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大堂,氣氛很是古怪。
既有訝異,也有詭異。
靜谧得能聽到粗重的呼吸聲。
程毅吓得大氣都不敢喘,剛才呵斥他的是族中一個叔公。
除了這個輩分高的長輩外,大堂正中端坐的是族長程永林,也就是他的堂伯。
此外,還有三個族中管事的叔伯,都聚在此處。
唯一與程毅同輩的,則是他的堂哥程風了,也就是慶城世人口中的程家二公子。
程永林的二兒子!
以往,程毅因武功低下,以及支脈的身份,對于程風一向敬畏有加,恨不得巴結一番。
今天再看程風,他就沒有那種拘束感了,甚至敢光明正大地打量對方。
此時的程風,倚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臉色還有些蒼白,顯然之前受的傷還影響着他的神态。
“說是什麽程家的麒麟兒,武學天才,與來自小地方的楚棠相比,真是差遠了!”程毅一臉鄙夷地看着程風,心裏腹诽不已,“二十四五練就四境圓滿,平時就趾高氣揚的,結果怎麽樣,還不是被人家楚棠三兩下就打成重傷了!”
“咦,好像不對,楚棠連五境圓滿的人都殺得了,殺我們程二公子豈不是易如反掌?如此看來,程風也不賴的嘛,至少從楚棠手中逃得一命!”在别人無法察覺的當兒,程毅的心理活動非常活躍。
程風早就注意到程毅那咄咄逼人的眼神了。
他與程毅不算很熟,依稀有些印象,但他記得此人面對他時,一向都是恭敬有加的呀,今天倒是邪門了,竟然敢肆無忌憚地打量他!
對于這個沒什麽武學天賦的族弟,程風向來都不放在眼裏。
以前,在他心裏,拿來與自己衡量的人,大多是慶城同輩的天才。
比如說,蘇家的蘇康等人。
又或者是,族中那些有爲少年天才。
前幾天,他所重視的名單裏頭,又添加了一個叫楚棠的男人。
實在是對方給的教訓太慘痛了!
幾天前,他是衆口交贊的程家英才,有希望接手慶城程家的程二公子!
然後,南城一戰,敗給楚棠之後,他的聲譽就直線下降了。
雖然窩在家中養傷,沒有到外面走動,不了解大家對他的評價。
但是,家裏的長輩,每每看到他時都是搖頭歎息,一臉失望的樣子,程風就可以明白過來,家中長輩,對他失去了信任。
就連同輩中的許多兄弟姐妹,對他也是頗多微詞,不大恭敬了。
這令程風很惱火!
他也不是那種受到一次打擊就一蹶不振的人,相反,他内心生起了一股志氣——他要重新振作起來!
他要争一口氣。
不是爲了證明自己有多了不起,而是要告訴别人,他失去的東西,他一定要親手拿回來!
總之就一句話,他一定要與楚棠幹到底!
程風都已經做了通盤的打算:先養好傷,接着勤加練武,有所成之後,再去找楚棠挑戰。
最後,戰而勝之,爲自己正名!
他要一步一步走到最高,把楚棠踩在腳下,讓世人知道,他不是程家的恥辱!
然而,就在今天,他再一次受到了沉重的打擊,依然是來自于楚棠的——
他把五境圓滿的武林聖地弟子一刀給殺了!
聖地門人,五境圓滿……
無論是哪一個因素,都是程風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但楚棠卻一刀湊功!
聽程毅說的過程,好像楚棠殺那人時非常輕松,和喝水吃飯沒有什麽兩樣。
程風慌了,也絕望了。
如此對手,他還有戰勝的機會嗎?
或者說,他還能追得上對方的腳步嗎?
說不定再過些時日,拍馬都看不到對方的背影了!
程風沮喪之極,連程毅鄙視的眼神都懶得理會。
“程毅!”族長程永林忽然站了起來,走到程毅面前,在後者惶恐的眼神中,嚴肅地詢問,“你剛才說那個姓楚的捕快,殺了落神谷弟子後,也跟着倒下了?”
程毅一愣,心想這事的重點是這個嗎?
不應該爲楚棠年紀輕輕就能殺聖地弟子而感到震驚嗎?
