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風府後宅的一處小院落,樹下的涼亭中挂着的一盞燈籠在晚風中搖曳不定。
亭中端坐兩人的影子也在燈光下被拉得一晃一晃的。
遠處,有下人靜靜等着,并不敢上來打擾亭中兩人的傾談。
談話進行了許久,大多數時間是年輕人在說,而年長的人一直在聽。
聽者時不時會插一兩句話,詢問一些事,偶爾點頭,時而沉思。
一炷香的功夫後,年輕的那人才停下來,靜靜看着眼前的老者,等待他的指示。
“見齊,總的來說,你在梁州這些您幹得還不錯。将你調回神都,并不是你有什麽行差踏錯,隻是落神谷的變化出人意料,爲叔不得不如此行事了。”老者眼神微亮,解釋說道。
年輕那人沉默了一會,才說道:“二叔身爲缁衣衛總指揮使,需要思慮衡量的地方太多,我并無埋怨之意。”
“很好很好,你能如此想,我就放心了。看來梁州幾年曆練,你确實長進了許多。”老者笑了笑。
兩人不是别的,老者正是缁衣衛總指揮使、神都風府當家人風開京;年輕那人就是剛從梁州回到神都不久的風見齊。
風見齊白日與楚棠一會後,就在風府等着風開京下值回府。
兩人見了面,風見齊事無巨細,将他在梁州做的事講了一遍,權作他這個梁州缁衣衛指揮使向大堯缁衣衛總指揮述職了。
而他得到的評價則是有所長進。
風見齊心裏有些歡喜。
他深知自家二叔爲人嚴肅,不苟言笑,很少誇贊别人,能讓對方說一句有所長進,已是最大的誇獎了。
風開京突然問道:“見齊,你去見過楚棠了?”
風見齊點頭,重點提及楚棠想要加入缁衣衛的事,還把新城公主招攬楚棠一事也講了出來。
“真的?”風開京表情微訝,“新城公主想要他做侍衛統領?我沒記錯的話,現任新城公主侍衛統領是大内侍衛出身,有着七境修爲。楚棠如何能勝任這一職責?”
風見齊表示不知,但強調這是風凰轉達的事,楚棠理應不會撒謊。
風開京微微皺眉,道:“這事頗爲蹊跷,不合常理!”
風見齊不以爲然,道:“我們何必管新城公主是什麽算計,隻要好好安排楚棠即可。二叔,你都晾他大半個月了,也該在缁衣衛内給他安排一門差事了。”
風開京更驚訝:“他不去做新城公主的侍衛統領,反而讓你來做說客,還想着加入缁衣衛?”
風見齊又将楚棠的說辭講了一遍,末了提醒說道:“二叔,如果你再不有所定奪,我隻怕他就要離開神都,另去他處了。”
風開京神情慢慢沉靜下來,哂然一笑:“這倒是奇了怪了,放着職銜更高、危險更小的公主侍衛統領不做,偏要當風裏來雨裏去、處處是險境的缁衣衛。你說他到底圖什麽!”
風見齊默然,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老實說,他也有着與自家二叔一樣的疑惑。
按理說,公主府邸侍衛總管是四品官銜,雖然出了公主府就沒甚權力了,但新城公主是當今皇帝最爲寵愛的女兒,身上還兼着鳳凰軍統帥的頭銜,身爲她的侍衛統領,也可以見官大一級。
四品的官銜,在神都也很是威風了。
而加入缁衣衛,哪怕有風家照顧,楚棠也是十足一個新人,要經驗沒經驗,論武功也不算頂尖,除了年紀輕潛力大外,實在無法一上來就寄以重任的。
楚棠進了缁衣衛,别說要與公主侍衛統領的四品官銜相提并論,撐死就是一個七品的小頭目,也就與一郡的總捕頭相當而已。
七品與四品看上去隻是三個等級而已,但每一品裏還有一個“從”品的區分,相差了整整五個等級呢!
大部分官員終其一生都無法從七品跨越到四品!
兩者孰輕孰重,傻子都知道該怎麽選了!
但楚棠偏偏不要大的,隻要小的,是個人都奇怪得很。
“不過這個天下有許多怪人怪癖,倒也不算希奇。我們缁衣衛畢竟是執刀人,天子特許我們先斬後奏之權,做得好了,其中的權勢又不是一個侍衛統領可以媲美的了。他可能是有着更大的野心吧。”風開京自己給楚棠找了一個理由。
風見齊嘴角抽搐,心想你連理由都編好了,那我也就無話可說了。
突然,想起一事,風見齊說道:“二叔,就讓楚棠跟着我在缁衣衛做事吧。”
風開京眼皮一擡,深深看了自家侄子一眼,問道:“你确定要爲他出頭,徹底介入南慶侯和落神谷的事?”
