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十四的月,也已經圓得差不多了。
月兒挂在天際,如同皎潔的白玉盤,刺破夜空,遍灑清輝。
華燈初上,月色下,處于慶城中間地帶的觀器樓燈火通明,周遭還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響。
作爲慶城打造兵器最著名的地方,爐火一開,他們沒有那邊早休息的。
觀器樓足有四層,四五丈之高,形同八角樓,氣勢非凡。
好在這個地段是慶城最繁華的地方,附近就有刺史府之類的豪宅,三四層高的閣樓,也不算突兀。
這不,站在頂樓,還依稀能看見不足一裏外刺史府的标志性建築——觀月樓。
觀器樓,觀月樓,兩個樓閣隻差一個字,但無論規模還是高度,卻有天壤之别。
觀月樓作爲慶城最高的建築,足有八層,高十丈左右,坐落其中,真可謂是鶴立雞群。
方圓一兩裏,隻要視野足夠寬闊,都能看到觀月樓。
夜晚下,觀月樓點了燈,燈火輝煌時,如同黑夜中的燈塔,耀眼之極。
今夜的觀月樓,反而沒亮燈,隻能依稀在月光下看到一個輪廓。
站在觀器樓頂,倚着欄杆,許淩風目光從遠處的觀月樓收了回來,擡頭望天,月色夾着暑氣,烘得人全身冒汗。
然而,許淩風心頭卻一片冰冷。
“還有一天,楚棠……到我們算賬的時候了。”許淩風喃喃自語。
半個月前,在他師傅的指點下,他找到了尋武令這一個針對朝廷武者的漏洞。
當時,許淩風雀躍不已,覺得這是讓楚棠無法拒絕的挑戰。
而他的師傅落長英則有些猶豫,認爲勝之不武,哪怕勝了,他也得身入朝廷賣命,得不償失。
但許淩風認準了這事,他的原話是:“師傅,心魔已起,還有回頭之路嗎?”
落長英沉默了。
心魔這玩意,完全看人怎麽對待的。
許淩風如今的心魔就是楚棠,隻要對方好好活在世上,就是他難以擺脫的魔障。
心魔有多可怕,落長英比誰都清楚,因爲他也有心魔——東海劍客。
東海劍客隻是赢了他兩三次而已,這二十多年來卻一直是他揮之不去的心魔。
這也導緻了他一直無法突破到九境境界。
二十多年前,他就是八境修爲了,世人都認爲他不用幾年時間就可以成爲九境絕頂高手。
事實呢?
二十年過去了,他還處于八境巅峰,遲遲無法突破九境。
其實,落長英早就感應到自己的功力積累得足夠多了,和九境沒有什麽兩樣,但是,境界就是原地踏步,無法寸進,就好像有一層障礙無法打破。
而這個障礙,就是一直壓制他的東海劍客。
隻要東海劍客在世上一天,或者他沒有光明正大地打敗東海劍客,這層障礙,就如同鐵幕,無法掀開。
而一旦東海劍客不在了,或者他正面擊敗了對方,那障礙就如同蟬翼,他随時能夠捏碎,一蹴而就。
這就是心魔的束縛啊!
正是了解到心魔的可怕,落長英不想自家弟子步他後塵,因此他無法拒絕許淩風要除心魔的舉動。
因而,在指點了尋武令之後,落長英找到落神谷谷主,請對方協調諸多事宜。
面對落長英這個大長老的請求,落神谷谷主雖然不想多事,卻也隻能答應。
爲此,他們讓處于慶城的觀器樓張羅此事。
觀器樓是落神谷下面的一大勢力,這是梁州衆所周知的事。
觀器樓也是梁州錘煉兵器最厲害的地方,隻在雲城和慶城有駐點,既對外開張做生意,隻要付錢,就給别人打造兵器。
另外,也負責信息收集中轉,是落神谷安插在這兩個地方的耳目。
在發出尋武令之後,許淩風就告别落長英,隻身來到了慶城,入住觀器樓。
這些時日,他每天晚上都會上到樓頂,遠眺刺史府的觀月樓。
“月圓之夜,慶城之巅。”
許淩風無法理解楚棠爲何會選擇在夜晚絕對,更想不通爲何會選在觀月樓。
他已經到觀月樓打探過了,樓頂雖大,但木質結構的地闆,确實不大适合他們這些能夠内氣化罡的武者打鬥。
他更想不通刺史沈佐爲何會同意他們在觀月樓撒野。
但是,不管如何,許淩風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殺了楚棠!
既爲師弟石子謙報仇,也爲根除他的心魔——
楚棠必須死!
