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城觀器樓報谷内:尋武令決鬥,許淩風敗。詳情如下:
“是夜戌時半,淩風與楚棠決戰于觀月樓上。楚先出拔刀術,爲淩風所破。後兩人比拼内力,淩風未湊功,以大河拳勢困楚棠,爲其以降龍十八掌及一陽指所破。其後,淩風力使九天落河劍勢,爲楚棠以一式劍法天外飛仙所傷,右臂盡斷,敗于楚棠之手……”
情報文字不多,但落長英看得極慢,幾乎是看一句話就停頓一下。
當看到許淩風右臂被斷,他雙手顫抖得厲害,緊緊咬着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就是眼睛都濕潤了。
月色之下,落長英臉色慘白,極其難看。
“大長老!”送信的年輕人擔心地叫了一聲。
“嗯?”落長英回過神來,雙目含悲,看向年輕人。
年輕人見他雙目如電,絲毫沒有老年人的渾濁,相反還放出足以殺人的光芒,不由吓了一跳。
他說話都結巴了:“大長老,此事……要禀報谷主嗎?”
“不必了!這是我落長英一門的事,就沒必要麻煩谷主了!”落長英斷然說道。
年輕人點頭應是。
“你先下去吧,我想靜靜。”落長英強忍悲恸,語氣柔和地向年輕人說道。
年輕人擔心地看了他一眼,恭敬告辭而去。
看着年輕人走遠,落長英卻沒有任何動靜,就站在門邊,定定發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落寞地走回院中。
在院裏,他這裏站站,那裏走走,一刻也閑不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落長英才慢慢坐回石凳上,再一次就着月光仔細查看手中的情報文字。
逐字逐句讀了好幾遍,他才慢慢把紙張扔在了石桌上,擡頭望天,目光之中充滿了哀傷之意,嘴裏自語一聲:“淩風啊……”
一個“啊”字,有道不盡的悲苦,更有說不盡的哀痛。
失去石子謙時,他是哀傷的,是痛苦的。
而聽到許淩風失去了右臂,他的哀傷和痛苦,翻倍都不止!
見慣了生死的落長英,此刻覺得無比揪心,心中的恨意、悔意直線上升。
“天外飛仙麽……”他喃喃念叨。
慶城來的情報裏,有一句是描述許淩風被何種武功所傷的文字——
“天外飛仙一出,天空大亮,劍光縱橫,無瑕無垢,如仙之手筆,如神之意志,令人目眩神迷,難以自持。此爲鬼神之劍,難以抵抗。”
作爲一個劍道高手,梁州二十年第一劍客,落長英見過的劍法無數,有快的,有軟的,有力氣大的,也有詭谲的。
但是,他從來沒聽過什麽劍法能被人稱爲“無瑕無垢”!
無瑕無垢是什麽意思?
純潔的!純粹的!
“純粹的劍道麽?”落長英心思急轉,好像意識到了什麽。
一個劍客,最怕的就是對劍不純粹,心不純了,劍自然也就雜亂起來。
落長英一生隻練九天落河劍,可謂純粹之極,但是,他也不敢保證自己的心完全是誠于劍的。
如果他的心和劍一樣純粹,他也不至于對敗給東海劍客耿耿于懷二十年了。
這二十年,對他來說,是一種折磨。
也許,就是對他的心不夠純粹的懲罰。
如今聽到有人的劍法達到了無瑕無垢的境界,他怎能不震驚,不好奇?
如果不是自持身份,放在二十年前,他早就出谷而去,找到楚棠,與之比劍了。
但是現在他卻無法做什麽。
尋武令的規則漏洞是他找出來的,他自然清楚這玩意對朝廷和皇室的意義。
這是正常公平的決鬥,不是私人尋仇,事後不能打擊報複,否則那就是對朝廷和皇室蔑視,肯定招來後者的強烈針對。
落長英是落神谷大長老,一舉一動,行爲舉止,無論他是否有意,那都代表了落神谷的作爲。
他如果此時去找楚棠麻煩,那朝廷和皇室就可以認定爲落神谷在對他們進行挑釁。
一個武林聖地,一個還處于巅峰的朝廷,怎麽都不能真撕破了臉皮,否則後患無窮。
朝廷對他們這些武林聖地早就看不過眼了,隻不過因爲各種顧忌以緻大家相安無事罷了。
如果落神谷處于沒理的一方,那就真的是自己把刀子遞給了朝廷,就别怪人家殺上門來了。
也就是說,落長英還真無法去報仇。
石子謙的仇他不能出面,許淩風的仇他更是不能有所作爲,落長英覺得做人做到他這個窩囊的份上,真沒什麽意思了。
“成也落神谷,敗也武林聖地……”落長英落寞地自嘲一笑,繼而又想到了失去一條手臂的許淩風。
他又開始痛苦起來,也有自責:“淩風啊淩風,我還是太過寵溺你了,太慣着你了。如果不是我的放縱,你就不會分心去學什麽拳腳,一心潛修劍法的話,說不定你比你大師兄還要更早晉入七境,那……就不會有今日之禍了!”
