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你用些菜飯吧,就算沒口味,喝口雞湯也是好的。事已至此,你不吃不喝,和自己過不去,又能挽回什麽?”
刺史府,沈佐書房内,沈雅端着一些飯菜耐心地向沈佐勸說。
刺史大人癱坐在書桌後面的椅子上,神情耷拉,一臉的生無可戀。
他也沒看自家侄女,而是扭着腦袋看向窗外。
外頭夜幕降臨,視線受阻,看得不是很遠。
但是,幾十丈外,那高樓上的隐約燈火,還是頗爲顯眼的。
那裏,正是慶城鼎鼎大名的刺史府觀月樓!
樓高可摘星,觀月如臨天。
近一個月前,觀月樓更是成爲梁州最爲耀眼的地方,承托了楚棠與許淩風決戰的威名。
今日,觀月樓更是成爲梁州的暴風眼,随時都是掀起驚濤駭浪的可能。
其中的主角,還是因爲楚棠!
在沈佐心裏,他認爲楚棠與他是犯沖的,不然怎麽每次對方搞事情都會搞到他頭上來呢?
“這家夥一定是上天派來懲罰我的!”這句話,今天沈佐已經說了不下十次,念叨一整個下午了。
實在是今天後半天,他受到的驚吓太大了。
正午時分,楚棠來到刺史府求見他。
沈佐剛好在府裏,就把他請了進來。
這些時日,沈佐也聽過楚棠與南慶侯世子的恩怨,對此也頗爲提心吊膽,生怕兩人鬧得不可開交,最後還是得他下場收拾爛攤子。
好在這十多天來,兩方相安無事,給他過了幾天安生日子。
正當他疑惑楚棠爲何來找他時,一見面,楚棠第一句話就把他震得差點倒在地上!
“沈大人,楚某把王浩辰殺了。”楚棠上來就開門見山。
哪個王浩辰?
沈佐懵了一會,頓時就反應過來:南慶侯世子!
他連忙追問是怎麽一回事,楚棠并沒有隐瞞,也沒有添油加醋,反而從趙子瑜找他求救開始,到常小明的遭遇,再到今日他楚棠殺入侯府大開殺戒的事,前前後後詳細講了一遍。
最後,楚棠說明來意:“慶城以東的事務,都歸沈大人管轄處置。楚某如今還是桂郡捕快身份,今天緝捕犯人時不慎将犯人給殺了,而對方身份特殊,也隻能來請沈大人發落了。”
“難道要我謝謝你嗎?”沈佐看着楚棠那認真的雙眼,差點一口氣上不來要悶死。
他郁悶死了,也恐慌得很,全身都顫抖起來,指着一身血污的楚棠說不出話來。
是的,他殺了楚棠的心都有了。
如果不是打不過對方,他早就沖上去與之拼命!
南慶侯诶,王陽呀,那個絕世兇人!
他的兒子死在了慶城,就在他沈佐管轄的地帶,無論是誰殺的,梁州刺史都有推卸不了的責任。
何況,殺他的還是楚棠!
桂郡捕快出的手,确實與他這個梁州刺史有緊密的關系!
沈佐知道,他現在是黃泥巴掉褲裆上,不是屎也是屎了。
王陽絕對不會讓他好過的!
身爲刺史,沈佐有自己的渠道,他比常人更了解王陽的爲人。
王陽憑什麽封侯?
武功嗎?
别開玩笑了,區區六境戰力,軍中高層比他厲害的比比皆是。
軍功?
有一些,但軍功可大可小。
大堯朝廷大把将門出身子弟,自小練武,武功不比王陽要差多少,而且這些人自幼熟讀兵書,還跟着父輩耳濡目染,軍事才能也不遜色的。
他們戎馬一生,都不一定能混夠封侯的軍功。
偏偏王陽一介草民,半路從軍的人,反而在四十歲之前封侯了,仗的就是他夠狠!
不僅對敵人狠,對自己也狠。
對敵人狠,是說他對敵時隻管殺傷,從不要俘虜,敗在他陣下的敵軍,大多沒有活口,是一個大大的殺神。
據說蠻族一聽王陽的名字,要麽是咬牙切齒恨不能生啖其肉,要麽是恐懼有加生不起對抗之心。
止小兒夜啼,說的就是王陽對戎族的威懾力。
說他對自己恨,是因爲他一旦拼起命來,不管不顧,常常把自己扔進最殘酷的戰陣之中,一點後路都不給自己留。
也就是多次置之死地而後生,從亂軍之中殺了出來,也就殺出了他南慶侯的榮譽和威名。
殺心大,殺性重,殘忍,殘酷……
對于王陽的形容,難以一概而論,但無論是誰,都知道他一旦殺紅了眼,什麽都做得出來。
沈佐雖是練武之人,但武功不高,身爲文官,對這樣的人一向都犯怵得緊。
如今因爲楚棠,他就要與王陽對擂了,他心裏生寒,惶恐之極。
這不,哪怕他暫時把楚棠收押了,他也是忐忑了一下午,菜飯不思,食欲不振,更打不起力氣處理事情,蔫了整整半天。
其實面對楚棠,他也有點慫了——
連南慶侯唯一的兒子都敢殺的人,沈佐除了寫一個大大的“服”字給對方,他也無法用其他詞彙來形容了。
既佩服,又無奈。
這不,名義上是收押了楚棠,其實也不敢對他太過,将對方安排在了觀月樓,又下令刺史府的侍衛在樓下看管。
如今的觀月樓,床榻、洗漱、衣物、食物一應俱全,哪裏是犯人能夠享受的地方?
