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棠默默看着激動難耐的夜行人,并未回應。
“楚班頭?”夜行人冷靜下來,發現楚棠并不吭聲,不由叫了一聲。
楚棠面色平靜地說:“風大人交代的事,楚某快完成了。那風大人答應楚某的事,是否一定能兌現?”
夜行人眉頭緊皺,不悅地說道:“楚班頭懷疑風某的能力?”
“楚某現在成了一個通緝犯!”
“這不是爲了取信于那些人麽!”
楚棠冷冷說道:“南慶侯弄手段要整楚某,這可以理解;落神谷懸賞殺楚某,也能預料。但楚某沒想到你們缁衣衛也會摻和進來,與南慶侯一道将楚某打爲了朝廷通緝犯!風指揮使,楚某想象不出你要怎麽收場。
“如此行事,不得不讓人懷疑,你們缁衣衛隻是想利用楚某而已,根本不顧後果了。你說,楚某能不擔心事後被你們棄之如敝履嗎?”
夜行人怒了,沉聲說道:“風某身爲缁衣衛梁州指揮使,楚班頭竟然會懷疑風某的能力?”
楚棠目光幽幽,神色莫名,好似陷入了回憶之中,良久才歎息一聲:“楚某現在都不知道與你們缁衣衛合作,是否是正确的事了。”
夜行人趕忙說道:“楚班頭,你要相信我們缁衣衛的能耐,我們絕對可以幫你解決南慶侯和落神谷的威脅!”
楚棠苦笑了一下,無奈說道:“是啊,因爲他們,楚某将自己賣給了你們。”
夜行人不悅說道:“都是爲朝廷效力,何來賣命一說?”
楚棠撇了撇嘴,心裏有些苦澀,思緒好像被拉回到了一個多月之前的那個夜晚——
當時,他殺了南慶侯世子,整個慶城山雨欲來。
在南慶侯和落神谷殺到慶城之前,缁衣衛梁州副指揮使唐越帶着眼前的男人,隐蔽地來到了他的面前。
這男人雷厲風行,非常利索,上來就介紹他是缁衣衛梁州指揮使風見齊,有一門交易要與他楚棠談一談。
而楚棠好似早有預料對方會找上門來一樣,對此頗爲歡迎。
于是,在僅有三人自知的情況下,他們達成了交易條件。
他們合謀要做的是什麽事?
按照風見齊的說法,他們缁衣衛早就察覺到梁州武林之下隐藏着一股神秘勢力,隐約與數十年前覆滅的梁王有些關系。
作爲朝廷設置在各州監管武林的機構,缁衣衛有責任将這些藏于暗處的蟲子揪出來一網打盡。
但是,對方實在過于狡猾,而且勢力不小,缁衣衛人手不足,一直無法鎖定他們的藏身之所,甚至于連對方的底細都摸不清。
而數月前桂郡送上來的一面關系到梁王的古銅鏡,恰好進入他們的視線之中。
銅鏡又牽扯到了他楚棠,自然也成爲他們缁衣衛留意的對象。
這一留意還真吓了風見齊一跳,其中不僅有慶城缁衣衛吸納楚棠爲暗衛的請示,接着還留意到他不僅殺死殺傷落神谷高徒,還連着南慶侯的世子都給殺了!
簡直是膽大妄爲,無法無天了!
但是,他們缁衣衛就喜歡這樣的年輕人!
用風見齊的口吻就是:“武功高,年紀小,潛力大,然後又自絕于武林和官場的人,簡直天生就是爲他們缁衣衛量身定制的!這樣的人,想要光明正大行走于天下,那隻有成爲皇室缁衣衛才能做到了。而缁衣衛也最喜歡這樣的人。”
所以,他們缁衣衛想收編他楚棠,前提是幫他們幹成一件大事——揪出梁王餘孽的底細!
想要了解人家的底細,當然就得打入人家的内部,也就是俗稱的“二五仔”“間諜”——卧底!
風見齊想讓楚棠深入那未知的勢力,卧底于其中,等到合适的時機将對方一舉消滅。
若是往常,人家怎麽都不會無緣無故就吸納楚棠進去,很少卧底的機會。
但眼前就是一個最适合的時機——楚棠成爲了官面上和武林中人人追殺的對象!
人人喊打,無處可去,武功還高的年輕人,也是黑暗勢力最喜歡籠絡的對象!
