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那座居民小院。
快要黎明了,天邊泛青。
橘黃的燈光下,楚棠哐當一聲,将一樣東西扔到了在廳堂等了大半宿的周子宇面前的桌面上。
“周公子,楚某不辱使命。”楚棠如釋重負地說道。
“焚心指套?”周子宇身後的琳兒姑娘叫了一聲,認出桌面的玄鐵指套,正是黃龍飛平時催使焚心指的指套。
周子宇自然也認了出來,話說這指套還是他令人幫黃龍飛打造的六品神兵,當時用來獎勵這個手下盡心辦事的功勞。
沒想到再見到它時,黃龍飛已變了另一番模樣,物是人非,令人感慨。
“楚公子,我們不是這樣約定的。”周子宇擡起頭來,眉頭微蹙,很是不解,“明明說好提黃龍飛的人頭來見。你去了一個時辰,你卻拿這東西來敷衍周某?”
楚棠嫌棄地說:“割人頭,會髒了身子。這東西是黃龍飛最爲寶貴的神兵,楚某能拿到手,還不能證明幹掉了他?周公子,你我之間,連這點信任都沒有嗎?”
周子宇語塞,無法反駁。
楚棠瞥了他一眼,又道:“如果不信,周公子可以多留昌郡一會,明日郡衙自然就有黃龍飛身死的消息傳來了。”
琳兒姑娘在背後輕輕扯了一下周子宇的衣服,他會意過來,連忙換上了笑容,道:“還請楚兄見諒,周某這兩天心情不好,言語難免沖撞了一點。有楚兄出馬,肯定手到擒來!”
楚棠暗地裏又翻白眼了,心裏早就認清了周子宇的爲人:對他有用,或者爲他辦好了事,他就客氣地稱呼你爲兄弟;一旦他客氣叫你公子,那就是心裏有着小九九了。
不過他也不想與對方一番見識,擺擺手說道:“周公子,楚某奔波了一日兩夜,實在困乏得緊,就先到旁邊休憩一陣了。什麽時候動身離開昌郡,再來通知楚某。哦,對了,别忘了答應楚某的條件。”
說完,也不管周子宇臉色如何,楚棠大步退出了廳堂。
周子宇看着他漸漸消失的身影,臉色不虞,扭頭對琳兒說道:“這家夥好像越來越神氣了,脾氣也越來越大了。”
琳兒姑娘寬慰說道:“有本事的人,脾氣都大。再說了,他可是你極力拉攏進來的人,爲此不惜得罪了黃龍飛。其實想想也可以理解黃龍飛的選擇,若沒有楚棠,他也不會背叛我們。”
周子宇冷聲說道:“你到底是哪頭的,竟然爲黃龍飛那亂臣賊子說話?”
琳兒姑娘笑了笑,沒有說話。
周子宇又說道:“回頭讓人去郡衙打聽一下,看看黃龍飛那賊子是否死了。他不死,我睡不着!”
琳兒姑娘勸說道:“你還真打算在郡城逗留啊?此地不宜久留,等老秦那邊得手,速速離去才是上上之選。再說了,老秦今夜也去了郡衙,他會打探清楚黃龍飛是否授首的。”
周子宇聞言并沒有釋然,反而眉頭緊皺:“老秦怎麽回事,楚棠都回來了,他還磨磨蹭蹭!他一個七境高手,做事還不如楚棠利索?”
琳兒姑娘歎氣說道:“老秦輕功不如楚棠,你反而讓他去尋摸銅鏡。而楚棠武功不如老秦,你卻讓他去殺人。這種安排,反常至極,難免會不大順暢。”
周子宇說道:“我這不是不想把雞蛋放同一個籃子麽!話說回來,黃龍飛這賊子怎麽也是六境修爲了,楚棠殺他卻如此順遂,那……這楚棠戰力如此厲害的了?”
琳兒姑娘幽幽說道:“自他出道以來,無論是成名前還是成名後,誰都摸不準他的武功路數,包括我們。黃龍飛他們在桂郡丢失了銅鏡,若不是前陣子才推理出是楚棠所爲,誰能想得到是他一個小小捕快壞了我們的大事?”
周子宇聞言郁悶了,道:“還真是!若不是他,也不會有今日黃龍飛之事!該死的黃龍飛,經他如此告密,壞了我許多布置,很多事情不得不提前了……”
正說着,門外傳來一陣破空之聲,還傳來了一句“公子”的輕呼。
“老秦回來了!”黃龍飛精神一振,猛地站了起來。
果然,隻見一個一身夜行衣,臉上揭下了蒙面黑巾的老者一步步走了進來,來到周子宇面前。
正是三星劍派所餘下的七境強者秦光!