“楚棠啊楚棠,你是不是我落長英的克星,專來禍害我門下弟子的?”落長英又是痛苦地感慨。
倏地,他想起了自己的大弟子武臨空!
“現在是臨空修煉最爲關鍵是時候,可萬萬不能因爲這事幹擾了他的閉關。不行,我得做點什麽……”
落長英嚯地站起,振了振衣裳,匆匆出了院門。
月色下,他身法極快,影子若無。
…………
決鬥之後,不僅遠在幾百裏外的落神谷不平靜,身處事件中心的慶城更是熱鬧。
都不用等到第二日,楚棠在衆目睽睽之下戰勝許淩風,一劍削掉後者一條手臂,這等震撼之事,使得半個慶城都沸騰起來。
首當其沖的是各大賭坊,結果一出來,有人笑,有人哭,衆生百相,不一而足。
“哈哈哈!我赢了!我赢了!五倍啊!三百兩變一千五百兩!果然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
“我虧大發了!我竟然隻押了楚棠十兩銀子,早知道是這個結果,我就應該押他一百兩,哦不,是一千兩!”
“許淩風,我草你大爺的!什麽人你都敢輸啊!什麽落神谷,什麽武林聖地,都是狗屁!連個小捕快你都赢不了,你怎麽不去死啊!”
“殘廢!浪費米飯!姓許的就該下十八層地獄!就該油炸他,害我輸了三千兩!三千兩啊,我一輩子的辛苦血汗錢啊!”
…………
除了參與下注的人之後,楚棠勝了許淩風的的事,更是震動許多勢力。
全程參與此事的梁州刺史沈佐就是最爲震撼之人中的一個。
決鬥完畢,送走了各方人馬之後,等到沈佐閑下來時,夜已深了,子時都快來臨。
放在往常,他早已睡下休息。
可今晚他無論如何都睡不着,沒有絲毫困意,精神更是亢奮異常。
别看他武功不高,但出身武林世家的他,肯定也曾做着一個縱橫天下無敵世間的高手之夢。
男人嘛,誰不想手持長劍,身騎白馬,縱橫捭阖,打遍天下無敵手。
今晚楚棠與許淩風的決鬥,滿足了沈佐對于江湖的一切美好想象。
世所矚目,高手決鬥,你來我往,絕招盡出,然後,有人在不被看好的情況下,逆襲反轉,最終戰而勝之,從此名聲大噪,名傳天下……
楚棠完美契合了以上所有的因素!
“此子,有上三境之資!”沈佐開始無限撥高楚棠的前途。
他不懂勢的運用,但他知道領悟出勢來,才是進軍七境的唯一途徑。
今夜的許淩風,無論是武學資質,還是武功境界,都讓人歎服,既領悟出了拳勢,還把握着劍勢,真可謂是數十年難得一見的天才。
如果沒有楚棠,發展下去,許淩風的未來,更是值得期待。
說不定,他又是一個落長英!
然而,如同宿命一般,他遇見了楚棠,一戰而敗。
落長英幾次敗于東海劍客,還能東山再起,是因爲他能保全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嘛。
但是許淩風輸了這一戰,丢了一條慣用手,那可就真比要了他的命還要難受。
沈佐已經可以肯定,許淩風完了!
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如此更可以襯托出楚棠的可怕來!
一個五境的小捕快,出身低下,身份低微,與許淩風相比,簡直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然而,地下的人把天上的人給掀翻了!
五境勝領悟出勢的六境,豈不怪哉?!
仔細一想,這是天賦的碾壓啊!
“楚棠,比許淩風還要妖孽!”這是沈佐在兩人決鬥之後最直觀的想法。
面對天才,而且是雙方之間毫無恩怨的絕世天才,明智的人會做什麽?
當然是拉攏了!
打不過就拉對方加入——很合理的理念嘛。
“這樣的人,可不能從我手中溜走啊!”沈佐輾轉反側,念頭更強烈了,“可惜沈雅這丫頭資質不高,修爲低下,不然以她的容貌和學識,倒是聯姻的好人選。唉!我太難了!明明家主不是我,卻要爲這個家操碎了心!我的好大哥啊,你什麽時候才能懂點事!”