當然,不是說條件适合人家就會行動了。
風見齊承認,他有賭一把的成分。
現在看來,他賭赢了。
按照風見齊的說辭,他們雖然還沒有人摸進對方的内部高層,但已經掌握了一些情況,也能影響到其中的一些人。
他們會盡量爲楚棠制造有利條件,推動裏面的人形成一個拉攏他的共識,爲他争取加入的機會。
此外,他們還打聽到這股勢力更多在梁州東北一帶活動,讓楚棠拼命往那個方向逃亡。
這不,南慶侯和落神谷整出了震撼大半個梁州的聲勢,被追殺的楚棠,最終如風見齊所料,成爲了梁王餘孽出手的人選。
爲此,他風見齊不少使勁,一直在暗中出力,比如在明面上營造人人迫害楚棠的氛圍,有時候還引導南慶侯和落神谷往梁王餘孽有活動迹象的地方鑽。
成果是喜人的,當楚棠被圍困在山頂,無路可去,風見齊都在考慮是否要缁衣衛行動幫忙救人時,一些不明身份的黑衣人出現了,他們殺人的殺人,救人的救人,放火的放火,最終将楚棠帶走了。
是時,風見齊就知道自己的卧底策略成功了一半。
他更清楚,對方費這麽大的勁解救楚棠,後者暫時肯定是沒有性命危險的。
他隻要等着與楚棠約定的一些信号出現就可以了。
而接近一個月後,他收到了楚棠重新出現在慶城的彙報。
于是,風見齊當即趕到了慶城,雖然沒趕上與楚棠會面,卻找到了他一路留下來的記号,這陣子更是尾随到了風騎鎮。
就在今夜,長虹劍派騷亂起來,整個風騎鎮一派亂象,風見齊覺得機會來了,就發出了他們之間暗中約定的信号,更欣喜的是他也得到了楚棠的回應。
也就有了如今兩人見面的場景。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唯有身旁的流水聲不停歇。
風見齊意識到楚棠情緒不對,隻能柔聲安撫:“楚班頭,你給我們發信号,想必是事情有了很好的進展,何不詳細說來,我們一齊參詳參詳?”
楚棠聞言擡眼看了他一下,道:“你們這信号箭,楚某制作得非常不容易,好在總算派上了用場。”
風見齊笑道:“楚班頭聰明過人,制作區區一個信号箭,還不是手到擒來?”
楚棠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作爲一個卧底,要深入狼窩,他們當然不能沒有準備。
在一些有缁衣衛勢力的地方,他們是可以憑借約定的暗号聯絡一番。
在一些有缁衣衛勢力的地方,他們是可以憑借約定的暗号聯絡一番。
而到了野外,或者緊急情況之下,發射信号箭就是最爲恰當的方式。
比如今夜,紛亂之下,信号箭一發一回,兩人就接上了頭,方便至極。
但是,這玩意可不能随身攜帶,因爲怕人家搜身,任何可疑之物都可能導緻任務失敗。
楚棠現在就慶幸還好與周子宇之人接觸時,身無他物,畢竟誰都不知道他昏迷時是否被人全身都搜過了。
既然沒有帶任何東西,信号彈又是如何得來的?
不得不說,自力更生是個好傳統。
風見齊将信号彈制作的資料一五一十告訴了楚棠,讓他記住所有流程,有機會就自己制作出來。
流程頗爲簡單,材料也日常可見,雖有特殊之處,卻也是手法問題而已。
楚棠就在重新趕往慶城的路上,确定無人跟蹤的情況下,一路過郡入縣,購齊了材料,最終在進入慶城之前,幾番嘗試,制出了三支信号箭。
這三支信号箭他一直綁在袖内手臂上,誰也發現不了。
本以爲許久都沒有永武之地,卻沒想到今夜就派上了用場。
“風大人,你們從慶城就一路跟過來的?”楚棠很好奇風見齊爲何會出現在風騎鎮。
别的缁衣衛到處溜達,他可以理解,但風見齊可是堂堂缁衣衛梁州指揮使,正二品的官銜,那可是真正的一方大牢了。
别看對方向外宣傳隻有七境修爲,但以他的身份、地位和權勢,隻怕落神谷也不敢輕易招惹。
這也是楚棠願意與他做交易的原因,不然誰想去做不得好死的二五仔啊。
按照承諾,隻要他楚棠成功卧底,将梁王餘孽的信息傳給缁衣衛,一舉扳倒這股勢力,事後風見齊将向朝廷爲他請功,甚至保舉他爲缁衣衛掌司以上職位。
屆時,有功勞打底,還有缁衣衛這身皮傍身,别說落神谷不敢輕易對他動手了,就是南慶侯隻怕也得咽下這口氣。
南慶侯雖然是一個侯爺,但朝廷公侯可不少,他在朝廷也不是沒有對手,隻要梁州缁衣衛正兒八經把他兒子的所作所爲上奏給當今皇帝,他不死也要脫層皮。
既然他兒子有罪,那捕殺他的捕快,又怎麽會是罪人呢?