他雙手捧着一面銅鏡,恭敬地遞給周子宇,口中說道:“公子,老秦不辱使命。”
周子宇臉色一僵,隻覺這話好是熟悉,鼻中卻聞到了對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不由問道:“老秦,殺人了?”
秦光嗯了一聲,淡淡地說道:“取得銅鏡之後,出來時想找楚棠會合,去了一趟黃龍飛那賊子的所在,被幾個不長眼的官兵發覺,不想與他們糾纏,随手殺了四五個,這才趕回來。”
周子宇可沒興趣聽他殺了多少人,皺眉說道:“如此說來,昌郡形勢愈發緊張了。”
秦光安慰說道:“公子放心,老秦殺人無聲無息,并沒有暴露行藏,這一路回來也拐了好幾次路,确認無人跟蹤才進來的,并不會影響此處的安危。”
周子宇這才放心,目光重新轉到對方手上小巧的銅鏡上,強忍激動,伸手拿了過去,舉在空中借着暗淡的燈火端詳了一陣,末了長歎一聲:“爲了這銅鏡到手,經曆的坎坷可真多啊,夠折騰的!”
秦光卻是笑了起來,道:“如今銅鏡、銅架、藏寶圖都已到手,公子大業可望,不虧這些年的付出!”
周子宇也是感慨說道:“不錯!終于齊聚了這些東西,我們……即将成功了!”
說着,他又問了秦光:“老秦,你說去看了黃龍飛,确定他死了沒?”
秦光目光已掃到前方桌面上的指套,認出是黃龍飛的神兵,不由問道:“楚棠已經回來了?”
周子宇點點頭,将剛才楚棠到此的經過講了一邊,再一次确認:“黃龍飛真被他殺了?”
秦光臉色漸漸凝重起來,欲言又止。
“怎麽,他撒謊?”周子宇察覺到對方的異常,神色也不大好看了。
秦光緩緩搖頭:“他倒沒撒謊,黃龍飛那賊子确實死了,老秦親眼所見,親手所驗。那賊子眉心中劍,死得極其恐怖。”
周子宇頓時聽出了言外之意:“恐怖?”
秦光陷入回想之中,眼中也漸漸露出疑懼之色,自語說道:“黃龍飛眉心傷口,隻有豆粒那般大小,但卻摧毀了他腦袋,腦漿都攪得稀巴爛了。他的雙眼,露出恐懼之色,如同看見了極其恐怖的情況。全身毫無生機,就好像突然被人抽走了精氣神,刹那之間死得無聲無息。”
周子宇聽得眉頭皺了起來,無法從這些言語的描述中想象那畫面,但他卻從秦光的語氣聽出了凝重、忌憚,甚至是驚懼的意味。
“老秦,你……”周子宇也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問。
秦光回神過來,清醒了許多,臉色凝重之神色不減,沉聲說道:“公子,我們可能都低估了楚棠的實力!他肯定不止對外宣稱的那樣隻是五境修爲而已,甚至以六境來估量,都有些不準确。”
周子宇說道:“他可能又爆發了秘技吧。他雖然戴了人皮面具,但方才我聽出他聲音有些虛弱,氣息不大穩,腳步也浮得很。琳兒,你察覺到了嗎?”
他最後扭頭問身後的琳兒姑娘。
琳兒姑娘想了一下,點頭說道:“可能确實如此,看他匆匆離去,說不得是要回去調息内力。”
秦光還是懷疑說道:“施展了秘技,他可就無法活蹦亂跳了。”
周子宇又說:“也許他找到了彌補秘技缺陷的法子,不至于施展之後令自己虛弱不堪了。”
秦光猶豫了一下,無法反駁。
其實他有一點沒說出來,那就是在檢查黃龍飛身體時,他依稀感應到了一絲淡淡的死亡氣息。
那氣息,若隐若現,若有若無,萦繞在周邊空間,非感應能力敏銳之人無法捕捉。
那是上三境對于勢的運用之後留下的氣息!
作爲七境強者,又是一個劍道中的好手,秦光從那縷氣息中感應到了一股聞所未聞前所未見難以理解的劍中之勢。
那死亡的氣息,哪怕很淡很薄,隻是一靠近,就令人心生恐懼,難以自持。
可正是這種恐懼,又令秦光無法确定自己的感應是否準确。
他無法相信楚棠成就了七境境界。
對方才多少歲啊,剛剛二十罷了!
這等年紀的人,成就五境,已可以說是天才中的天才了;成就六境,那幾乎可以說是鳳毛麟角,已經可以與古往今來的絕頂天才相媲美。
二十歲的七境?
可能麽?!
秦光活了幾十年,從沒見過這樣的妖孽,哦不,别說見了,聽都沒聽過!