爲此,每次遙望觀月樓,許淩風都在腦海裏幻想他與楚棠決鬥的場景。
什麽淩波微步,什麽拔刀術,什麽全真劍法,他都想象過了,在腦海模拟了無數次——
是的,這些時日他也不是閑着,已經通過至多渠道打聽過楚棠的事迹了,其中,對于對方的武功更是琢磨得更多。
如今,一切準備就緒,就等明晚決鬥時刻的到來了!
沙沙沙!
在許淩風沉思的當兒,晚風帶來了一陣腳步聲,驚醒了他的遐想,擡頭一看,一個年約五十多的魁梧老者向他走來。
“黃師叔。”許淩風向對方打了個招呼。
老者年歲不小,但很精壯,一臉黝黑,精神矍铄,發須都還發黑,并沒有顯出老态來。
此人正是觀器樓樓主黃長風,與許淩風師傅落長英同是落神谷一輩的弟子。
許淩風叫他師叔,這些時日落腳觀器樓,也得到他許多照顧,因此對他很是感激恭敬。
黃長風走到許淩風旁邊,扭頭看了一眼遠處的觀月樓,說道:“長風,你又在這裏看那座樓啊。就是一座高樓而已,沒什麽好看的,有時間你還不如多歇歇養神。你看看你,瘦得不像話了,哪裏還有以前的風采?”
他并沒有客套,正如他親眼所見,許淩風這些時日,日漸消瘦,人也憔悴了許多,好比陷入相思中的男女,茶飯不思以緻憔悴不堪。
以前的許淩風,那真的是玉樹臨風,一副翩翩公子模樣。
如今的他,卻憔悴得像一個中年人了。
黃長風看在眼裏,急在心上,生怕許淩風還等不到決鬥之日來臨,反而自己先倒下去了。
起初他還以爲許淩風是擔心決鬥,還安慰幾句,後來見他人雖日漸消瘦,但精神卻愈發煥發,直如一把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光芒四射。
反差如此之大的狀态,黃長風更是不解,趕緊去信落神谷,向他的師兄落長英詢問。
落長英直言許淩風有了心魔,心魔的化身正是即将要決鬥的楚棠,楚棠不滅,心魔難除。
人一旦有了心魔,日夜折磨之下的狀态,确實難以想象。
黃長風就見過當年的落長英,明明隻是中年人,幾年之内,就如同一個七旬老人,也就是這幾年修身養性好了許多,他的狀态才漸漸恢複而已。
落長英還囑咐黃長風,務必在決鬥前後看好許淩風,不要讓他再有閃失。
他已經失去了一個徒弟,不想再失去第二個。
黃長風向來尊敬落長英,也把許淩風當子侄了,這些時日關愛有加。
許淩風悶了,他陪其聊天解悶,寬解心頭之煩。
許淩風想要活動手腳,他當做陪練,以九天落河劍法喂招,爲其拾遺補缺。
今晚也一樣,見許淩風上了樓頂,不一會兒後他也跟了上來,有了方才的一番話。
“師叔,你不必擔心我。明晚之後,一切就回到正常軌道了。”許淩風強自露出一絲笑意。
黃長風大點氣頭,道:“那是自然!以你的武功,那楚棠還不是任你揉捏!”
許淩風緩緩搖頭,道:“話也不能說得太慢,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他殺子謙師弟的那一刀。五境圓滿的子謙沒有任何還手之力,六境的人面對那一刀,一不小心,隻怕也要着了道。”
黃長風凜然,道:“拔刀術嗎?”
身在慶城,又是落神谷長字輩的老人,對于楚棠仗着殺了落神谷弟子的刀法,這些時日,黃長風也聽得耳朵都長繭了。
此外,他還打聽到一些關于城東程家的事,知道程家的覆滅與楚棠脫不了關系。
據說,那拔刀術讓程家吃了很大的虧,這才被蘇家一舉滅掉百年宿敵。
因此,黃長風想不知道拔刀術的威名也難。
看了一眼緊張的黃長風,許淩風問道:“師叔,今天那個楚棠又做了什麽?”
黃長風神色一正,道:“聽說上午在看書,下午把他的神兵磨了一會。”
“很悠閑嘛!”許淩風淡然說了一句,看不出他的态度來。
都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許淩風既然發出了挑戰,自然不會自大到以爲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殺掉楚棠。
他需要把楚棠整個人了解得通通透透,既是對對手的尊重,也是對自己的尊重。
好在觀器樓本來就負責爲落神谷打探消息,用心之下,很快摸清了楚棠的一些路數。
關于他的平生,關于他的武功,許淩風都拿到了對方的資料。
老實說,許淩風對于楚棠的經曆很是驚訝,三四年前,對方不過是一個尋常小捕快罷了,而這三年卻突然崛起了。
短短三年時間,楚棠境界功力突飛猛進不說,就連他的武功路數,也莫名其妙多了起來。
這些别人聽都沒聽過又威力巨大的武功,連落神谷都打探不出路數來,根本不知道是誰教他的。
隻知道據他所雲是什麽金大俠古大俠兩位所傳授,但是,别說許淩風了,連他師傅落長英這個老家夥也沒聽過梁州有這麽兩位高人!