“不行!我得做點什麽!”沈佐招來人馬,也匆匆出了刺史府,消失在夜色之中。
…………
城東,蘇家。
雖然夜色深暗,但蘇家主廳依然人聲鼎沸。
蘇家長子,未來的蘇家接班人蘇康一臉懵地聽着一衆長輩在議論已經結束的觀月樓決鬥。
耳中聽到的都是諸如此類的争吵:
“那一劍肯定是劍勢,不然怎麽能破開許淩風劍勢的防禦?”
“狗屁!那一劍雖然厲害,但連我的精神都壓不住,哪裏有勢的威力?你看許淩風的劍勢,那才叫精神壓制!”
“呵呵,許淩風厲害的話,會被人家一招天外飛仙砍掉了一條手?”
“就是!天外飛仙才是梁州第一劍法啊!九天落河劍根本不是它的對手!六境的許淩風,打不過五境的楚棠,就是明證!”
“……”蘇康整個腦瓜子都是嗡嗡的,人也麻了。
他隻是一個剛剛進入五境的角色,按照刺史府的規定,沒有六境不能申請進去觀戰,因此他隻能留在家裏等結果。
其實以他們家如今的勢力——滅了程家,兼并了對方不少勢力,整個家族勢力膨脹起來。
蘇家如今在慶城也算得上舉足輕重的一方勢力了,作爲家主嫡長子,真要想上觀月樓觀戰的話,強自要求,刺史府也不會不給面子。
但是,他們家六境的幾個長輩都說了,他才剛剛五境,沒有必要去觀摩劍勢什麽的,還是把名額讓給他們這些困于六境多年也無法突破的人去觀戰吧,說不定契機一來,找到了成爲上三境的門檻。
蘇康不敢反駁,隻能呆在家裏,遙望觀月樓方向,神飛遐想。
等長輩們回來,結果卻震驚了他——
楚棠竟然赢了!
堂堂正正地赢了落神谷的許淩風!
蘇康難以想象那是怎麽樣一副場景。
但是他清楚,楚棠已經是他要仰望的存在了。
他不禁想起當日,就在他要強制帶走蘇清月時,楚棠看他的一雙眼睛——那是充滿了殺氣的雙眼,不帶一絲情感,就好像他隻是一直螞蟻,而對方是高高在上的神邸。
如今想來,那不是他一刹那的錯覺,而是對方真有殺他的實力!
一隻腳邁入了七境的許淩風都不是楚棠的對手,殺他豈不是易如反掌?
想到這裏,蘇康打了一個寒顫,清醒過來,突然聽到他的父親在說話:“楚棠此子,他日必成上三境強者!七境?也許不止!八境?九境?我就問你們,我們蘇家該怎麽與他攀上關系?”
“還用說麽,金銀财寶,美人權勢啊!”
蘇康聽得清楚,那是他三叔在叫嚷。
還真沒有人反駁他,隻因這也是他們蘇家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了。
武功秘籍?
他們隻有六境功法,這點玩意,在人家楚棠眼中,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誰家的女兒去?”
蘇康又聽到了自己父親的詢問,他不禁脫口而出:“清月!”
“嗯?”所有人目光都轉到了蘇康身上。
蘇大公子頭皮發麻,尴尬說道:“楚棠是從桂郡來的,一路護送清月,有香火之情在。而且我看清月與他有說有笑,想來關系不錯……”
“行!就她了!康兒,這事交給你去辦!”
“大公子,此事關系到我們蘇家百年大計,你可得用心啊!”
“是啊,康兒,此事不能辦呲了,不然……你懂的!”
一衆長輩的決定,使得蘇康臉色發白,恨不得給自己幾個耳光。
他好像接手了難以辦得到的事兒?
“我……”蘇康欲哭無淚。
……
城南,司馬秦家。
苦等半夜的陳素明終于聽到了她想要聽到的結果。
“楚棠,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你真的赢了!”陳素明喜極而泣。
在别人都不看好楚棠的情況下,隻有她對對方有迷之信心,認爲他能戰勝強大的許淩風。
果不其然,無論對手是誰,對方有多麽強大,楚棠都能戰而勝之。
這是陳素明心底對楚棠最深刻的印象。
這種認知,已經刻入了她的骨髓。
如今,她更能體會到楚棠的強大!
她再一次想到了自己弟弟:“姐姐一心做官家的好媳婦,陳家的仇,不能指望她了。秦家也靠不住。唯有靠自己!靠我們姐弟倆!楚棠,你爲什麽就不能收留我們呢?”
陳素明頓時愁苦起來,不過很快又趕走了悲意,振作起來:“我還是得做點什麽……”
可是,現今的楚棠,還是她能攀得上關系的嗎?
“今夜一戰,從而今後,天下誰人不識君啊!隻是不知道對你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了……”陳素明感慨一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