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辰問楚棠是否有事時，看上去很溫和，但語氣裏有些許的不滿。
他宴請那麽多人，正談得起興時，楚棠卻突兀地站起來，還走近了他，打擾了他的興緻，自然沒什麽好脾氣了。
楚棠名氣再大，在受邀請的衆人之中，地位也就那回事，王浩辰并沒有高看他多少。
不僅王浩辰不滿，在座的不少人也是一臉的不悅。
隻不過大家都不知道他的意圖，隻好沉默地觀望一陣再說。
楚棠既然已經站了出來，就沒有退縮的餘地了。
他目光越過侍衛，落在舒服坐在椅子上的王浩辰，沉聲說道：“世子，楚某今日過來，是想向世子請教一件事情。”
“請教？”王浩辰訝異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絲絲興趣，“你我此前素不相識，怎麽聽上去我倆有多少的瓜葛似的？”
“哈哈！世子你也太看得起他了！一個捕快罷了，哪來的資格與世子有什麽瓜葛！”
“楚班頭，你懂不懂規矩，怎可當衆冒犯世子！”
“這裏是什麽地方，也是你一個捕快可以撒野的嗎？速速退去！”
楚棠還沒說什麽，王浩辰也還沒有什麽表示，受邀的幾個年輕人紛紛站了起來，呵斥楚棠不懂規矩。
看他們的架勢，是将王浩辰當成了什麽寶貝，别人稍微靠近就像是有多大的罪過一樣。
面對幾人的責難，楚棠充耳不聞，目光直直盯着王浩辰。
這下誰都看得出來，他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了，就是沖南慶侯世子來的！
又有兩個站在王浩辰身後的侍衛稍稍挪動腳步，将王浩辰護在了身後。
帶着兵器的楚棠，他們可不敢小觑。
這些時日慶城名氣最大的武者，大概就是眼前的年輕捕快了。
畢竟是一劍削掉六境強者手臂的存在，身份再低微，武功實力就在那裏擺着，誰也不敢輕視。
“這家夥要做什麽？怎麽像是南慶侯世子得罪過他一樣？”
“年輕人就是勇啊，當着王浩辰的面也敢來這一套！”
“這家夥不要命了麽！這可是在南慶侯府！世子一聲令下，南慶侯留在府裏的那些驕兵悍将就可以沖上來的！”
“哈哈，有好戲看了！有趣！有趣！”
“……”
不少人心理活躍極了，打什麽主意的都有。
“哥，還好剛才我拉着你，沒有與楚棠表現得多親近，不然我們可就把南慶侯世子得罪死了！”衆人之中，蘇成慶幸地向身邊的蘇康小聲邀功。
蘇康無言以對。
他此時心裏也慌得一批，想不出楚棠在賣哪門子膏藥。
衆目睽睽之下，當衆向侯府世子嚷嚷，這不是取死之道麽！
在聽了一會衆人的喧嚷之後，王浩辰揮揮手，阻止了大家的議論，他好奇地看向面無表情的楚棠，笑道：“楚班頭，有事但說無妨。本世子向來有成人之美，定不會讓上門的貴客失望而回的。”
楚棠很認真地點頭，道：“既然世子幹脆，那楚某也就不磨蹭了。請問世子，師本戲班的諸位在侯府可還安好？”
他是真的很直接了！
“師本戲班？”王浩辰眼睛微微一眯，有些責怪，“楚班頭，本世子敬你是高手，這才邀你與一衆俊彥到此處賞荷，你卻問我一些戲子的事？大好風景，都被你抹煞了！”
戲班？
戲子？
衆人聽得一頭霧水，但在座的都是聰明人，聽出了兩人所談論的東西有些不一般。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就連之前爲世子呵斥楚棠的幾人也都縮到了後邊，不再吭聲了。
王浩成的爲人和名聲，在慶城那可是衆所周知的，他會折騰出什麽事來，誰都無法保證。
至于楚棠……他們不了解！
如今看來，也不是一個善茬啊！
楚棠輕輕掃了衆人一眼，凝神直視王浩辰不悅的目光，緩緩說道：“談戲子就是煞風景？戲子就不是人了？不巧得很，師本戲班裏頭，就有桂郡之人，剛好與楚某相識。出于道義，楚某不得不來問一聲世子，他們安然否？”
說到最後，楚棠聲音大了許多，也嚴厲了許多。
現場更是安靜得落針可聞。
大家甚至依稀聽到了王浩辰粗重的呼吸聲。
砰的一下，王浩辰重重放下手中的茶杯，推開面前的一盤瓜果，慢慢站了起來，向涼亭外走出兩步。
“世子……”一個侍衛伸手擋了一下，不讓王浩辰上前犯險。
