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巳時一刻。
咕噜咕噜……
馬車車輪碾壓青石闆路上,發出一陣規律而刺耳的聲音。
漸漸的,白色雙馬拉着外觀極其豪華的馬車駛離梧桐書院大門。
車外,是一個壯碩的車夫端坐着,不停驅使馬匹走街串巷,迎着已經很是熱烈的朝陽,熟練地走在慶城城中。
叮當!叮當!
馬車門簾上懸挂的鈴铛在風中搖曳,一路響起一串串悅耳的聲音。
車内,楚棠端坐在靠門的邊上,神兵倚天抱在懷裏,雙手搭在膝蓋上,一臉正經,目不斜視。
陣陣清香飄入他的鼻中,其中既有清新車内空氣的香囊氣味,還有一絲絲女子所用的香粉氣息。
抑或是女子的體香?
楚棠心裏感覺老尴尬了,因爲在車内狹小的空間内,還有另外一個女子——梧桐書院院長陶英。
此外,尴尬的原因,則是經過一夜的沉思,他還是決定與陶英一道去見她所說的缁衣衛。
明着對缁衣衛有些懼意,最終還是忍不住想借人家的權勢來給自己方便。
真香定律再一次體現出來了!
本來楚棠上馬車之前,是要與車夫呆在外面的,後來是陶英一句話讓他坐進馬車内,說有事要與他探讨。
沒有辦法,他隻有硬着頭皮坐了進來。
入内就發現這輛馬車應該是陶英的專屬座駕,一切布置如同女子閨房:
馬車頗爲寬廣,左右有半丈之大,前後也有将近一丈長,最裏是紫色的坐墊,兩邊是鋪了兩條錦緞的長條坐墊。
此外,門窗是薄紗簾子遮擋,車外的陽光透過簾子射進來,保證了車内的明亮。
車内還有各色挂飾,顯得頗爲溫馨。
陶英坐在最裏面,面前是古香古色的小茶幾,上面有一壺熱茶,從壺嘴裏時不時飄出熱氣,顯然是上車之前熱了一壺茶在這裏。
茶幾上還有幾個小巧的紫砂茶杯,做工精細有緻,看上去高端華貴。
其他茶杯都倒扣在茶幾面上,隻有一個有着茶水,在晃蕩的馬車内蕩漾着絲絲波紋。
陶英看上去是在閉目打坐,偶爾,會端起茶杯,小抿一口,卻是沒有招呼楚棠。
别說請他喝茶了,就連話都沒多說一句。
楚棠鼻中聞着淡淡的幽香味道,隻感到坐立不安。
陶英再大氣,再豪爽,也是一個女人。
如今兩人就坐在一個這麽狹小的空間之内,楚棠感覺不自在也是很正常的事。
其實他想開口說話,打聽将要見到的缁衣衛的情況,但陶英沉默,他也不好打破沉靜。
偶爾扭頭瞥了一眼陶英,欲言又止。
今天的陶英,與昨日所見又大大不同。
昨晚接待他時,陶英雖是勁裝,但還是女子打扮,隻不過更雍容華貴罷了。
今日她卻是男子裝束,頭發紮了起來,一身白衣,英姿飒爽,如同一個翩翩武林公子,俊俏極了。
在楚棠再一次看幾眼她後,陶英緩緩睜開眼,淡然說道:“楚班頭,你想說什麽就直接說,不用猶猶豫豫的,一個大男人,怎麽如此腼腆?”
楚棠苦笑說道:“這不是看陶院長你在閉目養神麽,怕打擾了你的休息。”
陶英擡眼看了他一下,道:“你這是在将我的軍啊。”
“啊?”楚棠沒有意會過來。
陶英說道:“我昨晚和你說不能起太早,要多休息。”
楚棠連忙說道:“沒有沒有!陶院長,楚某絕對沒有這樣的意思!”
陶英呵的笑了起來:“你這人,太無趣了,我開個玩笑而已!”
“呃……”楚棠腹诽不已,你一個文人院長,就應該規規矩矩的,開什麽玩笑嘛。
不過轉念想到陶英是一個六境高手,和一般隻會搖頭晃腦念書的文傳院長不一樣,心裏頓時恍然了。
陶英又看他一眼,問道:“你是否想問缁衣衛的事?”
“嗯!”
