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要看看對方怎麽給他開眼界。
隻見曾奇并沒有大幅度的動作,本來站在船邊的他,微微蹲下,右手伸出,緩緩壓到水面上,保持一個靜止的動作。
“嗯?”楚棠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咦?
不對!
楚棠悚然一驚,在他的視野中,本來清晰無比的曾奇忽然變得虛幻飄渺,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周遭還是河面的環境,腳下也還是船,船下也還是水……
不!
不對勁!
他所看到的不是剛才那條河流了。
此前,河在流,船在動。
此時,船還在動,但河面卻靜止了!
确切地說,河面靜止的同時,船好像在被什麽扯動一樣,如同一個東西在平靜的湖面滑行。
這肯定不是現實,而是幻覺!
勢!
楚棠頓時意識到,曾奇出手了,把遭受的一切都納入了他所創造的勢的範圍。
這是精神的“視界”!
在曾奇的操弄下,空間好像靜止了。
“這是……”楚棠想起自己死亡劍法最高境界的絕對靜止。
隻不過死亡劍法的絕對靜止,是時間上的概念,而曾奇所造成的卻是空間的範疇。
但都有異曲同工之處!
令人不解,卻非常震撼。
呼!
就在楚棠陷入沉思之際,一陣風從他耳邊刮過,驚醒了他的神志。
河風依然猛烈,吹得人衣袂飄飄,臉面生疼。
在楚棠的感知裏,一切又都活了過來:
耳中是獵獵的風聲,還有河水嘩嘩的翻湧聲。
眼中是遠處的青山,還有岸邊掠過的樹影。
曾奇又再一次出現在他眼裏,隻見對方依然保持手掌壓在水面的動作,一會兒後才站起來。
微微一笑,曾奇手掌伸在船外。
楚棠更好奇他這動作的意圖,剛想出聲詢問,倏地,嗖的一下,一道小小的灰影從河裏跳躍上來,蹿到了曾奇攤開的手掌之中。
“咦?”楚棠看清楚了,那是一條大概一尺長的黃灰色的鯉魚。
平時,河裏魚多的話,船行其間,确實會時不時有魚從水裏跳到船上,躍入人的懷中。
這現場雖不常見,但也不算稀奇。
然而,是個人都知道,此時曾奇手中的魚,絕對不是那種随機的偶然。
那是曾奇的手段!
最讓楚棠驚訝的是,魚到了曾奇手中時,忽然軟了下來,像癱了一樣,一動不動。
但是,它那眨巴的魚眼,讓人清楚地知道,它還活着。
誰都清楚,魚離開了水,起初缺氧時反而會蹦跶得更歡更猛,絕對不會靜悄悄如同死魚。
這又是曾奇神奇的手段?
楚棠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曾奇緩緩走向楚棠,微笑着将魚扔給了他。
楚棠慌忙接過,魚兒活了過來,在他手中掙紮不已,一反在曾奇手中時的狀态。
楚棠此時腦袋空白一片:手伸在河面上一會,水都沒碰到一點,一條魚就自動跳到人的手上,還溫順得如同昏死過去一樣,這是什麽手段?
這又體現了武學的哪種精髓?
楚棠得承認,他确實大開眼界。
但是,震撼歸震撼,更多是疑惑。
猛然間,楚棠想起曾奇對八境修爲的評價,叫了出來:“禁锢?”
“沒錯,就是禁锢。”曾奇臉上笑意不斷,“這是八境勢的絕對禁锢,而不是中三境罡氣的禁锢,兩者不可同日而語。”
“前輩,晚輩還是不大明白。”
曾奇上前一步,從楚棠手中拿走鯉魚,魚兒入了他的手,頓時又柔軟下來,毫無動靜。
“撲通!”
水花四濺,曾奇将鯉魚扔入水中,隻見它翻了一個身,很快鑽入河底,不見了蹤影。
船依然在河上疾行,曾奇指着船後鯉魚落水的地方,道:“它落水的地方,與上來的地方,可是同一個地方?”
“自然不是。”楚棠斷然回答,卻不明白曾奇爲何會問如此簡單的問題。
曾奇緊緊看着楚棠,淡淡說道:“但是船還沒到它上來的地方時,我已經鎖住了它的身體。它并不是跟着船過來的,而是船剛好到了它所在的地方而已。”
楚棠瞠目結舌。
山不就我,我則就山?
