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楚棠房内中間剛換來不久的方桌,被怒氣沖沖的陶英陶大院長重重拍了一把,震得桌上的茶壺杯子彈了起來,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唐越,你能不能有點男子氣概,能不能别這麽慫?”陶英恨鐵不成鋼地指責坐在桌子對面的唐越唐副指揮使。
兩人分别坐在桌子的對面。
不遠處的床上,則是一臉蒼白看上去奄奄一息的楚棠。
房内就他們三人。
面對陶英差點戳到臉上的手指,還有那比較侮辱人的指責,唐越有點唾面自幹的意思,微笑着說道:“小英,我這不是你一召喚,我就趕過來了嗎?還給你們獻上了一計,這還不算上心嗎?”
“你這是上心?我看你是别有用心!”陶英更怒了。
她果然沒有猜錯,楚棠做缁衣衛特聘人員的事真要黃了。
正是擔心這個,陶英才把唐越請來,想要督促他趕緊把這事辦實了。
有缁衣衛這塊令牌在,在面對落神谷未來的責難,楚棠還能有幾分保障。
而唐越告訴她,這事擱淺了,在這特殊時期,他們缁衣衛不能明目張膽與落神谷對着幹。
他也很老實,直說在今天之前如果把事辦瓷實了,那萬事皆休,也不怕落人口實。
可偏偏楚棠今天殺了落神谷大長老的親傳弟子,随後缁衣衛把令牌給楚棠,說後者是他們的人,那落神谷會怎麽想?
肯定會認爲梁州缁衣衛與他們對着幹呀!
什麽,假裝今日之前就把缁衣衛令牌制好,交到了楚棠手上?
别搞笑了!
落神谷又不是那種隐居幾十年都不出世的門派,相反,落神谷弟子隻要擁有六境修爲,他們就能随時出谷,在梁州各地經常走動。
因此,他們耳目也很靈通的,加上在梁州各地的布置,肯定能從各方打聽到楚棠和缁衣衛的關系。
時間順序,因果次序,都能了如指掌。
如果唐越這時候還極力把令牌交到楚棠手中,那缁衣衛估計就要承受落神谷的怒火了。
缁衣衛是皇室用來鉗制江湖勢力的不假,但那也得看對象是誰!
一般的江湖門派,他們别說擔心什麽得罪,往死裏打都沒問題!
然而這次要面對落神谷這等龐然大物,唐越自覺扛不住這種壓力,隻能暫且擱置這些事宜了。
至于陶英說他慫……嗯,慫就慫吧,形勢比人強啊!
缁衣衛在梁州的最高戰力也就七境境界,而落神谷裏頭,落長英就是八境圓滿境界,僅他一人,就足以碾壓梁州缁衣衛了!
向京都缁衣衛請求派遣境界更高的高手來支援?
呵呵,不是不行,關鍵是值不值得,應不應該!
自己處理不了,勞煩上級出動,這不是顯得梁州缁衣衛無能麽!
而陶英自然是生氣唐越這種毫無擔當的姿态。
此外,她說對方别有用心,是唐越給他們出一個馊主意——
讓楚棠到刺史府彙報此事,把前前後後的經過上報,請求刺史府處置。
處置什麽?
當然是讓刺史府出面與落神谷打交道,看看如何把這事給扯過去。
至于怎麽扯,那就是人家梁州刺史的事了。
陶英看得明白,唐越不僅不想出力,還想把人家刺史府拖下水。
想來,如果能把梁州總督府也牽扯進來,那就更合他的心意了吧?
爲何要禍水東引?
隻爲缁衣衛在地方上,經常因爲管轄權屬問題與地方長官産生矛盾!
特别是與總督府的關系,雙方既有合作,也有鬥争。
确切地說,是競争;又或者說,是争權奪利。
總督才是一州最大的軍政長官,雖是二品的官職,但手中的權利可比很多一品的虛職要大得多。
說白了,他們才是封疆大吏,掌管着數千萬人的死生和前途,既轄制文官,也管軍務,說是土皇帝爲不爲過。
總督擁有這麽大的權力,皇帝能睡得着覺?
這時候,缁衣衛又可以發揮作用了——除了牽制地方武林勢力,還監視着總督府的一舉一動。
總督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對缁衣衛當然沒有什麽好臉色了,雙方往往能因爲某些事把官司打到皇帝面前。
有官司,就有權力的争奪,說雙方勢同水火肯定不恰當,但能在一些事上給對方上眼藥,他們也毫不客氣。
唐越如今明顯就想利用這事把刺史府,乃至總督府,以及武林聖地落神谷都套進去。
陶英甚至聽唐越提及到在他們書院讀書的沈雅——如今梁州刺史沈佐所在家族的嫡女。
顯然,唐越暗地裏提議陶英多多利用沈雅的身份做文章。
這就讓陶英有些不齒了。
她是那樣的人嗎?!