沈佐不吃不喝的行爲,還是急壞了下面的人,隻好向沈佐一向疼愛的沈家大小姐沈雅彙報。
于是,沈雅親自端着飯菜上門勸說了。
“二叔,人是鐵,飯是鋼……”
“不吃!就是不吃!”沈佐像個小孩子一樣不耐煩地揮手,“小雅,二叔現在真的沒胃口,你就讓二叔靜一靜吧。”
沈雅冷哼一聲:“二叔,是你自找的麻煩,怪得了誰!”
“我自找的?”
“你把楚棠扣在刺史府啊!”
沈佐一臉的無辜,指着自己說:“南慶侯府那麽多侍衛,守備軍那麽多士卒,都阻止不了他行兇!以他的輕功,還有他那武功,你覺得我這三腳貓功夫和刺史府那點守衛力量,能把他扣下?是他自己選擇留下的好不好!你沒看到我都不敢把他押進大牢嗎?都把一整幢觀月樓借給他住了!”
沈佐隻有一個意思:楚棠是自囚觀月樓的,他也很害怕的好不好!
“他爲什麽要作此選擇?”沈雅忍不住問道。
“誰知道!瘋了吧?傻了吧?又或者是閑得慌,沒事幹,消遣一下我!”
沈雅對此也就不好說什麽了。
此中用意,大概隻有楚棠自己知道了。
沈佐憋屈地歎道:“這家夥,死也不肯給我安生啊!”
沈雅嗯了一聲,輕輕将手中的端盤放在書桌上,說道:“二叔,楚棠之事,我已去問過我們陶院長了,你不想聽聽她的意見嗎?”
“陶英?”沈佐精神一振,坐直了身體。
他可聽說了,楚棠殺王浩辰時,陶英也在現場,也算是當事人之一。
陶英無論是武功還是智慧,在慶城都是聲名遠揚的,沈佐并不敢小看她,如今無計的他,恨不能有人能指點迷津。
“小雅,陶院長說什麽了,快快說來!”沈佐急切得緊。
沈雅不說話,指了指桌上的飯菜,一臉笑意。
“你……”
“吃吧!吃完我再說。”沈雅不爲所動。
沈佐無奈,隻能拉來飯菜到面前,猛地扒拉,狼吞虎咽一陣,吃了大半後,推開飯碗,摸了摸嘴,急切地說:“小雅,該說了吧?”
沈雅點點頭,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說道:“二叔,你知道我是在哪裏找到陶院長的嗎?”
“你這樣說,那肯定不是在書院啦。”
沈雅說道:“我是先去書院的,但找不到她,後來一打聽,說她在缁衣衛駐地。”
“缁衣衛?”沈佐悚然一驚。
身爲文官,他對可以繞過朝廷部門對無數人有生殺大權的缁衣衛向來沒有好感。
隻是他也知道,大堯和皇室也都需要缁衣衛的存在。
刺史府和缁衣衛,在慶城一向都是相互配合的角色,雙方共同處理過不少事情。
“對!這事不能讓我刺史府自己扛啊,得拉缁衣衛下水!”沈佐恍然大悟,“小雅,據說陶院長對楚棠向來青眼相待,她去找缁衣衛幫忙了?”
沈雅說道:“回刺史府之前,我就去缁衣衛駐地找了陶院長。她說,缁衣衛副指揮使已經将此事向雲城方面的缁衣衛指揮使彙報了,就等着上面的指示呢。”
“那我呢?陶院長說了要怎麽做嗎?”沈佐急切地問。
沈雅面色凝重了一些,道:“陶院長說,此事關系到南慶侯,而南慶侯如今在梁州總督麾下練兵。”
沈佐等着沈雅說下去,後者卻良久不說話,他不由脫口問道:“沒了?”
“沒了。陶院長隻說了這句話。”沈雅跟着苦笑,“二叔,我這一路都在琢磨這句話,想來隻有一個意思,那就是水太深,你把握不住,趕緊讓把總督拉下水吧。”
沈佐一拍手掌,沒好氣說道:“你以爲我傻嗎?把楚棠留下後,我就立刻讓人飛報總督了。”
好吧,大家都賊溜得很,就一個宗旨:我好過不了,你也别想好過!