王浩辰一把推開他的手，上前一步，與楚棠隔着一丈的地方對峙，胸膛挺着，傲然說道：“這裏是南慶侯府，本世子就不信誰敢在此處撒野！楚班頭，不知道你今日是以何等身份來問本世子的話？捕快？還是一個江湖豪客？”
楚棠看了他一眼，問道：“捕快又如何？江湖豪客又怎樣？”
王浩辰哈哈笑道：“若是捕快，你不過是桂郡一個不入品的衙役，入得我侯府來，品級連我家一個侍衛都不如。本世子堂堂侯爺之子，又豈是你能質問的？若是江湖豪客……呵呵，那本世子隻有下令把你這無禮之人轟出去了！”
楚棠也笑了，道：“聽世子的意思，全是出身貴賤的那一套說辭，真是可笑！楚某倒是好奇，二十年前，南慶侯爺又是什麽出身？天生貴胄麽！”
南慶侯王陽的身世，在世人眼中一直是一個迷，很少人知道他的出身。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并不是什麽高門大族的子弟，二十年前，也剛結束流浪江湖的日子，才加入朝廷從軍不久而已。
王陽能有今日的成就，是靠他在軍中一刀一槍拼出來的，而不是靠傳承，更不是講究出身獲得的。
楚棠說這話，有諷刺王浩辰忘本的意思。
果然，王浩辰聽聞之後臉上閃過怒意，看楚棠的眼神也冷了許多，氣極反笑說道：“怎麽，楚班頭今日是上來要教訓本世子的？”
楚棠搖頭說道：“楚某無意爲難世子，隻是想問問師本戲班的諸人而已。”
王浩辰樂了：“怎麽，戲班裏有你相好不成？”
楚棠瞥他一眼，道：“不是誰都像世子那樣眼中隻有女色的。”
噗！
不知是誰，聽到楚棠的話之後笑出了聲。
楚棠陰陽怪氣的，不就是在嘲諷王浩辰性好漁色麽！
老實說，楚棠很勇！
在慶城，誰都知道王浩辰的荒唐，但敢當着他面挖苦的，還真不多見。
就算曾經有人這樣說過他，那人想必墳頭草都好幾丈高了。
大家還真沒見過像楚棠這麽剛的人。
王浩辰自然也聽出了其中的諷刺之意，眼中怒色閃過，又緩緩走回涼亭坐了下來，好整以暇地說：“楚棠，如果本世子告訴你，你所說的什麽戲班，本世子聽都沒聽過，你又欲意何爲？”
這是要否認了？
楚棠認真地看了王浩辰幾眼，歎道：“世子非要這麽說，楚某又還能怎樣呢？隻是今後世子晚上睡覺要小心一些了，隻因說不定會有輕功好的人總是想入侯府刺探一番。屆時，發生了誤判之類的事……後果很嚴重啊！”
“你在威脅本世子？”王浩辰聲音如寒冰一般冷了。
什麽叫輕功好的人？
如今整個慶城都知道楚棠輕功無雙，堪稱獨步梁州，未逢敵手！
他說的不正是他自己麽！
楚棠也是悠然說道：“世子言重了！楚某不過是在假設，怎敢威脅尊貴的侯爺世子？”
“很好！很好！”王浩辰笑得極冷，深深看着楚棠。
楚棠目不轉睛，也與他對視。
兩人一陣對峙。
其實楚棠心裏也在暗自歎息，如果可以，他真不想如此直接得罪一個侯府的世子。
今天他過來，與對方客氣，是打算把禮數做到位的。
但王浩辰不給面子，他也就隻能想其他辦法了。
比如黑衣人夜探侯府什麽的——此前不是沒想過，但戲班人太多，就算他輕功再好，也不可能在偌大的侯府不驚動任何人把所有人都就出去。
隻好打消這個念頭，明着來試探一番。
其實也不過是先禮後兵罷了。
“楚棠，你這個人很不識好歹！”王浩辰重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指着旁邊的湖面說道，“花開滿湖，姹紫嫣紅，如此良辰美景，你卻壞了我們的興緻，真是大煞風景！看來，是本世子自作多情，真不應該請你上門的。既然話不投機，那就不用勉強了，你請回吧！”
這是在下逐客令了。
楚棠深吸一口氣，道：“世子，楚某還是那句話，師本戲班裏有我桂郡子民，楚某希望他們能安然無恙。楚某這個人其實很好說話的，隻要不犯我底線，能說和就絕不動手。”
王浩辰瞥他一眼，冷冷說道：“楚棠，你是第一個敢當着面威脅本世子的人！但是，在慶城這一畝三分地裏，本世子還真不信誰敢得罪我！你……好自爲之吧！送客！”
一個侍衛上前一步，對着楚棠向外伸手，示意他離開此地。
楚棠點點頭，突然笑道：“好自爲之！确實是良言忠告，這話楚某也送給世子，大家共勉吧。”