族長,你是不是被震傻了,怎麽問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當然,程毅的心裏話,是不敢訴諸于口的。
“程毅!”程永林又低喝一聲,叫醒了程毅,“好好回答我的問題!”
“哦。”程毅應了一聲,連忙回答,“他倒下的時候,我就在現場,聽他說殺石子謙的那一刀,很耗潛力,極傷身體,一刀之後,幾日内都沒有再出一刀的能力。”
“你确定?”程永林目光幽深,看得程毅心裏發慌。
“我……他是這樣說的。”程毅硬着頭皮繼續說下去,“後來,我聽說我們院長還安排身邊人去照顧他的起居,說他下床都難,無法自理了。”
“你親眼見到了?”程永林又問。
程毅說道:“院長吩咐,沒有她的許可,誰也不能靠近楚棠居所。”
“嗯。”程永林輕應了一聲。
“族長,您問這個做什麽?”程毅順口問了一句。
程永林瞪他一眼,道:“這你就不用知道了。行了,這事前前後後,你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程毅想了一下,輕輕搖頭,知道的他都說了,不知道的他也不敢胡謅。
程永林揮揮手,道:“那你先下去吧。”
“啊?”程毅一愣。
程永林瞥他一眼,道:“怎麽,還要我請你出去不成?”
程毅連道不敢,低着頭徑自離開大堂,内心卻極其憤怒。
很明顯,堂内的幾人還有事要商量,但卻把他逐了出去,擺明了是不信任他,接下來要讨論的事不想給他知道!
這就很淦了!
需要他時,叫他賢侄,好生說話;不需要他時,就叫程毅,讓他出去。
根本沒人把他當一根蔥、一回事!
心裏窩火的程毅匆匆離開了。
堂内,再一次安靜下來。
還是程風首先打破了沉默,他以還虛弱的語氣問道:“父親,你打聽楚棠的狀态,是有什麽計較嗎?”
程永林掃了衆人一眼,目光最後定在程風身上,嚴肅地問:“小風,這裏隻有你與楚棠交過手,你老實說,他是否有五境的修爲?”
程風皺眉說道:“當日他的罡氣全程都隻有一尺多而已,并沒有兩尺的表現。”
一尺多的罡氣,那就是四境修爲的體現。
“當然,不保證他沒有藏拙。”程風補充了一句。
他當然希望楚棠真有五境實力,那麽,他一個四境的武者,輸給對方,好像就很符合道理了。
四境輸給五境,有毛病嗎?
沒有!
如此一來,就不是他程風無能,而是對方太厲害了!
對于他的一切質疑,也應當煙消雲散。
程永林瞥了自家兒子一眼,好似看破了他的心思,嘴上卻道:“如果他确實有五境修爲,那麽殺了五境的石子謙,倒也說得過去了,即使一個是無名小卒,一個是聖地弟子。但是,我倒是希望他隻是四境修爲僥幸赢了而已。”
“大哥,這是爲何?”問話的是一個坐在左手邊的中年男子,聽他的稱呼,理應是程永林的兄弟之一。
“是啊,父親,四境殺五境,豈不是顯得他更妖孽?”程風也是不解地問。
程永林沉聲說道:“你們懂什麽!再妖孽,那也是四境修爲,功力尚淺,能力有限,縱使是天縱奇才,說不定就輕易夭折了!可如果是五境……你們不要忘了,我們在座之中的人,最高也就隻是五境圓滿而已!
“換句話說,他确實有殺石子謙的能力。石子謙就是五境圓滿,楚棠能殺他,那也能輕易殺了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何況,二十歲的五境天才,不比四境越級殺人遜色多少!這麽一想,你們還能坐得安穩嗎?”
坐不安穩?
