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如同一陣風,一道人影悄無聲息出現在新城公主身邊。
她一襲灰袍,滿臉皺紋,老得不成樣子。
濃烈的陽光灑在她身上,也擋不住從她體内散發出來的寒氣。
也許是怕驚擾了新城公主,她距離對方将近一丈時就停了下來。
“嬷嬷,剛才你都看清楚了吧,那人可還行?”新城公主對于這突兀出現的人影并不感到絲毫驚訝,面上平靜,隻是詢問意見。
來者正是她的貼身保護者風嬷嬷。
風嬷嬷半眯着眼,擡頭看了一下天上正烈的太陽,熾熱的光線讓她頗爲舒适。
新城公主對于她不着調的姿态并不着惱,反而同情地看着她,默默不語。
半晌,風嬷嬷好像曬了一個日光浴一般滿足地伸了個懶腰,這才扭頭回答新城公主:“公主是想問他的輕功呢,還是說他的爲人?”
新城公主笑了,白皙的臉容在陽光下發光一樣,烏黑明亮的眼睛盡是笑意:“還是嬷嬷火眼金睛啊,這才那麽點功夫,就把人都看穿了。”
風嬷嬷連連搖頭:“不過是看得人多了,有點眼力罷了。再說了,那家夥隻顧應對公主你與風凰,沒察覺到附近有老身在觀察,這才少了些隐藏而已。”
新城公主一愣:“隐藏?他真敢欺我?”
風嬷嬷輕笑一聲:“我的公主喲,哪個人在别人面前沒有面具?逢人隻說三分話,不可全抛一片心啊!這是江湖人行走江湖最基本的本能了。”
新城公主來了興趣:“那嬷嬷你說說,他隐藏了什麽。”
風嬷嬷微微瞄了一眼風凰和楚棠離去的方向,那裏肯定沒有人影了,但她卻好像盯着人看清楚了一樣,緩緩說道:“公主總共射了三箭,前兩箭還好,他确實是以輕功身法來躲過流星箭的。”
“第三箭有問題?”新城公主聽出了其中意味。
風嬷嬷颔首說道:“公主的第三箭是接着第二箭射的,并沒有給他準備的時間。而他身在空中,也沒有借力回寰的地方。面對那即刻近身的一箭,我從他身上感應到了一絲勢的韻味。”
“勢!”新城公主吃了一驚,“他是上三境高手?”
身爲皇家最受寵的公主,新城公主見多了上三境武者,比如她身邊這位嬷嬷就是比較少見的八境強者。
但像楚棠這個二十出頭的年紀,别說八境了,哪怕進入了七境,也算是非常驚人的,說是天下罕見也不爲過!
風嬷嬷語氣莫名:“第三支流星箭他看上去還是以輕功躲過的,但我卻感應到他在此之前不慌不忙的氣勢,明顯就是進入了某種領域。可以說,他就算不是七境,那也是邁入領悟了勢的行列之中。”
新城公主聞言目光微閃。
風嬷嬷看了他一眼,道:“公主啊,一個二十出頭至少就領悟了勢的六境武者,你想到了誰沒?”
新城公主臉色一變:“天衍門蕭桓?”
天衍門是中州的一個武林聖地,向來低調,少有人行走江湖。
但十年前出來一個蕭桓,當時他才二十歲,就已是六境圓滿了,出入神都,年輕一輩全無抗手,七境之下無敵。
而後,不出兩年,他一舉晉入七境!
剛入上三境,他就展現出無敵之姿,屢屢挑戰中州各地七境高手,無一敗績!
許多老一輩七境強者都被他挑于劍下,成全了他天衍門百年來第一天才的威名。
更成就了他中州年輕一輩第一人的名頭。
許多人都無比肯定,此子有九境之姿,就看什麽年紀成爲真正的九境絕頂高手而已。
蕭桓在江湖隻行走了五年,在二十五歲那一年,重新回到天衍門,閉關修煉。
在他閉關之前,就有人說他快要七境圓滿了。
如此快的進境速度,着實震驚了世人。
如今五年過去了,他這個年約三十左右的人,已讓人無法想象他的境界到了何等程度。
八境?
應該是闆上釘釘的事了!
九境?