缁衣衛副指揮使搞不定,那就拖缁衣衛指揮使下水。
刺史不懂怎麽處理,那就讓總督來接這燙手山芋。
别的事這兩人可能往下推,涉及到南慶侯,他們想置身事外都不行。
不然南慶侯把事情搞大了,誰都沒好果子吃!
沈雅見沈佐一臉不忿,又說:“二叔,飛報一次是否不夠呀?我想除了派人飛報,你還得讓信鳥多飛報幾次呀。形勢一次比一次報得嚴重,總督也就不敢怠慢了。我想陶院長的意思應該是要缁衣衛指揮使或者總督,出手要比南慶侯早,遲了就沒用了!”
沈佐恍然,一拍腦袋,懊惱不已:“你看我這榆木腦袋!小雅,還是你年輕人心思轉得快!得!我現在就一連報十二封飛信給總督。我得讓他也跟着擔心受怕!”
說着,沈佐并不顧忌沈雅在場,攤開書桌的紙筆就開始寫信了。
沈雅見狀笑了笑,螓首微側,看着遠處漆黑中星火閃爍的觀月樓,臉色漸漸凝重,心裏歎息一聲:“楚棠,我也隻能幫你到這裏了……”
這一天,爲楚棠奔波的人并不少。
陶英自不必說了。
與楚棠分别後,她就直奔缁衣衛駐地,找到了唐越。
她到之前,向來消息靈通的唐越就知道楚棠将王浩辰給枭首了。
一聽到陶英到來,他就猜到了對方的來意,頭都大了一圈,又不能拒之門外,隻好硬着頭皮相見了。
見了陶英,唐越直接就說此事他處理不了,已經飛報缁衣衛梁州指揮使了。
陶英聽聞,當即笑了,直說這就好這就好。
然後,她就留在缁衣衛駐地,要等缁衣衛指揮使的回信。
這一等,就是一天。
除了陶英,下午楚棠殺人的消息傳開後,在梧桐書院聽聞此事的蘇清月吓得臉色煞白,差點暈過去。
如果說沒有武功的她,對于江湖之事隻是一知半解的話,那自小在慶城長大的她,對于南慶侯的勢力和威名,那是耳熟能詳了。
正是了解,才明白楚棠殺了王浩辰會引起多麽糟糕的後果,身體不好的她,受此沖擊,人都虛弱了三分。
來不及怨怪楚棠,愁了大半天的她,讓丫鬟小悠收拾一番後,趕回了蘇家。
如今的蘇家,樣貌還是那個蘇家,精氣神卻不一樣了。
在城東,程家被他們兼并後,蘇家就是當地最大的世家。
勢力暴漲的他們,走路都帶風,神氣了許多。
此次還是蘇清月從桂郡回到慶城後第一次回到蘇家,一進家門,就發現了家中長輩和兄弟姐妹士氣高昂,面帶春風。
沒了程家的牽絆,蘇清月父親蘇弘一郡太守的威風和重要性又體現出來了,她在蘇家受到了熱烈的歡迎。
可當聽到她讓蘇家出面幫一幫楚棠時,衆人又都住口了。
殺掉王浩辰的楚棠,如今在慶城是出盡了風頭,但誰都知道他要面臨南慶侯猛烈的報複,是沒有多少人敢與他沾邊的。
蘇家也不敢。
無論蘇清月怎麽說情,哪怕她說不用蘇家光明正大出面,隻需要楚棠在逃亡時他們肯給予一點方便那就足夠了。
适合楚棠逃亡的路線就兩條。
一個是出南門回桂郡,可這不是上上之選。
更好的選擇是走東門出梁州,進入荊州,流浪天下。
而蘇家,就在慶城之東,能在那時給予很大的便利。
可這一點蘇家長輩都不敢保證,甚至絕口不提楚棠對他們滅掉程家作出的貢獻。
無論蘇清月怎麽哀求,他們都無動于衷,直說愛莫能助。
沒有辦法的蘇清月,隻能失望而回。
蘇清月之外,還有深居梁州别駕府邸的陳素明,也不禁爲楚棠擔憂。
她不止一次從姐夫家人中打聽楚棠的事迹。
她本來不大明白楚棠幹掉王浩辰的影響,可當聽到府裏人說此次楚棠被扣押在刺史府,肯定九死一生了。
南慶侯王陽必殺他!
陳素明幫不上什麽忙,急切之下,又隻能暗自祈禱楚棠吉人自有天相。
“楚棠,你怎麽不逃呢?”祈禱之餘,陳素明不解楚棠的選擇。
她比很多人都清楚,楚棠輕功高絕,想要逃跑的話,别說一個刺史府,就是再高大的城牆也阻止不了他出去。
其實,與她一樣,許多人回過神後,都奇怪楚棠的選擇。
他此時在做什麽?
留在慶城的最終目的又是什麽?
……
瘋狂求月票!又被擠到第十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