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平起平坐”,就表明了楚棠如今在陶英心中的分量。
楚棠聽了還真有些自得。
陶英無疑是高傲的。
她的身份,她的修爲,決定了她的地位和眼界,凡夫俗子還真無法讓她青眼相待。
别看她此前對楚棠很客氣,但那份客氣明顯有着疏離,還有着淡淡的居高臨下。
如今,她卻說楚棠能與她平起平坐了。
這也是楚棠身份地位有了顯著變化的具體表現。
“陶院長這麽說,楚某真是榮幸之極。”楚棠謙虛地回了一句。
黑夜中,陶英依然白了他一眼,道:“何止是我,今夜一戰,整個慶城,哦不,是整個梁州,誰不對你另眼相看?”
楚棠摸了摸鼻子,歎道:“如果可以,楚某真不想出這個風頭。”
陶英呵呵一笑,道:“這風頭你不出也出了!你剛才沒聽到嗎,連沈佐都一副要吃了你的樣子。”
“啊?”楚棠表示驚訝。
陶英悠悠說道:“這些日子外面傳得有眉有眼,說沈佐希望沈家能選一位相貌武功品德俱佳的女子,想要與你聯姻。”
“啥?”楚棠最近一直安心備戰,還真沒聽過這八卦。
陶英又說:“據說是在程家覆滅之後,他就有了這個想法,想來是打聽到你在程家覆滅過程中扮演了什麽角色了吧。如今你更是正面擊潰了六境高手,而且還是一個領悟出劍勢的武林聖地高徒,你在沈佐眼中,更是一個絕無僅有的香饽饽了。他想留你在刺史府,無非是打近水樓台先得月的主意罷了。”
“他的好意,楚某隻怕無福消受。”楚棠先是無奈,又很無辜地辯解,“另外,明明是蘇家覆滅了程家好不好,這個鍋楚某可不背啊。”
陶英冷哼一聲:“蘇家爲什麽膽敢進攻程家,别人不知道,我能不清楚?話說你楚大班頭威風啊,一門拔刀術,就殺得程家人頭滾滾;一式天外飛仙劍法,連落神谷高徒都被你廢了!話說你到底是怎麽想的,爲什麽要廢掉許淩風,你殺了他也好啊!”
楚棠瞠目結舌,道:“陶院長,你這樣說,人家許淩風可就不答應了,好死不如賴活着呢!他雖然失去了一條手臂,但他還留着一條小命啊!”
陶英冷笑:“生不如死,留着命又有何用?”
楚棠更無奈了,道:“其實楚某真不是成心的,隻是控制不住,剛好一劍砍掉了他的手臂而已。”
陶英沒好氣說道:“你這個剛好,讓他成了一個廢人。”
楚棠說道:“陶院長,你可不許歧視殘疾人啊。我認識一個大俠,年輕時候也是失去了一條右手,後來他用左手練出了麒麟臂……哦不,是練出了一手高明的武功,依然打遍天下無敵手。”
“哦?”陶英表示感興趣,“你認識的大俠真多!誰這麽勵志,說來聽聽?”
“他……他神隐去了,不希望别人打擾他,甘願默默無聞。我們就不提他的姓名了,免得冒犯了他。”
陶英冷笑,道:“這些什麽稀奇古怪的大俠,你日後最好少提,免得有心人費心去追查。”
楚棠愣了一下,小心地問:“陶院長,這個有心人是指……”
陶英沉默了一會,忍不住側頭往車窗的簾子看了一眼,才緩緩說道:“不能對人言的事和人,你以後最好對誰都不要提,包括我!”
楚棠仔細傾聽,車轱辘在黑夜裏極其響亮,此外還有哒哒的馬蹄聲陣陣傳來,悠長且清脆。
車外,是唐越帶領的缁衣衛一路随行,前後皆有。
楚棠有些明悟了,甚是懊悔,覺得之前自己的好多行爲好像有些托大了,裝逼過了頭。
深吸一口氣,楚棠感激說道:“多謝陶院長提點。從今往後,楚某就是一個武學天才了,很多武功都是自己琢磨出來的,無師自通,背後沒有誰在指點。”
“你是這樣理解我的話的?”陶英哭笑不得,最後歎氣,“罷了,随你吧!正如大家所言,武學之道,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從這方面來說,你還真是個天才!不是天賦異禀的話,怎麽解釋你以五境之身戰勝了六境的許淩風呢?至少,外人眼中,今夜之後,你就是少有的天才少俠。”
楚棠哦了一聲,才問:“陶院長,許淩風落得這個下場,落神谷不會還要起什麽幺蛾子吧?”
“怎麽,怕了?”陶英嘴角含笑。
楚棠歎道:“怕麻煩啊!
陶英說道:“連領悟出劍勢的許淩風都折在你手中,落神谷之人來得越多,損失越大啊。他們也怕的好不好。”
“不是說落神谷有不少七境好手嗎?”