不無可能。
如真有此成績,那他幾乎可以說是古往今來最年輕最天才的九境之人了。
這等人物,别說武林之中了,就是朝廷也得側目。
新城公主作爲神都風雲人物,時時能接到皇宮方面的消息,對此更爲敏感。
她愣愣看着風嬷嬷,不敢置信又問了一句:“風嬷嬷,你說的是蕭桓嗎?”
風嬷嬷幽幽說道:“二十出頭,六境,領悟了勢,來自江湖……除了他,公主還能想到是誰嗎?”
新城公主秀眉緊蹙,半信半疑:“嬷嬷竟然如此看好他?”
風嬷嬷笑了:“不是我看好他,而是我看好他這種人能活得久。”
“這種人?哪種人?”新城公主不解。
風嬷嬷不答反問:“公主覺得風凰這人怎麽樣?”
新城公主美目微睜,大感訝然:“嬷嬷,風凰是你的侄女,她這人怎麽樣,你比我更清楚啊!話說回來,剛剛嬷嬷都不出來見一見本家侄女,就不怕風凰之後怪你麽!”
風嬷嬷笑了笑,道:“她如今爲公主你奔波,忙得不可開交,哪有時間來煩我!再說了,我剛才不是爲了幫公主觀察那楚棠麽,也沒空搭理她!”
新城公主愈發奇怪了:“好好的說着楚棠,嬷嬷怎麽就提到風凰了?”
風嬷嬷歎息一聲,道:“風凰這人,聰明是有的,但更更多體現在習武和軍陣之上。你讓她領兵打仗,不說智計百出,至少也不算愚昧。但是,她的聰明才智放到江湖這個大染缸裏,就不一定能活得像楚棠那般滋潤了。”
新城公主興趣更濃了,也不顧頭頂的太陽正烈,依然陪着風嬷嬷曬着太陽,追問道:“嬷嬷是說那楚棠很聰明?”
風嬷嬷輕輕搖頭:“聰不聰明不一定,但至少是一個滑頭。看他說話行事,目的性很強,而且臉皮也厚,爲達目的,不怕在你們面前丢臉。”
“啊?”新城公主不大理解了。
風嬷嬷看着她笑道:“公主,你難道對自己長成什麽樣不了解嗎?别的不說,在我眼中不如你漂亮的風凰,也算是個大美人了。
“你想想,别的年輕男子在你們面前,是否會顯得很拘謹,隻想展現好的一面給你們看,而不願意給你們看到他們醜陋的一面?說白了,他們是自尊心在作怪!而那楚棠呢,完全不避諱在你們面前談條件,說利益!”
新城公主聽了一想,還真是這樣!
剛才楚棠甚至可以說是逼迫她表态能否爲他解決梁州的問題,她不開口,他都不答應效力……
這樣的人,确實少見!
她是新城公主诶,整個神都不知有多少人爲了讨她歡心而阿谀奉承,像一隻隻開屏的孔雀一樣在她面前招展。
可唯有楚棠,隻談利益,不講其他!
新城公主現在想想都頗感新奇。
“這樣的人,功利性強,而且能屈能伸,最适合在紛争不斷的江湖厮混了。當然,在官場,他也可以如魚得水,隻要有一個機會……”風嬷嬷最後下論斷。
“機會……”新城公主聽出了其中的深意,大有興趣地看了她一眼,“嬷嬷,你竟然爲他在我面前說情?不會是爲了風凰吧?”
“爲何這樣說?”
新城公主似笑非笑地說:“我聽說風總指揮使有将這個楚棠招爲風凰夫婿的意思。”
風嬷嬷大吃一驚,連忙說道:“竟有此事?公主,老身許久不曾回風府了,真不知道有這事!”
她不得不恐慌了,如果真有此事,她剛才開口讓新城公主重用楚棠的話,就顯得很不合時宜了。
因爲風凰是她侄女!
而風開京作爲她的弟弟,還是缁衣衛總指揮使,位高權重,權柄之重,在神都都算是排到前列的。
風府已經勢大至此,還動不動招徕青年才俊,甚至爲之張目,那就難免令人聯想得多了……
風嬷嬷見慣了官場風雲,更見多了宮中的陰暗,一向小心翼翼,哪怕是新城公主待她如親人,她也從不敢有所逾越。
現在聽得新城公主說出此事,難免忐忑。
新城公主趕緊安撫說道:“嬷嬷不必着急,那麽多年了,我還能不了解你嗎?我剛才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
風嬷嬷讪笑,問道:“這事是真的?”