他突然想起剛才對方忽然消失了蹤影的感覺,那種空間的疏離感,令他心悸。
楚棠心裏隐隐有一個猜測:“所謂八境的禁锢,并不僅僅是禁锢,而是規則的控制?曾奇剛才控制了空間規則……”
越想越心驚,也愈發感到不可思議。
如果……這真是八境的手段,那當日金長恭确實對他放水了。
八境已如此可怕,那所謂天人境的九境,又是何等令人絕望?
“天人合一,人間至尊……”楚棠再一次想起曾奇對九境的評價,整個人都麻了。
曾奇拍手的聲音驚醒了陷入迷惘的楚棠。
“前輩,這……真是八境所特有的手段?”楚棠嗓子發堵,澀聲問道。
曾奇認真地看着楚棠,道:“确切地說,是八境到九境所追求的精髓和過程。初入八境,就可以領悟到其中的一些手段了。當然,這個領悟有多有少,有的人強一些,有的人弱一些。
“但是,哪怕是初入八境,隻要施展這能力,除了七境之人能抗衡一下,上三境之下,絕對無法幸免。所以,你絕對不要存僥幸心理!”
楚棠苦笑不已:“所以前輩認爲我輕功身法再好,也無法從八境之人手中逃脫?”
“那當然。”曾奇果然說道,“當這些手段大成,徹底掌握了天地間某些規則,那就是真正的九境了,屆時,手段又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楚棠歎息一聲:“這麽說來,可能真給前輩猜中了,唐建元的八境虛得很。晚輩可以肯定,他是真的沒有留手,他恨不得将晚輩大卸八塊。可是,與他動手時,晚輩隻感到拳勢的威猛,而并沒有這種操控禁锢的手段。”
曾奇冷哼一聲:“所以說,他絕對嗑藥了!我剛才說了,借助外力得來的境界,畢竟不是自己所練出來的,很多武道的奧秘并沒有真正掌握,隻會誤己罷了。
“楚棠,你要切記,武學之道,在于心誠,在于己身,萬不可走歪門邪道。誠然,武學成就很講究天賦,但空有天賦也不行,得誠于心,專于行。厚積薄發之人,總會比揠苗助長要走得穩、走得遠!”
楚棠反問:“所以晚輩還是好奇,前輩的劍到底在哪?前輩又是誠于何種劍道?”
曾奇聞言沉默了,良久才幽幽說道:“我的劍麽……早已沉入海底了。”
“啊?”楚棠大感意外。
曾奇歎息說道:“十多年前,我連續數次敗于落長英之手,不由喪氣灰心,最後才稍微振作起來,冥思苦想,想要找到與他的差距到底在哪裏。
“功力?境界?誠然,這兩方面我都不如他。但是,當年的東海劍客這些也不如落長英啊,可赢的人卻是東海劍客。這就讓我不得不反思了。
“天資上的差距?這曾某人可不認!當年我是南海年輕一輩的絕代雙驕,哪怕與中原九州的武道天才相比也不遜色。那麽,肯定是對劍道的領悟不如對方了。
“我仔細想了好久,最終覺得是我過于追求劍招的精妙,反而顯得繁雜了。反觀落長英,卻将輝煌燦爛的九天落河劍練到了簡單的境界!
“本來同樣是招式精妙、堂皇大氣的九天落河劍,在落長英手中,卻去蕪存菁,隻留下磅礴大氣,如同九天河水傾瀉,滔滔不絕,一劍過來,如天威降臨。
“劍法到了他這境界,無論我劍招多麽精妙,掌握了多少劍式,千般變化,萬種手段,他自一劍過來,就能硬生生打斷我所有的劍法!我……輸得不冤啊!”
曾奇談興很好,說起來就如同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大道至簡?”楚棠聽完問了一句。
曾奇點點頭,歎道:“是啊,大道至簡。天下武學,到了最後,都是追求九境的天人合一,都是爲了禁锢和控制。控制了自己,控制了天地,自然也就控制了對手。”
楚棠還是疑惑:“這和前輩将劍沉于南海有什麽關系?”
