年都說的場面話,直到招呼大家坐下,侍女就陸陸續續開始上菜了。
這場合,誰真能沉得下心喝酒吃菜?
大概都别用心思吧。
風見齊目光悠揚,看向殿外。
外頭的天空,夏日的傍晚依然明亮,風兒帶熱,與太和殿内偏冷的氛圍大相徑庭。
“楚棠,你也到群英宴了吧,那裏應該比這裏要熱鬧吧?”莫名的,風見齊心裏生起了這麽一個念頭。
……
遠在宮外的新城公主府邸。
同樣,在府邸西側偏殿,一樣熱鬧非凡,一樣有不少人同賀天子壽辰,同祝皇帝萬壽無疆。
酉時還未到,新城公主就一身明麗的宮裝開始在群英宴上迎客了。
此時夕陽才西移,明亮的陽光灑在府内,一切都明晃晃的。
新城公主在日光下,顯得愈發光彩照人,引得不少來賓頻頻矚目。
而她早習慣了這樣的目光,笑嘻嘻地與不少人打招呼。
來賓有男有女,大多年輕。
在這裏,規矩就比太和殿少了許多,年輕人愛熱鬧,碰上熟悉的還高聲招呼,甚至湊一起聊天。
這些人裏頭,有重臣子弟,有世家公子,也有武林中人。
大堯天下,有條件的人都練過武,文武并不是泾渭分明,更沒有文人看不清武人的說法。
相反,武功境界高的武者,才能站在高處蔑視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楚棠與風凰抵達宴會場的時候,人還沒到齊,卻見熱鬧不已了。
宴場在室外,此處楚棠并不陌生,他曾在這裏見過新城拉弓射箭。
隻不過如今被改造一番,鋪上了毯子,四面布置了更多花草。
遠處則是一個小湖泊,有溝渠引水,流水潺潺,雅緻得很。
因風凰與新城公主很是熟絡,她并沒有過去見禮,而是與途中遇上的熟人寒暄起來。
楚棠則渾身不自在,因爲他發現那些人雖然一邊與風凰談這話,卻時不時拿眼來打量他,就好像他是大街上耍戲的猴子。
其實他并不想風凰一道來群英宴的,但不知爲何,風凰好像打定了主意要與他一起走,提前半個時辰在聽風軒堵他的路,等着他一起過來。
來之前,楚棠就想過了,風凰是神都的名人,在他身邊,想不引人矚目都難。
果不其然,如今他楚棠也成了别人關注的對象。
等到有幾個年輕男子向他透露出敵視的目光,而風凰則對他們不屑一顧時,楚棠終于意識風凰的意圖了——這娘們拿他當擋箭牌呢!
而風凰言笑晏晏,甚至還當着衆人的面介紹楚棠的身份。
這一下,楚棠甚至聽到了不少竊竊私語:
“他就是楚棠?那個梁州來的小子?”
“長得還算不錯,但看上去并沒什麽了不起嘛,風府的人都瞎了,要将風凰許配給他?”
“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怕噎死!”
“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啊……”
楚棠聽得臉都黑了,但他卻發現這些人是故意在給他下馬威,因爲這些人看上去是偷偷在說,其實聲音都不小,就好像生怕他沒聽到一樣。
很快,楚棠又聽到了一些值得關注的東西:
“每年群英宴都有一些有趣的節目,彩頭還不小,等一下看看有沒有人會找這個姓楚搞一搞。”
“風三小姐魅力不淺,總有人會不忿的,你等着看好戲吧。”
“你們聽說了嗎,最近那無雙公子經常去找風凰,你們說……嘿嘿!”
“那個天衍門的無雙劍?無雙公子?”
“就是他!”
“最近他在神都威風得緊呐,連敗十幾個六境高手了,據說有七境之人對他出手,也拿他沒有辦法。”
“不愧是天衍門當代江湖行走!有其兄當年的風采。”
“風采個毛線!天衍門也就那樣!什麽當代行走,如果沒有護道人在他們身邊,早就不知道死幾回了!這蕭楓連下十幾個人,有人看他不順眼的!”
“這也是天衍門的規矩嘛,行走未成七境之前,都有護道人在身側護其周全。”
“養在盆裏的花草,長得再好看,又有什麽用!你看着啊,遲早有這蕭楓好看的時候!”
“你那麽勇,爲何不去挑戰他?我記得你也是六境修爲了呀。”
“我……”
“噓!你們少說兩句,那無雙劍來了!”
唰唰唰!
不少人齊齊轉頭,看向場外。
不遠處,在侍女的引領下,一個一身白衣風姿高絕的年輕男子快步走了過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