大家都不是蠢人,不聰明的人也走不到今天,更無法進入此間。
他們都聽出了程永林話裏有話。
“永林,你是不是有什麽打算了?”開口的是一直坐在程永林旁邊的一個老者。
程永林面向他,語氣帶點恭敬:“三叔,這天下,天才無數,而最終成就絕頂高手的卻鳳毛麟角。許多天才,在還沒有真正成才的時候就夭折了。而夭折的天才,也隻是未長成的天才而已。”
老者心中一驚,掃了衆人一眼,沉聲說道:“你們幾個,都先下去吧,我和永林有話要說。”
衆人面面相觑,卻都意識到兩人接下來的談話可能有石破天驚之舉。
如無必要,他們還是不聽爲好。
程風也被人帶了出去,到門口時,他回頭看了看自家父親,隻發現對方臉上閃過一絲殺意。
很快,大堂内隻剩兩人了。
老者坐着,讓程永林也坐下說話,後者卻是搖頭,道:“三叔,我站着即可。”
老者點點頭,道:“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程永林低聲說道:“我想殺了楚棠。”
“爲什麽?就因爲他把你兒子打成了重傷?程風不是沒有性命之憂麽,養一段時日身體就好了。再說了,年輕人吃點苦頭,也不是壞事。”老者神情平靜。
程永林冷冷地說:“三叔,我是族長,一切都隻爲整個家族的利益考慮。風兒是我兒子沒錯,但我又不隻是隻有一個兒子!我要殺楚棠,理由有兩個!”
“哦?說來聽聽。”老者笑了笑。
“第一,他破了我們家的四象戰陣,而且他當時是隻表露四境修爲破的。輕功也好,蠻力也罷,破了就是破了。也就是說,他手中掌握着能破四象戰陣的方法。如果他把這方法教給了别人,那我們程家如何自處?”
老者臉色漸漸陰沉下來,示意程永林繼續說下去。
“第二,他殺了落神谷大長老落英神劍落長英的親傳弟子。”
“嗯?”這點老者無法理解了,“他殺落長英的弟子,關我們什麽事?”
程永林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道:“情兒前些日子已經突破進入四境境界了。”
“誰?”
“程情!”程永林仰着頭,“我家老三!”
老者吸了一口涼氣,很是驚訝:“這就四境了?”
無怪乎他驚訝,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程永林的三兒子程情今年好像隻有十八歲。
十八歲的四境武者,也可以說是天才中的天才。
程永林越說越興奮了:“情兒還有兩個月才足十八歲。他是半個月前成功突破四境的。爲了保護他,我讓他不要聲張,更沒有對外宣稱。隻有我與他知道,如今再加上三叔。”
老者笑了,道:“你做的沒錯。如今我們與蘇家勢同水火,正是緊張的時候,萬萬不能讓他們知曉我們有十八歲不到的四境天才。”
知道了會怎麽樣?
敵人的天才,就是我方的砒霜啊,殺之而後快!
“等等,永林,情兒四境,和殺楚棠有什麽關系?”老者想起這茬。
程永林激動地說:“和第一點的落神谷有關!其實以情兒的資質,完全能夠加入落神谷的了。但是落神谷有個很怪的規定,出身越高的世家大族,他們越不想收入谷中。爲了讓情兒順利進入落神谷,我們需要給落神谷一份大禮,或者說是一份投名狀!”
“楚棠?!”老者明悟了。
程永林重重點頭:“落長英是落神谷大長老,在其中有着無上的地位和威望,但他們不好出面殺朝廷的捕快,我們幫他把仇報了,能不欠我們人情嗎?”
老者問道:“我們就不怕朝廷?”
程永林悠悠說道:“我們本來就有人在朝廷。再說了,朝廷防備武林聖地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聖地不好幹的事,我們幹了,打點一番,能出什麽問題?隻要情兒順利加入落神谷,學得上三境功法,屆時,什麽蘇家沈家,通通都得看我們程家的眼色!”
老者目露憂色,道:“永林,這事隻怕不好幹,對方就在梧桐書院窩着不出來。而梧桐書院可不好惹,僅陶英就是六境高手。”
“這事我已有計較。三叔,我們這樣……”程永林湊到老者耳邊,把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
老者越聽越是震驚,如果不是看程永林冷靜認真,他都以爲對方要瘋了。
“這樣真的好嗎?”老者猶豫了。
程永林高聲說道:“三叔,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此刻楚棠虛弱,要殺他,正當時啊!過了這村,就沒那個店了。我們家數十上百年都隻能困于慶城,與蘇家這等人争鋒,就是因爲沒有出過上三境的高手啊!此時不搏,更待何時!”
“那……”老者有些心動了,“不幹則已,要幹就得一擊必殺!”
程永林笑了,道:“正合我意!”
“什麽時候出動?”
“趁他病,要他命。今晚就做了他!”
程永林說着話時,殺氣凜凜,寒意徹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