“那是上三境的高手,輕易不出手的!”陶英解釋說道,“再說了,落神谷本來就樹大招風,是朝廷的眼中釘,出動上三境高手行走,敢生事的話,缁衣衛也不是吃幹飯的!”
楚棠松了一口氣,道:“隻要來的不是上三境高手,那楚某就放心了。”
陶英撇撇嘴,道:“怎麽,六境之人已經不值得你放在眼裏了?”
楚棠心中一突,道:“哪裏哪裏!如果是陶院長這樣的高手,楚某隻有甘拜下風了。”
“别往我臉上貼金!”陶英語氣莫名,“你傷得了許淩風,肯定也能拿捏實力與他相當的我。”
楚棠讪笑,連忙解釋:“這不是用了秘技麽。結果陶院長你也看到了,秘技一用,全身癱瘓啊,事後楚某隻有任人宰割的份。”
“你少來了!”陶英哼了一聲,“以你的爲人,我就不信你沒有留後手。别的不說,秘技爆發把人殺了之後,以你的輕功,趁着餘力還在,逃得遠遠的還是沒有問題的。”
楚棠摸了摸鼻子,有一種被人看穿的尴尬。
陶大院長的眼太毒了!
話也太直了點!
又不得不說,雖然認識時間不長,但陶英對楚棠的性子确實了解得很深。
正如她所言,不留後手一昧狂飙,那不是楚棠的風格。
也就今晚有陶英這些人在場而已,不然面對許淩風的劍勢,楚棠哪怕爆發了秘技,說不得也不會拿底牌去拼命,而是撒腿就跑!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
一時的苟,那不是慫,而是爲了日後的莽。
嗯,楚棠就這麽做着心理建設,随着馬車晃晃悠悠,在亥時末回到了梧桐書院。
子夜來臨,天上的薄雲如輕紗籠月,平添了幾分淡淡的凄美。
在書院大門,陶英帶着稍稍恢複幾分力氣的楚棠與唐越告别。
臨了,陶英對唐越說道:“楚棠這次以一門秘技透支身體爲代價,這才打敗了許淩風。現在他無比虛弱,沒有幾個月的休養恢複不過來。唐越,他怎麽都是朝廷的人,如果落神谷還找麻煩的話,還得你出面協調一二。”
唐越側頭看向一臉蒼白的楚棠,疑惑地問:“秘技?不會對身體有什麽影響吧?”
楚棠趕緊搖頭說能恢複,隻是時間要比較久,末了又說:“這門秘技還是桂郡的卓捕頭教授的,不是他的慷慨授藝,楚某今夜隻怕要折在許淩風劍下。”
“卓力恩?”唐越又問。
“是的,秘技是卓捕頭的獨家武藝,蒙他看得起,傳授于我。”楚棠很老實地回答。
這本來就是真的,不怕人查。
再說了,卓力恩當日與人大戰,衆目睽睽之下用了天罡解體大法,一直支撐到缁衣衛的到來,這才解了危難。
這事更無法瞞得了有心人。
唐越點了點頭,深深看了楚棠一眼,神色複雜地說:“那你多保重,争取早日痊愈。”
楚棠自是感激道謝。
唐越再與陶英寒暄幾句,這才告辭而去。
送走唐越,陶英招呼來門房,與他們一道将楚棠送回他所居住的小院,安頓下來。
遣走了門房,陶英看了看坐在屋内椅子上的楚棠。
燭火明亮,橘黃的光色,依然難掩楚棠蒼白的臉容。
“楚棠,明白我爲何要與唐越提及你秘技的事了吧?”陶英開口問道。
楚棠點點頭,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陶院長是想讓外頭的風能小一點吧?”
陶英笑了,道:“你明白就好。五境勝了領悟出劍勢的六境,實在太誇張了點!傳得人盡皆知的話,隻怕有人觊觎你的武功,對你多有不利。但是如果有秘技輔助的話,那就合理多了。”
楚棠笑道:“還是陶院長考慮得周全。再說了,楚某本來就是以秘技透支身體才能取勝的嘛,這是事實,不容抵賴。”
陶英呵呵了,半晌才問:“你确定要我護衛的嗎?”
“當然!”楚棠苦笑說道,“陶院長,爲何你總是不信楚某呢?楚某現在真是無比虛弱,下三境的人都能殺了我。”
陶英哦了一聲,又問:“需要護衛幾天?”
楚棠想了一下,道:“兩三天。”
陶英叫了起來:“楚棠,你嘴裏到底還有哪句是實話的?你之前還說會虛弱個十天半個月,現在又說兩三天?”
