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至半。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坐落于慶城中心位置的梁州刺史府,各處懸挂起燈籠。
在火紅燈籠的照耀下,府内一片明亮輝煌,隻是燭火的氣息,也使得整個府邸在盛夏的夜晚顯得更爲燥熱了。
刺史府後院,正中的一處書房。
燈火搖曳間,人影閃動。
梁州刺史沈佐一身便服,坐在最裏面的書桌之後。
他左手拿着幾頁紙張,右手不停地敲擊桌面,眼睛定在紙張上,看一會,又發呆一會。
好半晌,他緩緩放下紙張,雙手揉了揉眉頭,而後擡起頭來,苦笑着向坐在對面的人說道:“小雅,你倒是給二叔帶來了一個大麻煩啊,讓我好生爲難!”
“二叔,你可是梁州刺史,慶城最大的官,對你來說,能有什麽事是棘手的?”沈雅笑嘻嘻地拍了一個馬屁。
其實她也知道此行确實有麻煩自家二叔的意思。
剛剛沈佐所看的材料,正是楚棠委托沈雅帶給刺史府的書信。
爲了将書信親自交到自家二叔手中,沈雅在刺史府等了大半天,現在才等到沈佐公幹回來。
沈雅雖然沒有看過裏面寫的是什麽,但隻是想一下,都能猜得八九不離十——肯定與今日楚棠殺了落神谷弟子一事有關。
沈佐看上去四十歲左右,白面短須,氣質儒雅,活脫脫一個中年大帥哥。
不過此時他眉頭緊皺,臉色看上去有些沉重,對于沈雅的恭維,也沒了以往的趣意,而是想了一會兒後問道:“小雅,我今日到外公幹,現在才回到府中。但在回來的路上,我就聽說了梧桐書院今日所發生的事。其中具體事宜,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與我說說。”
沈雅并不敢怠慢,收攏了玩笑的意思,神情嚴肅地緩緩交代了今日她在書院的所見所聞。
聽完,沈佐沒有第一時間回應,而是低頭沉思了一陣,再擡起頭時,雙眼精光蹦現,再問:“小雅,你說這書信是你們院長陶英交代你幫忙的?”
沈雅說道:“她沒有直說,但說楚棠有事需要我幫忙,讓我去見他。想來她應該是知道怎麽一回事的。”
沈佐呵的一笑,歎道:“看來陶英對這年輕人很是維護啊,不惜讓對方把官司打到刺史府來。這下好了,這麻煩我就算不想沾,也無法脫身了。”
沈雅聽到沈佐連續說了兩次麻煩,不由驚道:“二叔,真的很棘手?”
“對方可是落神谷,大名鼎鼎的武林聖地,你說麻不麻煩?”沈佐反問。
沈雅小心翼翼地問:“二叔,我給我們家惹麻煩了?”
“那倒不至于!”沈佐笑了一下,“人家已經打定主意要把事情鬧到刺史府來,沒有你,他們就不會找别人了?他們就是自己來也可以的嘛!”
沈雅仔細一想,微微點頭,松了一口氣,又問:“那二叔,你打算怎麽做?”
沈佐笑道:“天掉下來有高個頂着。你二叔我隻是梁州刺史而已,上面還有個總督管着呢!”
沈雅訝然:“二叔要把這事轉給總督?”
沈佐點頭說道:“他才能調動兵将,由他出面與落神谷打交代,最好不過了。不過,以我對我們總督大人的了解,肯定又會把事情推回到慶城這邊。理由嘛,也很簡單,隻說這事發生在慶城,由坐鎮慶城的刺史便宜行事即可。”
沈雅無語了,都想不出詞來吐糟這些官場老油條!
踢皮球的功夫,真溜!
不過沈雅見沈佐不以爲意,相反臉上還有一絲期待的神色,她想了一會兒後,有些明悟了,道:“二叔雖然說此事棘手,但也不想錯過這個機會吧?”
“哦?什麽機會?”沈佐來了興趣。
沈雅說道:“這事涉及到武林聖地,僅僅是以文官的地位和角度,肯定底氣不足的。總督讓你便宜行事,說不得會給你一次執掌兵權的機會。比如說,城防軍?”
慶城這麽一個大城,肯定需要士兵守衛。
城防軍就是拱衛慶城的編制,既在慶城主城駐紮,在周邊的衛星城更是有好幾萬人。
幾萬城防軍,由各大将軍領着,平時隻聽總督調令,非緊急情況,刺史都無法沾手。
這一次,隻要總督那邊踢皮球,沈佐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插手城防軍事務了。
這對于已經是慶城第一世家的沈家來說,也是一個很大的機會。
“哈哈!”沈佐大笑,滿意看着沈雅,“小雅,你在梧桐書院的書沒白讀,這麽快就看破其中的關鍵了。可惜你是女兒身,不然也走仕途,說不定會成爲我們沈家的又一支柱。”
沈雅撇撇嘴,道:“可惜我練武也不成,資質太差,隻到二境而已。”
沈佐臉色收斂了一下。
沈雅更是語出驚人:“二叔,你說我們沈家的《寒玉功》是不是出了什麽差錯?”