如此驚世駭俗的猜測,他不好意思說出來,免得自家公子說他越活越回去了。
周子宇也忽略了秦光目中不大自然的神色,而是在廳堂内走了幾步,人也漸漸興奮起來:“天一亮,叫大家喬裝打扮,分批離開昌郡,趕到蒙郡去,尋機再彙合。”
秦光聞言精神一振,擡頭問道:“公子認爲寶藏在蒙郡?”
周子宇晃了晃手中的銅鏡,道:“是與不是,按照法子将銅鏡與銅架合璧就知道了。”
“銅架不是在楚棠手中麽?”秦光疑惑地問。
“是啊!”周子宇咬牙切齒起來,“需要一部七境功法和一件八品神兵,他才肯交出那玩意呢!可此次倉促行事,我哪來八品神兵給他?”
秦光看了看四周,低聲說道:“公子,要不要……”
說着,他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
周子宇擺手說道:“不必!他還有用處!再說了,自從上次給你們迷暈之後,他現在謹慎多了,别說吃喝拉撒了,就連呼吸都小心翼翼。有時哪怕面對面,我甚至都察覺不到他的氣息,可見他有多麽提防我們了,估計就是下藥都難以湊效了。這緊要關頭,節骨眼上,我們就别節外生枝了。”
秦光不置可否,道:“公子有成算就好。”
周子宇慨然說道:“本公子自有安排!”
秦光笑了笑,不再言語。
…………
翌日,天蒙蒙亮。
昌郡郡城東門外,楚棠回頭看了一眼郡城的高牆大門,心中忍不住感慨一聲:“真是個篩子啊!”
他是跟随周子宇幾人一道離開郡城的。
此時天邊才泛白,朝霞都尚未染紅。
本來城門是緊閉的,加上昨日黃龍飛一鬧,整個昌郡郡城氣氛緊張,理應有更多人守着城門才是。
然而周子宇都無須越牆而出,一到城門處,就有人給他打開了大門,一行人大搖大擺安然無恙地走了出來。
别問,問就是昌郡也被周子宇的人給滲透了!
整個城如同漏風的篩子,對他一點威脅都沒有。
楚棠對此愈發警惕,也不禁爲周子宇的手眼通天感到佩服。
感慨完,跟着周子宇走了一兩裏路,在路邊又有人奉上了馬匹,幾人得以騎馬縱橫離去。
“我真是個勞碌的命!”騎在馬上,楚棠忍不住憐惜自己。
昨夜爲了快速殺掉黃龍飛,他施展了并未完全掌控的死亡劍法之第十五劍。
絕對靜止,死亡彌漫,幾乎等同于七境的劍勢施展之下,黃龍飛完全被禁锢住,沒有多少反抗之力,被一劍奪取了性命。
而楚棠這全力一擊,導緻内力被抽空了一半,人也虛弱得很。
哪怕是經過後半夜運用北冥神功調息,内力也一時無法完全彌補過來。
此時此刻,他隻恢複了七成左右的功力,又得跟着奔波了。
看情況,周子宇一行人是分頭離開的。
周子宇隻帶着琳兒姑娘和那個三星劍派的老秦同行。
算上他,一行也不過是四人而已。
周子宇大大方方告知他,他們此行是趕往位于梁州東北的蒙郡。
他不禁懷疑起來:“難道所謂梁王遺寶,藏在蒙郡境内?”
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經過這些時日的旁敲側擊,結合種種打探到的消息,楚棠已經清楚,當年梁王是被人從西一路攆到東,最後在梁荊兩周交界的地方敗亡。
而蒙郡,正是位于梁州最東北的地方,再往東,或往北,過去就是荊州的地盤了。
此外,楚棠還聯想到了陳素明的家境。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據她所言,他們陳家正是蒙郡轄下一個縣的小望族。
陳家當年是梁王的下屬。
梁王敗亡後,他們流落在附近的郡縣,改頭換面,重新起家,并無不妥。
種種迹象都表明,真有所謂梁王寶藏的話,最有可能就埋在梁荊兩州接壤的地方。
畢竟當時梁王肯定手忙腳亂了,不可能還把規模巨大的寶藏轉移到别的地方去,就地藏起來,才是最佳選擇。
楚棠越想越是興奮,覺得自己的猜測離真相很接近了。
而越是靠近蒙郡,他心裏有一個聲音越是響亮:“這梁王寶藏的事情,快接近尾聲了。梁王後裔,朝廷,缁衣衛,還有我楚棠,都快要做一個了斷……”
楚棠的思緒也亂了。
七日後。
光天白日之下,他們一行四人進入了蒙郡下轄的雨浮縣!
“到了!”烈日下,周子宇意氣風發神采飛揚地指着遠處的縣城輪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