王浩成冷笑不說話。
楚棠環視四周，目光炯炯。
現場的衆人都不敢與他對視，有的扭頭到一邊，左顧右盼；有的則微微低頭，看着地面。
輕笑了一下，楚棠又是搖搖頭，也不知道感慨什麽。
那一聲笑裏，又好像有對什麽的不屑一樣。
南慶侯府确實勢大，有的人明明對王浩辰很不以爲然，卻不得不賣他面子，把自家優秀子弟送上門，與之結交。
看似是不想得罪南慶侯府，其實不無縱容的意思。
罷了！
楚棠輕輕歎息，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深深看了四周一眼，楚棠拱拱手，扭頭轉身離去。
走出長廊，剛到湖邊的林蔭小道沒幾丈遠，倏地，一陣紛雜的叫喊聲從侯府西邊院落傳來：
“快！别讓他跑了！”
“他在那邊！快追！”
“他跑不了！殺了他！”
衆人循聲望去，發現好幾道身影由遠及近往這邊奔來，速度極快，紛紛擾擾。
在前面打頭是一個不停騰挪閃躲的人，他左一下，右一下，如貓兒亂竄，快速狂奔。
在他身後，則是三四個人影追着，拎着刀劍，喊打喊殺。
而看他們的裝扮，像是侯府的人。
楚棠停下腳來，看着前面狂奔的人影，隻覺得對方的身法有些熟悉，一時又想不起具體的印象來。
另一邊，王浩辰等人則一臉驚愕地看着遠處發生的騷亂。
嚯的一下，王浩辰站了起來，臉色鐵青，神色難看。
他認出來了，遠處狂追的那幾人，是他侯府的低級侍衛。
如今，這些人在他眼皮底下大喊大叫，一片慌亂的模樣，着實令他感到丢臉。
今天是他宴請慶城有頭有臉的年輕俊彥的時候，剛被楚棠不給面子地打了臉，如今又來這麽一出，怎麽的，嫌他南慶侯府丢的人還不夠嗎？
“什麽情況？”王浩辰問身邊的一個侍衛。
那個侍衛觀望了一會，臉色也不好看了，低聲說道：“世子，好像是那個……戲班的一個人逃了出來。”
王浩辰渾身一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他瞥見楚棠停在二十多丈外的地方，而那奪命狂奔的人，正沖着楚棠而去。
“要糟……”王浩辰心底湧起不好的感覺。
他剛才還當着楚棠的面說侯府沒有什麽戲班的人，他什麽都不知道，轉眼就有戲班的人在他府裏逃竄。
還有比這更打臉的事嗎？
“希望他們不認識吧！”王浩辰隻能祈禱了。
然而，讓他失望的是，楚棠認出了那個人！
“常小明！”當逃竄的人靠近，把對方看清之後，楚棠全身震動，目露不敢置信之色。
雖然前面的人很狼狽，披頭散發，一身青衣還破破爛爛，身上也染了不少血迹，就連臉上也是一片片血污。
但是，楚棠還是從他的身影輪廓以及身法上，認出他來了！
正是當日扮貓妖到王員外家尋仇的常小明！
那個被命運捉弄得人都瘋瘋癫癫，時而清醒，時而癡狂，讓人不由得唏噓的可憐人——
常小明！
也是趙子瑜的同門師哥！
那麽，常小明都出現了，師本戲班的人還遠嗎？
“殺了他！快！莫讓他驚擾了世子！”
“快上啊！他要沖撞到世子了！”
常小明奪命狂奔，而他身後的侍衛也漸漸追近，發出殺人滅口的呼聲。
“啊……”常小明一邊瘋狂跳蹿，一邊如同受傷的野獸發出嘶吼。
他整個人看上去很不正常，好像完全不清醒一樣，隻是本能地在逃命。
也就是他身法詭異，如同靈貓騰挪，好幾下險之又險地躲過後面追擊奔襲而來的刀劍。
砰！
慌不擇路之間，常小明閃躲的身影，很快落在了楚棠身邊不遠處。
“常小明！”楚棠忍不住叫了一聲。
“嗯？”常小明停頓了一下，仰起了頭，從散開的亂發裏露出兩隻通紅的眼睛。
“是我！你師妹趙子瑜的朋友。”楚棠歎了一口氣，以熟人的名字喚住了常小明的腳步。
“賊子哪裏跑！”一個追擊的侍衛見狀，當即揚起長刀，從常小明身後劈了過去。
“找死！”楚棠冷笑一聲，橫起一掌，狠狠對着出刀的侍衛拍了過去。
降龍十八掌！
亢龍有悔！
昂！
猛烈的拳罡發出尖銳的聲音，砰的一下，結實地打在侍衛身上，一掌把他拍飛出去。
啪嗒！
侍衛重重砸在地上，發出震天的聲響。
那一下，所有人都心神震顫，愣愣看着對侯府侍衛出手的楚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