曾奇苦笑說道:“道理我是認識到了,但如何改正,卻是天大的難題。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此前的劍法,就是一味追求猛烈和花哨,哪怕認識到了缺點,使起劍法來,還是潛意識将這些缺點給暴露了出來。爲了徹底糾正,我……棄劍練掌,不使劍法了!”
“啊?”楚棠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敢情這位已經不用劍了,所以才不帶劍啊!
曾奇長籲一口氣,道:“沒錯,十年前,我就将自己用了一輩子的劍給沉入南海了,改練了一套驚濤掌,此後與人對敵,都用掌法。”
楚棠叫起來:“不對呀!我記得唐建元說你劍勢無雙,我聽得很清楚,他是說劍勢,而不是掌勢!”
曾奇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你觀察得很仔細嘛。”
“所以說……”楚棠露出疑惑之色。
曾奇語氣漸漸嚴肅,聲音凜冽:“劍是沉了,但劍卻如同種子一樣深植于我心中。用了掌法,但每次出掌時,無數劍法在我腦海閃過,最後我卻一一将他們摒棄,隻出掌法。
“漸漸的,我忘了此前所練的劍法,忘了他們的招式,也忘了他們的套路,更忘了他們對我的束縛!”
楚棠露出驚色,說道:“無招勝有招?無劍卻勝似有劍?”
曾奇聞言愣了一下,繼而搖頭說道:“不!這與你的獨孤九劍又大不相同。我的心中……還有劍!隻是,沒有那麽多招式和套路了。就好像招式從一千招減少到了五百招,再由五百招減到一百招,接着是五十招,三十招,十招……
“如今,這些招式都化去得差不多了。等哪天我心中隻剩一招,或者一招不剩,也許,九境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楚棠越聽越覺得耳熟,這故事,他好像在哪聽過!
“前輩,太極劍你聽說過不?”楚棠小心地問。
“太極劍?”曾奇皺眉想了一會,最終搖頭,“沒聽過,也沒見過,很厲害嗎?”
“呃……晚輩聽人提過,好像和你所說的劍理有些相似,不過具體也沒見過。”楚棠還是決定扯過這話題。
還是不提了,保留一些吧,畢竟他确實不懂别人練武他修仙的張老道的太極劍。
哦,那些老頭老太在大街上慢悠悠耍玩的太極劍他倒是會幾式。
問題是,那些不是以慢打快的那種絕世劍法,而是真的慢!
曾奇也不失望,反而告誡楚棠:“如今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過去的影子,甚至你更像那個與我齊名卻蹉跎了大半輩子的天才。我……不希望你走我們的老路。我們已經證明過了,那條路走不通的!”
楚棠撓撓頭,又回到了這問題來,他實在不好回答啊。
曾奇又說:“你還是老實跟我去南海吧!那人我熟,我可以帶你去見他。他精通二十多門劍法,七境級别的都有十多門,世所罕見。你可以向他讨教一番,增長你的見識,更可以從他身上吸引教訓。如何?”
“這……”
“我甚至可以帶你去見九境絕頂高手,讓你提前領略什麽叫天人之威。”見楚棠猶豫,曾奇抛出更大的誘惑。
楚棠大吃一驚,問道:“南海真有九境高手?”
曾奇嘿然一笑:“你以爲我之前是爲了跟風見齊混淆視聽才這樣說的嗎?”
“不是嗎?”
“當然不是!南海之大,子民過千萬,總有出類拔萃的武道天才成就武學巨擘的境界!剛好,我認識一個用刀法的九境絕頂高手。你也會刀法,不去見識一番嗎?”
楚棠表示懷疑:“前輩不是讓晚輩誠于劍嗎?”
“我是讓你專一,誠于劍也好,誠于刀也罷,總比什麽都耍,最終來個四不像要好!”曾奇沒好氣說道。
楚棠猶豫起來。
曾奇不高興了:“怎麽,許你這麽多好處,你懷疑我别有用心?”
“不不不!晚輩不敢!”楚棠趕緊否認,其實心裏是有些懷疑的。
實在是曾奇熱情得過分,不得不讓人懷疑他的用意。
“那就别多說了,一起去南海!”曾奇重重拍了楚棠肩膀一巴掌。
“晚輩再考慮考慮?”
“滾!”
“好嘞!”(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