風見齊皺眉說道:“難道二叔是因爲這個一直不肯接納楚棠?”
風開京淡淡說道:“我風開京怕過誰!我隻是擔心你一時沖動,事後懊悔罷了。”
前半句說的極其霸氣,也令人信服。
堂堂缁衣衛總指揮使,天子近臣崇臣,最重權柄在手,确實無須怕誰。
後半句則有關心自家侄子之意,顯得鐵漢柔情。
“楚棠值得我們籠絡!區區一個南慶侯,無須在意他。至于落神谷……在梁州作威作福還可以,别說影響神都了,連中州都容不得他們撒野!”風見齊堅持己見。
風開京點點頭,欣慰說道:“很好!見齊,看來你是思慮周全才作出的決定。”
風見齊瞄了風開京一眼,道:“二叔想必也考慮得很清楚了吧,否則怎麽會将楚棠安排在聽風軒住下?”
“怎麽,怪我讓他占了你的地方?”風開京笑了起來。
風見齊無語了,良久才道:“二叔,你應當明白我是什麽意思。”
風見齊收斂了笑容,道:“你對風凰婚事的建議,我确實再三考慮過了。但我不确定是否要選定這個楚棠。”
“爲何?”
“怎麽說呢,我看不透他……”
“誰?”
“楚棠!”
“看不透?”風見齊一臉的不解,“二叔,你讓我一頭霧水了。”
風開京目光往天上看一眼,像是要看破漆黑而遙遠的夜空,直到緩緩低頭才說道:“無論是武功,還是性格,亦或者行事,這個楚棠都很奇怪,讓人無法琢磨,瞧不清,看不透。我風開京做了近二十年缁衣衛總指揮使,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自诩火眼金睛,可就是這個楚棠令我感到迷惑。”
“這……”風見齊嘴巴張了張,猶豫了一下才說道,“這樣不更好嗎?如果他太簡單,在這神都隻怕混不下去,更不是什麽良配了。”
風開京愣了一下,慢慢笑了起來:“還真是這樣呢!看來是我想得太多了?”
風見齊吐槽說道:“二叔是習慣算計了。”
風開京淡淡笑了笑,道:“這麽說來,你是确定要力挺他了?”
風見齊果然說道:“如果二叔你與他共過事,見過他出手,就會忍不住要将他收爲己用了。”
“哦?”風開京來了興趣,“我是沒見過他出手,但從一些情報裏可以想象得出他的戰力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誠然,他算得上少年英才,天資之高堪稱年輕一輩頂尖。但是,我這一輩子見過太多太多橫空出世的天才最終又都黯然隕落了。”
風見齊輕輕一笑:“那家夥惜命得很,比烏龜還小心,比狐狸還謹慎。二叔,你信不信,如果是我與他一同去執行任務遇到危險,我丢了小命,他都活得好好的!”
風開京樂了:“你這說辭倒是極其有趣。”
風見齊說道:“據說風凰那丫頭與他比試過一番,二叔不知道嗎?”
“聽說了。”風開京應了一聲,“據說是風凰略勝一籌。”
風見齊不置可否,又問:“二叔,你覺得以風凰的戰力,能在八境高手全力出手的情況下活命嗎?”
風開京微微搖頭:“三丫頭火鳳神槍術雖然略有小成,但畢竟未入上三境,哪裏能是八境之人的對手!”
風見齊慨然說道:“但楚棠能與八境高手周旋較長一段時間,而且還不是一次。梁王後裔唐建元,還有落神谷的金長恭,都是穩妥的八境高手,楚棠卻一連從他們手中脫身。”
風開京哦了一聲,道:“你是說他藏拙了,故意讓三丫頭占上風?”
“我無法确定。”風見齊說道,“單僅是輕功而論,我絕對拿他沒辦法。風凰再厲害,這會不至于能赢我了吧?”
風開京神色認真了些許,沉吟說道:“你這麽一說,卻是顯得這楚棠未來更值得期待了。”
風見齊趁機說道:“那他與風凰的事……”
“此事暫不急于決定。”風開京打斷了他的話,“我還要觀望觀望。”
“可是……”
“沒有可是!”風開京斷然說道,不容置疑,“見齊,現在神都是多事之秋,萬事要謀定而後動,否則一個不慎,就會萬劫不複。”
風見齊臉色一沉,驚道:“形勢如此嚴峻了?”