所以說,對于有權有勢的人來說,對錯不過是一張嘴而已。
楚棠深知一州缁衣衛指揮使的能量,這才心甘情願與風見齊達成交易。
畢竟,他還想光明正大地行走于陽光之下,而不是做一個隐姓埋名的江湖浪子。
這也是他不惜代價,甘願行險,也要與周子宇周旋的最大原因。
“風某聽到楚班頭在慶城活動的信息,知道你肯定是有所獲得了,不敢怠慢,趕到慶城之後沒見你,又循着你留下的暗号,一路來到風騎鎮。”風見齊迅速回答楚棠的問題。
楚棠又問:“幾時到的?”
“昨天就到了,也尋到了你留下暗号的客棧,但沒見你的蹤影,現在才知道你易容改面了。”
楚棠訝然:“這麽說你一直留意那家客棧的動靜?”
風見齊點頭說道:“正是,還看到你們今晚往長虹劍派過去了。我們守了大半夜,等來的是長虹劍派一片大亂,心急之下,就放了信号箭,看看你是否有回應。”
楚棠點了點頭,道:“風大人,楚某等會還要趕去昌郡郡城與那些人會合,我倆就長話短說吧。”
“風某洗耳恭聽。”風見齊當然是希望立刻獲知更有價值的消息。
楚棠目光一凝,道:“風大人,事成之後,之前你答應楚某的條件,可要算數!”
風見齊笃定說道:“我風見齊以項上人頭發誓,隻要事成,絕不負于楚班頭!”
楚棠颔首,他如今也不是人人都可欺負的小透明了。
以他的武功和名望,還真不好忽悠算計他的。
風見齊也正是看到了他未來可期的價值,這才親自出馬談這筆交易。
夜色下,河水聲響,在風見齊期待的神色下,楚棠省去了被南慶侯和金長恭這些人追殺的過程,重點交代了被人救去之後,與周子宇等人接觸的情形。
什麽時候見面,那個地方環境如何,有什麽人,說了什麽話,做了什麽事,從頭到尾,一直到今晚去長虹劍派的行爲,楚棠都娓娓道來,詳略得當地講述了一遍。
風見齊強忍所有的問題,認真聽完,見楚棠交代完畢,才問道:“你确定那周子宇說他是梁王曾孫?”
楚棠點頭說道:“他是這樣說的,他姑妄言之,楚某姑妄聽之。”
“不可能!”風見齊斷然否定。
“嗯?”楚棠不解。
風見齊說道:“梁王起事到覆滅,已是五十年前的事了,那時風某還未出生,其中事迹,不曾親見,不曾耳聞。但是,自從感覺有這股神秘勢力活動之後,加上你在桂郡送上來的情報,風某就極其上心,問了許多人,查了許多資料,可以肯定的是,梁王一脈當時都死絕了,絕沒有人逃脫的可能!”
楚棠吃驚不已:“風大人,你……确定?”
風見齊冷聲說道:“梁王抄家滅族,就是由當時的缁衣衛來幹的!缁衣衛做事,甯殺錯,不放過!别說什麽梁王幼孫能逃脫了,就是家裏的侍女,都得去見閻王!”
楚棠眉頭緊皺:“那這周子宇是什麽來頭?看他對梁王寶藏一事知之甚深的樣子,還有那做派,以及拉攏的那些人,不像作假。”
風見齊一時語塞,也不禁懷疑起來:“不應該啊!所有的卷宗都記載,梁王全家都死光了,不應該有漏網之魚的!”
楚棠說道:“五十年前的卷宗,難保沒有疏漏。可能有人把事辦呲了,走脫了罪人,怕丢了腦袋,不敢上報,從而隐瞞事實,向上謊報了呢?”
風見齊冷聲說道:“楚班頭,你這是對缁衣衛最大的诽謗!”
楚棠苦笑了:“楚某也是胡亂猜測而已。”
風見齊默然,半晌才問道:“楚班頭,你真的信這世上有梁王寶藏嗎?”
“啊?”楚棠心下一驚,什麽意思,連這個都能作假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