新城公主搖搖頭:“未曾确定,隻是從風府傳出來這消息而已。”
風嬷嬷臉色難看起來,風府傳出來的……那到底是風開京主動傳出來的呢,還是不經意被人傳出來的?
前者還好,說明風開京已經不再試探什麽了,而是明目張膽要進行此事。
如果是後者,那就很恐怖了——風府都被人滲透到什麽程度了?!
風嬷嬷下意識看了新城公主一眼,心裏也在猜想對方與她說這些話,到底是無心,還是有意。
如果是有意的,那目的又是什麽,是爲了提醒她呢,還是爲了敲打她?
風嬷嬷漸漸冷靜下來,想了一下,道:“風凰這人我是知道的,如果她真知道此事,絕對不會如此淡然就将楚棠帶出來辦事。”
新城公主笑了:“那我就不知道了。”
風嬷嬷低下了頭,心想看來此事要回去問一問風開京了。
新城公主又說道:“不過正如嬷嬷所言,此人是個人才啊,還是大才,得好生重用才是!”
風嬷嬷強笑一下,道:“公主心裏有數就好。”
新城公主悠悠說道:“我自然已有計較。”
風嬷嬷目光露出一絲憂愁,又看了看剛才楚棠和風凰離開的地方。
不見人影,唯有炙熱的陽光刺眼之極。
……
跟着風凰,楚棠第一次領略到了神都位高權重之人辦案是有多麽便利了。
這不,當他們要繼續盤查新城公主府中侍衛和下人時,人家府裏就送上了那些人的詳細資料。
詳細到什麽程度呢?
每個人祖上三代有什麽人,做什麽的,如今什麽身份,前些天去了哪裏,都記載在了他們面前的資料上。
每個人都立了冊,每冊都有一尺多高,隻要拿着這些資料,再問人時就能有的放矢,讓他們毫無秘密可言。
楚棠看得瞠目結舌,總算體會到他們地方衙門出來的人與人家神都之人的手腕和手段有多大的差距了。
他在桂郡辦案時,有時完全毫無頭緒,得自己一條一條線索去排查。
有時還得靠蒙,或者運氣好,才找到一些有用的線索。
運氣不好會怎樣?
各地衙門堆之如山的陳年積案了解一下!
風凰重點排查寶庫失竊時出入過寶庫的那六十幾個護衛和下人。
當她将這些人一一提審時,楚棠發現他們既畏懼又憤怒,連帶着對風凰和她身邊的人也恨上了。
想想也理解,先不說這些人之中到底有沒有真正的竊賊,如此再三盤查他們,本身就是對他們的不信任。
身爲十三公主的侍衛和下人,他們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氣?
因此,對于他們的怨恨,也就不難理解了。
但風凰這人雷厲風行,而且手段比較簡單粗暴,管你願不願意,總之就是将你當犯人來盤查,完全把他們的底褲都扒開了,讓他們毫無秘密,無所遁形。
一天下來,風凰還是一無所獲,到了晚上隻能帶人先回風府歇息。
楚棠本身也不是什麽辦案高手,本着多看少說的宗旨,隻是看着風凰折騰,并沒有多少有益的建議。
其實他有些難以理解風凰爲何會如此大張旗鼓重審這些人,就算對他們有所懷疑,不也應該是暗中調查嗎?
如此肆無忌憚的行事,更容易打草驚蛇啊!
“難道她要的就是引蛇出洞?”楚棠有所猜測。
這個疑問在晚上風凰就給了他答案——
夜深如水,四下靜谧,聽風軒内的楚棠正在調息時,卻感應到了風凰的氣息在靠近。
一個人影從聽風軒的窗外悄無聲息跳了進來,楚棠猛地睜眼,很不解地說道:“三小姐,夜黑幽室,孤男寡女,你這麽就進來了,不大合适吧?你就不怕楚某當你是采花大盜給殺了?”
“少廢話,跟我走!”風凰清冷的聲音響起。
“去哪?”
“别問,去了你就知道了!”風凰轉身又跳出了窗台,隐于黑夜之中。
楚棠想了想,歎息一聲,拎起神兵倚天,也飄飛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