楚棠很無辜地說:“陶院長,楚某是說要十天半個月才能恢複個七八成。給兩三天功夫,也足夠恢複四五成的功力了。有四五成的戰力,宵小上門的話,楚某就算無法殺敵,自保還是沒有問題的。您是書院院長,楚某豈敢勞煩您十天半個月啊。”
陶英無言以對,半晌才說:“好吧,我讓人收拾一下,就在這院子側房住下,給你當兩三天的守門人。好在此處離我所住之地不遠,布置也還方便。”
楚棠大喜說道:“麻煩院長了!”
陶英說道:“我隻是守門人,可不會伺候你。你放心,我會讓清月那丫頭來伺候你的。”
楚棠:“……”
陶英不理他了,轉身離去,走到門口時又回頭嚴肅地說:“楚棠,你做好名揚全梁州,走到哪都要面對異樣目光的準備了嗎?”
“啊?”楚棠一時沒反應過來。
陶英笑了笑,自顧走遠了。
半晌,楚棠才回過神來,琢磨了一下陶英的話,良久才失笑,徑自輕語:“總有這麽一天的,不是嗎?”
門外,月光如洗,大地朦胧。
夜更深了。
……
子夜,群少環繞的落神谷在滿月之下,湖光映射,廊亭環伺,顯得愈加缥缈,如同仙境。
青山如黛,夜風輕拂,夜涼如水。
谷内後方一處院落,落長英卻無法做到心如止水,相反還有些心神不甯。
煩躁的他,甚至連打坐都無法靜下心來,隻得走到院子,坐在樹下石墩上,觀賞絕美的月色。
多少年了,他已經很少像今夜一樣心神緊張了。
都說六十耳順,快七十的落長英,也快到了從心所欲的境界。
這幾年,就連以前連續輸給東海劍客,爲世人所嗤笑的恥辱,他都漸漸看淡,不系于心了。
這是他心境的提升,也是人生走了大半之後的心路轉變。
然而,今夜的落長英,連覺都睡不着!
他也知道是爲何——
今夜,他的二弟子與人決鬥!
勝負如何,對方是否安危,都是落長英關心的地方。
按理說他對自己的弟子信心十足,但不知爲何,心裏總有一股淡淡的不安。
這種不安,導緻他心裏很不舒服。
“我不應該如此的。”落長英暗自歎息,他不應該對許淩風如此不信任。
那是他苦心栽培了二十多年的天才弟子啊!
不出意外的話,兩三年之内他這個弟子就能進入上三境,成爲九州武者最頂尖的那一批人。
落長英有三個弟子,最看重的是大弟子,最喜愛的是三弟子,而對之感情最深的反而是二弟子
大弟子武臨空爲人穩重,練武也是穩紮穩打,而且能沉下心來,落長英對他報以很高的期望。
三弟子石子謙天賦最高,天生劍骨,練起劍來一日千裏,這樣的弟子,作爲師傅的沒有不喜愛之理。
許淩風與這兩個弟子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打小就跟着落長英了。
大弟子和三弟子拜入師門時,年紀都不小了,十多歲的他們算得上帶藝拜師。
隻有許淩風是一個孤兒,五六歲時被落長英收爲徒弟,可以說是落長英一手拉扯大的。
二十多年來,兩人之間的感情,情同父子!
落長英視許淩風爲子,而許淩風也敬落長英如父,感情甚笃,超越師徒之情。
也是因爲這份深厚的感情,落長英見不得許淩風心魔迷心,不惜爲他找出了尋武令這古老的規定來,想要通過尋武令的決鬥,讓他斬除心魔。
而今夜正是許淩風決戰之時!
關心則亂,落長英無法像平常一樣平淡地看待許淩風與人決鬥。
曾經風風雨雨幾十年過來的落長英,比誰都清楚,武者之間,隻要動手,就有危險。
因爲你永遠都不知道對手有什麽底牌!
石子謙的死,讓落長英不敢小觑許淩風的對手。
楚棠那快如閃電的拔刀術,以及石子謙的死法,落長英也頗爲忌憚。
笃笃笃!
院外的敲門聲驚醒了胡思亂想的落長英。
“誰?”他站了起來,低喝一聲。
“大長老,慶城來信!”門外有一人回應。
落長英嚯地站起來,快步趕向院門。
他之前就交代過下面,要時刻關注慶城方面的來信。
更早之前,他也吩咐落神谷在慶城的駐地,要第一時間迅速傳回許淩風決鬥的情況。
現在看來,應該是這方面的情報來了。
走到矮小的院門處,落長英見外面有一個年輕人焦急地等待,他不由先問了一句:“慶城那邊如何了?”
“大長老……”年輕人惶恐地低下頭,一副難言的樣子。
落長英全身頓時一涼,内心深處湧起了不妙的感覺,不由沉聲問道:“到底如何了?”
年輕人彎腰雙手遞給落長英一張紙,語氣落寞地說:“大長老,詳細情況都在上面寫明了,還請您過目!”
落長英麻木地接過紙張,目光掃在上面,隻是看了第一行文字,瞳孔頓時緊縮,雙手也開始顫抖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