沈佐臉色一沉,道:“你别胡說八道!我們家寒玉功好着呢!這可是上三境功法,世間罕有。”
沈雅直言不諱:“你們總說當年我們家的老祖,憑借寒玉功練到了八境境界,威震天下。可是,二三代之後,後人至多就隻能練到七境了。現在更加差了,二叔你們這一代武功最高的也就是我父親吧?他隻有六境!一代不如一代啊,我不得不懷疑是不是寒玉功傳承出了什麽差錯。”
沈佐沒有氣急敗壞,而是深吸一口氣,道:“我們沈家寒玉功,顧名思義,是陰性功法。當年老祖是在北方機緣巧合得到奇遇,突破到八境的。而這上百年我們沈家一直處于南方的梁州,失去了那機緣,自然要差一些了。”
“那七境總能保住吧?可現在還是沒有出現上三境的人啊,二叔,再這樣下去,我們慶城第一世家的名頭可就保不住了。”
沈佐冷哼一聲:“上三境需要的是領悟,既需要天賦,也要境界,遲遲不出現又有什麽辦法?”
“那就是說我們現在這幾代人的資質不行?越來越沒有武學天賦了?”
“你……”沈佐生氣了,卻無法反駁。
他心裏也清楚,他們沈家确實處于沒落的過程之中。
比如他沈佐,雖然貴爲一州刺史,從二品的官銜,但說到武學天賦就比較感人了——有天賦的話,早特馬學武做高手去了,還用去官場厮混與人打嘴皮子官司?
就是因爲武學資質不高,他沈佐才進入官場,走了文官仕途。
在這方面他有點天賦,加上些許運氣和資源,這才做到刺史的份上。
至于武功,嗯,勉強成就罡氣四境而已。
說到這個,沈佐是羞愧的,畢竟從一出生就手拿上三境功法,練了幾十年,隻剛剛進入中三境而已。
好在他大哥天賦還不錯,現在練到六境快圓滿了。
沈家嚴格來說是武林世家,因此沈佐雖然官大,但武功不行,家主一直由他大哥當着。
他大哥也就是沈雅的親生父親。
到了沈雅這一代,武學資質好像又不行了。
沈雅就不說了,二境的渣渣,天賦還不如一些小門派的弟子。
至于她的兄弟姐妹,最高的也就五境修爲,而且年紀已經是三十好幾了,上限有限,前途無亮啊。
想到這裏,沈佐又憂慮了。
他如今是一州刺史,還有上升的空間,隻要有他在,沈家保持住現在的地位不難。
可是,哪天他不在了,或者從官場退下來了,家族遲遲不出七境高手,偌大個慶城,衆多世家虎視眈眈之下,誰還會服他們慶城第一世家的名頭?
用屁股都能想到,再不出個武學天才一舉突破到七境,二十年之後,他們沈家,吃棗藥丸啊!
這麽一想,沈佐目光在沈雅身上不停打量。
“二叔,我臉花了嗎?”沈雅不解。
沈佐放下官威,臉上挂起了和藹的笑容,道:“小雅啊,你今天竟然主動幫這個叫楚棠的捕快送書信,你倆有過接觸?他人怎麽樣?”
沈雅閃着無辜的眼神,問道:“什麽叫人怎麽樣?”
“比如說武功?”
一提到楚棠的武功,沈雅雙眼一亮,激動地說:“能殺武林聖地五境圓滿的弟子,他的武功還用說嗎?當然很好啦!二叔你是不知道啊,他那斬天拔刀術,嗖的一下,刀出來了!再嗖的一下,刀歸鞘了!對面的人也就死了!他的刀,快到……難以形容!”
武功這玩意,沈佐早就放棄治療了,興趣不大,繼續追着問:“那其他的呢?”
“什麽其他的?”
“比如說……人品怎麽樣?人又長得怎麽樣?”
沈雅臉色狐疑,大感不解:“二叔,你到底要表達什麽?”
沈佐輕咳了一聲,道:“二十歲的五境武者,你沒聯想到什麽嗎?”
“不是說他是四境而已嗎?”
“這你也信?”沈佐幾乎要發飙了。
其實無論是五境還是四境,二十歲的年紀,都讓沈佐感到無地自容!
“他肯定在扮豬吃老虎!”沈佐嗓門大了起來,“确實有天才能夠越境殺人,但被越境的人,隻怕都是普通貨色。落長英的親傳弟子,九天落河劍的傳人,被人越境一刀枭首,你信嗎?”
沈雅委屈了,道:“不信就不信嘛,二叔你激動做什麽!”