面對這種情況,許淩風也有些發懵。
好在他師傅告訴他,不管對手武功多麽奇怪,多麽厲害,他隻要把九天落河劍的威力發揮出來即可。
不管你幾路來,我隻有一路去!
“九天落河,煌煌如日,星漢燦爛,劍勢披靡;心有長河,如天降落,無所不催。”
許淩風謹記自家師傅教誨,對于九天落河劍倒是深得其中三昧了。
而除了對楚棠之前的經曆打探清楚外,這些日子對方在梧桐書院的所作所爲,他們觀器樓也每日打探彙報。
楚棠每一天的行動,許淩風都清清楚楚!
“陶英不與他喂招了?”許淩風關注的是這一點。
黃長風答道:“昨日他們還練了一把。淩風,這一點比較重要,陶英領悟出了勢,每日以勢給楚棠喂招,姓楚的隻怕對于勢并不陌生了,你……”
“浩然一氣功豈能與我們九天落河劍相提并論!”許淩風傲然冷笑。
言下之意,浩然一氣功使出來的勢,與九天落河劍的勢不可同日而語!
黃長風深以爲然,說道:“淩風,明晚你上去就出絕招,千萬别與對方磨蹭,絕對不要給楚棠搶了先機。他的拔刀術最快,但隻要提前壓制他,使他發揮不出快刀的精髓,他也就無計可施了。”
許淩風點點頭,這本來就是他的策略。
擡頭看了看天色,許淩風說道:“師叔,我們下樓去吧,且去休息。”
黃長風連連點頭,直說大戰來臨,自當好生休息,養精蓄銳,然後一戰而下。
下樓梯時,許淩風回頭看了一眼樓外,遠處的觀月樓在月色下若隐若現,最終隻剩一個輪廓影子。
明日,他就要在觀月樓之巅,斬楚棠于劍下!
“楚棠,莫怪我以大欺小,實在是容不得你活下去了……”許淩風心裏隻剩這麽一個念頭在纏繞。
…………
其實此刻,在許淩風看不見的地方,楚棠就處于觀月樓的頂樓。
與他一道的,除了陶英,還有沈雅。
來此地的目的,無他,熟悉場地罷了。
楚棠也不傻,地點是他定的,如果連自己都不熟悉,那就太搞笑了。
不求對一闆一木都了如指掌,至少對于地方大小、地形高低,要有一個大概的掌握。
高手過招,有時候對于細節的把握,往往會成爲決定勝負的關鍵。
“這地方不夠大啊!”楚棠走了幾步,發現整棟樓長寬都不過七八丈,樓頂更小,能夠騰挪的地方不多。
站在旁邊的陶英聞言不由吐槽:“不是你決定在此處的嗎?爲了說服沈刺史同意你們在此處決鬥,我不知道費了多少口舌!”
“就是!我都求了二叔好久,他才松口的!”手持一盞馬燈的沈雅也跟着附和。
誰想得到楚棠要在慶城最高處與人決鬥啊!
也就沈佐可能因爲阻止不了尋武令一事感到愧疚,不然絕對不會同意讓武者在此處大打出手的。
楚棠苦笑了,他能說當時随口什麽慶城之巅是爲了裝逼嗎?
本以爲慶城最高的地方是城牆什麽的,抑或是什麽高台,誰曾想是一棟木樓啊!
等到數日後他發現搞出烏龍來,外頭都已經将決鬥地點傳揚了許久,他也不好意思更改過來,隻能硬着頭皮認了。
唯一慶幸的是,這棟樓以前是爲了瞭望,後來爲了觀月,改造之後,頂層不是樓尖,而是一個平台,空間也相對較大,能容數十人同時站立,倒也勉強适合比武打鬥。
要是像其他樓頂一樣是瓦棚的話,隻怕連站立的地方都沒多大,還鬥個錘子哦!
在楚棠走着丈量步數的時候,陶英擡頭往上一看,明月高懸,月光清輝怡人,四下淡淡發亮,别有一番意境。
她不由歎道:“月圓之夜,慶城之巅,居高臨下,俯視衆生,武者高人,巅峰對決……倒也是個好地方!”
她與許多人一樣,都開始期待這一夜的到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