風開京歎道:“你離開神都幾年,要重新熟悉京中形勢才行。總之就一句話,隻做分内之事,不要輕易站邊。”
風見齊默默點頭。
風開京想了一下,道:“見齊,你是從一州缁衣衛指揮使任上回京,回到總部,按理應拔擢使用。但你畢竟隻有七境修爲,總部四象使你做不來。依我之見,不如先去二十四司做一個鎮撫使吧。”
風見齊臉色不變,道:“我明白,聽二叔的。”
風開京歎道:“二十四司說不忙也忙,說忙也不至于太過,你……還是應該多花些精力在武道修煉上。二十四掌司鎮撫使裏有七境,也有八境,你這點修爲,還真不夠看的。”
風見齊羞赧不已,道:“多謝二叔提點,我都記下了。”
風開京想了一下,又說:“這兩天你先安頓妥當,到時就将楚棠一起帶上到缁衣衛總部報到吧。既然你堅持,那就讓他跟着你。”
風見齊大喜,道:“多謝二叔成全。”
風開京看了一眼他燦爛的笑容,語氣莫名說道:“見齊,缁衣衛總部看上去是被我經營得如同鐵桶一般,但畢竟人心複雜,在此形勢多變之極,你還得多加小心才行。打鐵還需自身硬啊!”
風見齊神情一凜,恭聲應是。
接下來又交代了風見齊一些事,風開京才将他打發走。
院子裏,夜幕下,隻剩風開京蒼老的身影。
他緩緩閉上了雙眼,嘴裏發出低不可聞的聲音:“見齊……三丫頭……楚棠……”
隻是念了三個人,具體要說什麽,大概隻有他才清楚了。
……
翌日。
一大早,楚棠又被風凰叫醒,将他從聽風軒的卧室喊了出來。
看着一身火紅勁服的風凰,楚棠看看天色,灰蒙蒙的,大概也就卯時不到一半。
“三小姐,擾人清夢可不是什麽好習慣。”楚棠上來就一句吐槽。
風凰鄙夷看他一眼,道:“人家讀書人三更燈火五更雞,我們練武之人雖然勞累,需要更多時間休息,但卯時怎麽也該起來練武了,哪像你這般憊懶的!都不知道你這身功力是怎麽練出來的!”
她有些氣憤,又有些不甘。
通過這些時日的觀察,她發現楚棠窩在聽風軒内根本就沒有潛心練武的痕迹。
這家夥該睡的時候長睡,吃喝更是脍不厭精,看書也在慢吞吞打發時間,分給練武的時間根本就不多!
正是這樣的人,功力還與她相當?
風凰當然不服氣了。
就說剛才,楚棠還在呼呼大睡的時候,她已經在自家樓下練了好幾遍火鳳神槍術了,昨晚更是打坐運氣到醜時!
一相對比,楚棠簡直就是優哉遊哉。
“功力怎麽練出來的?”楚棠心裏發笑,當你有個無所不能的面闆,你也不會努力。
當然,有賊抓的時候,是要努力一把的。
他楚棠最喜歡賊多時事後補刀了。
俠義值賺得簡直不要太爽!
可惜這些快樂不能與外人說道。
多看了風凰一眼,察覺到她臉上有着匆匆行色,楚棠問道:“三小姐有事?”
風凰美眸一橫,道:“楚棠,你豪橫了呀!是不是因爲見齊哥回來了,覺得自己有後盾靠山了?”
楚棠連連搖頭,道:“風兄回神都,楚某日後就有事可幹了,無須整日窩在此處無所事事,确實值得高興。”
風凰臉色一沉,道:“無須你提醒,我今日不是爲十三公主做說客讓你去當什麽侍衛統領來的。”
楚棠松了一口氣,連忙說道:“能爲新城公主做事當然是很榮幸之事,可惜楚某志不在此。”
“虛僞!”風凰輕呵一句。
楚棠臉色一正,道:“看三小姐的神色,不像隻是爲諷刺楚某而來。”
風凰冷哼一聲,負在身後的右手忽然往前一揮,嗖的一下,一道影子和勁風直射楚棠而去。
楚棠吃了一驚,剛想躲閃,卻發現那道勁風到他面前三尺時力道和氣勢都弱了下來,飄忽忽要從空中落下。
“咦?”楚棠伸手一抄,将即将飄落的東西拿在了手上。
低頭一看,是一張燙金大字的請柬!(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