“唐越,我最後一次問你,那令牌,你到底給還是不給?”陶英不耐煩了,下了最後通牒。
唐越輕輕搖頭,道:“小英,實在是給不了啊!”
“那你今日過來是爲了給我們出馊主意?楚棠是需要你這馊主意的人嗎?”
“這不是小英你遣人讓我來的麽?”
“我是讓你來擔當的,不是讓你來出陰謀詭計的!”
唐越無奈說道:“怎麽就是陰謀詭計了呢?這是常規操作呀。要說是謀,那也是陽謀,堂堂正正,大大方方,沒有其他伎倆!”
陶英冷笑:“唐越,我看你是官越做越大,人卻越來越沒有心氣了!失了勇猛精進之心,這樣下去,遲早有一日你武道修爲不再長進,很快就爲我所超越!”
唐越不以爲然,道:“小英,這你就想岔了。差事是差事,練武是練武,我從不混淆。照你這樣說,進了缁衣衛,官銜大了,武功就難以有所長進,那全天下誰還願意進缁衣衛?難道他們都得了失心瘋不成?”
陶英冷哼一聲:“如果你把七境八境當做終極目标,那就當我沒說過這話!”
唐越張了張嘴,沒說什麽。
半晌,他扭頭看向躺在床上養傷的楚棠,滿是歉意地說:“楚班頭,這次是唐某對不住你了。你放心,隻要這事過去了,我缁衣衛的大門依然爲你敞開!”
楚棠強笑,虛弱地說:“唐副指揮使不必介懷,楚某理解的。”
唐越點點頭,道:“那你好好養傷。”
陶英雖然生氣,卻也沒失了禮數,站起來送客:“唐越,既然你幫不上門,就走吧,省得在這礙我眼!”
唐越苦笑,道:“小英,人家楚班頭都沒說什麽,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陶英冷着臉問:“那要我怎麽樣,笑臉相送你唐指揮使?”
唐越頓時不敢反駁了,歎一口氣,緩緩出了門,走遠後,回頭看到相送的陶英,他不禁問道:“小英,楚棠……那一刀,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真有那麽厲害?”
陶英橫他一眼,道:“我還以爲你能忍住不問呢。”
唐越搓了搓手,道:“練武之人,聽到絕技,心癢難耐嘛!你派來的那兩人說得不清不楚,一路問他們,都隻說沒看清,而石子謙死前狀況很恐怖!他們心魂未定的樣子,顯然吓得不輕。還有,小英,你派來的這兩個學子,好像不咋樣呀。一個輕浮,一個深沉,感覺都不是善茬。”
“秦端……”陶英想起之前的事來,歎了一口氣,“罷了!人嘛,哪個沒有私心?隻要沒有作奸犯科,那我都認他們是書院的弟子。”
“還是小英你大氣!”唐越贊歎一聲。
陶英冷笑:“你拍我馬匹也沒用!關于楚棠那一刀,我能說的也不多,就一個字,快!”
“多快?”唐越追問。
陶英猶豫了一下,道:“如果他功力境界與我們相當,隻怕我倆也擋不下那一刀。”
“什麽?”唐越震驚不已,“我們也擋不住?”
陶英點頭說道:“太快了,根本看不清,也來不及反應。”
唐越臉色沉了下來,道:“這麽說這一刀也能殺我們?”
陶英悠悠說道:“前提是他的功力境界要到六境小成以上,那時,我倆都是上三境了,又豈是那麽容易殺死的?”
唐越沉默了良久,看看四周,才低聲問道:“小英,你有沒有覺得奇怪,楚棠會許多我們從未聽過的武功。他的輕功,你我都見識過,無人能出其右;還有那什麽乾坤大挪移,卸力打力,精妙無雙;現在還有一手快刀!
“此外,他的兵器,似刀似劍,據說使過一門劍法。這麽說來,他是刀劍雙絕?小英,你沒有想過這些武功路數到底是如何到他手上的嗎?”
陶英看了一下唐越,皺眉說道:“唐越,你到底想說什麽?”
“小英,你不好奇嗎?到底是誰教他的武功,那人又在哪裏了,是做什麽的?”
看着唐越一臉蠱惑的樣子,陶英冷笑了,道:“唐越,你越來越浮躁了!自己的武功都沒練明白,就惦記别人的武功?貪多嚼不爛的道理,你不懂嗎?”
唐越輕輕一笑,攤手說道:“楚棠的武功五花八門,也沒見他不好使啊?小英,你真相信他是傳言的四境修爲嗎?”
陶英面無表情地說:“四境,還是五境,對我們來說,有區别嗎?”
唐越嘿的一笑,又問:“那他是真的受傷了嗎?”
陶英還是面無表情,道:“傷沒傷,人怎麽樣,你不是親見了嗎?”