沈佐深吸一口氣,道:“我不激動,不激動。小雅,我的意思是,像楚棠這樣的天才,值得我們拉攏啊!二十歲的五境,搞不好三十歲就能晉升到上三境了。”
“二叔的意思是……”
“他缺功法嗎?”
“應該不缺,他武功可厲害了。”
“那他缺金銀财寶嗎?”
沈雅想了想,搖頭說道:“以他的本事,隻要開口,大把人給他送上大筆财富。”
“所以啊!他缺個女人!”沈佐笃定地說。
“啊?”沈雅驚呼出聲,慌得不行,“二叔你的意思是……是聯姻?不行不行!他是清月看上的人,清月是我好友,我怎麽能跟她搶男人呢?不行的!二叔,這事我做不來!”
“我有說讓你去聯姻嗎?”沈佐奇怪地問。
“啊?”沈雅頓時滿臉通紅了,羞得不行,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
沈佐毫不客氣地說:“人家是少年天才,未來的上三境強者,要找伴侶,修爲肯定不能差他太多,否則怎麽攜手共進?小雅你雖然是沈家嫡女,但武功低下,人家哪裏會看得上你?”
“二叔,你……”搞了個大烏龍,沈雅臊得渾身燥熱,恨恨跺腳。
沈佐瞥她一眼,道:“有空你把他請到我們家來,讓我好生觀察觀察,也讓他們了解一下我們家的實力。”
沈雅一個勁搖頭:“我不能讓我們家撬清月的牆角啊!”
“清月?蘇弘的那個丫頭?”沈佐皺眉不已,“她不是不會武功嗎?身體還弱,早夭之象啊!那我們更沒有什麽好擔心的了。連武功都不會的丫頭片子,楚棠怎麽會看得上?行了,就這樣說定了,你給留點心!”
沈雅腦瓜子嗡嗡的,心亂如麻,都不知道是如何走出沈佐書房的。
唯一隻記得沈佐說他會好生與落神谷周旋,爲楚棠撐腰做主!
理由就是要好生展現沈家的能量,讓姓楚好好見識一番。
站在門外,吹了一陣風,沈雅才回過神來。
擡頭看天,夜色更濃了。
…………
亥時末,梧桐書院。
廂房内,楚棠緊緊關閉房門,一整天不能到外面溜達的他,更是被房内悶熱的空氣攪得心神不甯,無法入睡。
“沒想到裝重傷比生病還辛苦。”楚棠一直吐槽個不停,“早知道如此,就應該讓陶大院長給我安排一個小院來住了。空間大,才能讓人活動手腳啊。”
陶英:書院是你家?你可做個人吧!
爲什麽要詐傷?
無非是想讓人把他看得更低一點罷了。
一刀殺了落神谷五境圓滿弟子,如果還大搖大擺在外面走動,屁事沒有的樣子,如此高調,隻怕日後再想扮豬吃老虎就難了。
詐傷,就是告訴世人,殺石子謙的那一刀,是他透支身體,爆發潛力,才有的結果。
一刀之後,他就難以爲繼了。
這樣一想,就算許多人依然看重他,但肯定也有許多人小看他。
而小看他的,往往都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楚棠打算在屋内窩個幾天再出去活動,把這戲演到底。
夜更深了。
午夜來臨,天地清涼了許多。
楚棠也跟着平靜下來,盤坐在床榻上的他,再一次運功調息。
經過一天的休養,神照經和九陰真經真氣運轉之下,身體好得七七八八了。
他也有了更多時間琢磨體悟今日拔刀術的風采。
一刀之下,全神貫注,舍刀之外,别無他物。
那是超越了境界和功力的一擊!
現在想來,楚棠都覺得難以置信,還有一種上瘾的痛快感。
“那一刀……讓我感覺無論對面是誰,都可以斬于刀下!”楚棠緩緩閉上眼睛,心神沉浸在拔刀術的境界之中。
再一次,他的靈識無比靈敏,雖然閉着眼,但依然能“看清”周遭的一切——
床榻,被子,桌子,凳子,門和窗,以及屋外的夜色……
感應的範圍越來越大,卻也有極限,大概出了屋子三四丈遠,就難以爲繼了。
一切都漸漸清晰起來:
月色之下,夜風吹拂,花草搖動,樹影婆娑,風卷落葉,沙沙聲響……
他的精神力,越來越壯大,虛空之中,像是有一雙情人的手在輕撫他的臉頰。
這一刻,楚棠幾乎要感動得流下淚了。
嗖嗖!啪嗒!
忽然,一陣異響闖入楚棠的精神世界!
聲響很快也傳入了他的耳中。
“有人?!”楚棠猛地睜開雙眼,心裏卻有一股莫名的興奮在湧起。
悄無聲息的,他輕輕地拿起了神兵倚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