唐越悠悠說道:“這我就不好判斷了。”
“唐越,我也不與你廢話了,你走吧!”陶英先下了逐客令。
唐越聳聳肩,告辭一聲,大步向前走。
“唐越!”陶英叫住了兩三丈開外的唐越,等他回頭,才鄭重說道,“我聽過一句有關武學的話,覺得很有道理,我分享給你聽,願大家共勉。”
唐越一愣,狐疑的神色慢慢變得慎重,道:“小英,你說,我洗耳恭聽。”
陶英緩緩說道:“天下沒有無敵的武功,隻有無敵的人!”
唐越渾身一震,喃喃說道:“沒有無敵的武功,隻有無敵的人……好一句隻有無敵的人!”
陶英趁機說道:“我陶家浩然一氣功,本來就靠自己參透,走出自己的路來。以此爲根基,自是無須再琢磨其他武功了。
“而你的拂風劍法,出自皇室,上限也能抵達九境,一心潛修,領悟出更多勢來,自然也是威力無雙,不比落神谷的九天落河劍法要差!
“這些年,你……心思太多了,還是秉持本心,勇猛精進才好。唉!唐越,你好自爲之吧!”
唐越聞言,眼神閃爍,臉色多變,好半晌才平靜下來,他向陶英拱手說道:“小英,多謝你的好意,我會好生琢磨斟酌的。再會!”
說着,大步離去,很快不見了他的蹤影。
陶英看了一會,歎息一聲:“言盡于此,希望你能聽得進去。”
說完,她重新走進楚棠房間,順手把門虛掩上。
“你不裝了?”陶英看見房内的人,不由輕笑一聲。
房内,楚棠已從床榻下來,端坐在方桌旁,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拎起茶杯悠然喝着茶水。
此時的他,臉色如常,哪有一絲傷病的樣子。
爲了把戲演全套,哪怕是唐越,他也裝着虛弱的樣子。
臉色蒼白,脈搏虛弱,氣息紊亂……爲了裝得更像,聽到唐越要來時,他不惜逆轉内氣,沖擊經脈,真正把自己搞得受了一些小傷。
不過不要緊,有九陰真經和神照經真氣存在,調息個幾盞茶的功夫就能痊愈過來。
唐越一走,他就不用裝了,趕緊下床。
盛夏時分,大中午的,窩在床榻上,是真的悶熱難耐。
“陶院長,唐指揮使真走了?”楚棠不答反問,中氣十足。
陶英點點頭,爲唐越解釋了一句:“楚棠,你也别怪他,他也是逼不得已。”
楚棠聳聳肩,道:“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人生在世,誰能免俗?幾天之前,唐指揮使與我素不相識,非親非故,我怎麽能苛求他爲我全心全力排憂解難?”
陶英眼睛微亮,歎道:“利益之分,你看得倒是通透!是我着相了!”
唐越感慨說道:“陶院長義字當先,仗義執言,倒是巾帼不讓須眉,楚某佩服得緊!”
陶英擺擺手說道:“無非是求個心安,希望能念頭通達罷了。”
“這境界已經極高了!此心安處是吾鄉,行走江湖,如能心安,處處都非異鄉,何其快哉!”楚棠忍不住贊歎。
陶英目光幽幽盯着楚棠,道:“楚棠,你還說你不會文章!”
楚棠讪笑說道:“現在不是受傷了麽,裝虛弱嘛,要讓人覺得像,不免得悲春傷秋什麽的,人一多想,就容易胡言亂語。”
陶英似笑非笑,道:“你這人,實在無趣!其實若你識趣的話,剛才在唐越面前表現得龍精虎猛,展現出殺了石子謙之後不僅沒虛弱,就算再來一打這樣的對手,你都能把他們砍翻!這樣的狀态和價值,唐越估計就會眼巴巴地把令牌奉上了。”
楚棠苦笑說道:“其實楚某之前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幫缁衣衛做事的。現在好了,不用選擇,直接有結果了。”
陶英歎了一口氣,道:“那反而要怪我了,是我自作主張。罷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楚棠,唐越的建議,你覺得如何,真要去刺史府嗎?雖然我很讨厭唐越的鬼心思,但不得不說,他的主意還是有些道理的。在你不夠強大之前,最好能借助别人的力量保護自己。”
楚棠淡淡一笑,道:“慶城第一世家,楚某聞名已久,倒是想去見識一番。”
他多苟的一個人啊!
能找到人幫忙分擔壓力,幹嘛要自己背這口重鍋!
刺史府,他去定了!
“陶院長,沈雅還在書院不,讓她帶楚某這個傷殘之人去刺史府讨個公道?”楚棠讨好地問。
“你……”陶英氣得臉色漲紅,最後怒喝一聲,“你們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都是混賬!”
說完,她怒氣沖沖甩袖而去。
留下房内的楚棠,一頭霧水,滿臉疑惑,想不通對方怎麽突然就如此生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