“你說你與缁衣衛接觸過,那你對這個機構了解了多少?”陶英又問。
楚棠緩緩搖頭說道:“了解得并不多,桂郡并沒有缁衣衛的存在,大多是道聽途說而已。隻知道缁衣衛在梁州有指揮所,由指揮使統領,旗下有幾大掌司,掌司下面則是缁衣衛成員。”
陶英嗯了一聲,道:“這隻是最基本的大緻架構而已。缁衣衛在梁州的指揮所設在雲城,那裏是抵禦蠻族的前線所在,缁衣衛也得爲各種戰事服務。
“你也知道,我們梁州的體制相對其他州制要特殊一些。除了雲城,我們還有慶城這個一州的副中心。梁州太大,慶城的存在,更多是爲了處理一州的政事。雲城的最高長官是軍政總督,屬于大堯朝廷二品大員,需要軍政合一的能力,非常人能爲。
“而爲了分擔雲城總督的壓力,在慶城又設副總督府,負責處理梁州的政務,是三品官銜,一般由文官出任。你可知爲何不以武官爲任嗎?”
陶英說到最後,詢問起楚棠來,算是對他的考驗。
楚棠眼皮都沒擡一下,道:“政權是從槍杆子出來的。梁州最大的作用還是抵禦蠻族和戎族,軍事第一,絕對不能亂來。而軍令最忌二出,如果慶城也是一個武官副總督的話,那就大大威脅到雲城總督的權力了。一旦兩人有矛盾,互相鉗制,耽誤了軍事,梁州一亂,九州也得震動!”
陶英眼睛放光,盯着楚棠說道:“沒想到你還有這眼光,你自言是粗鄙武人,真是太虛僞了!政權是從槍杆子出來的……話糙理不糙啊!”
楚棠又開始作心理建設了:大堯有高祖皇帝,而我心目中的太祖也很厲害的好不好。
槍杆子……這話很糙嗎?
真理好不好!
陶英意識不到楚棠對她的腹诽編排,繼續說道:“慶城可以說是雲城的副手,相對的,在慶城設置的缁衣衛梁州副指揮所,也算是雲城缁衣衛方面的分支。”
“副指揮所?”楚棠之前一直以爲缁衣衛在梁州隻設置了一個駐點,那就是雲城缁衣衛指揮所,而慶城有缁衣衛出沒,可能也就是有個點站而已。
沒想到,竟然設了一個副指揮所!
缁衣衛的特殊性,決定了副指揮所的主事人并不簡單,說是可以左右慶城的局勢也不爲過。
“陶院長今日要帶楚某去的地方,就是缁衣衛慶城副指揮所?”楚棠意識到這一點了。
陶英說道:“梁州缁衣衛有指揮使一名,副指揮使一名。所下還有三十司,各有掌司一名。司下有缁衣衛三四十名不等。”
“上千名缁衣衛?!”楚棠震驚了。
“嗯?”陶英不解。
楚棠激動地說:“我記得缁衣衛至少需要四境修爲才能加入。”
“然後呢?”陶英還是疑惑。
楚棠瞪大了眼睛:“一千個四境以上的武者啊!多恐怖啊!”
陶英沒好氣說道:“九州之中,梁州最廣最大,八十多郡,數百上千個縣!區區一千個缁衣衛,分到每郡也不過是十多個人而已。何況不少缁衣衛還得負責蠻族和戎族方面的偵查,一旦有事,人都不夠用,捉襟見肘呢!”
楚棠哭笑不得,人是這樣平均來算的嗎?
一千個四境以上的武者啊,什麽概念?
足以橫推梁州一切勢力了!
陶英又說:“不過也就梁州特殊而已,其他州并沒有這麽多缁衣衛。”
楚棠意識到一個問題,問道:“陶院長,缁衣衛最低要四境武者才能加入,那指揮使要什麽境界才能勝任?”
陶英看他一眼,淡淡說道:“我要帶你去見的人就是缁衣衛慶城副指揮使,他是六境圓滿境界。”
“六境圓滿!”楚棠脫口而出,“那雲城的指揮使豈不是更高?”
更高就到七境了,上三境的存在!
陶英微微點頭,道:“雲城的那個指揮使,十年前已經是七境境界了。如今十年過去,想必境界更高深了許多。”
楚棠被驚到了。
一個七境的指揮使,還有一個随時也會突破進入七境的副指揮使,還有數百四境五境的缁衣衛手下,這等力量,恐怖如斯!
全部一哄而上的話,以朝廷對缁衣衛的武裝配置,就算是九境高手來了,也得退避三舍吧。
别的不說,楚棠此行帶的破罡弩箭,以一郡之力,也隻配置了幾把而已。
而破罡弩箭對于缁衣衛來說,幾乎就是标配,簡直可以說是人手一把!
七境高手帶領之下,成千破罡弩箭齊射,楚棠想不出有幾個武林人士敢直面這等鋒芒的。
“怎麽,吓到了?”陶英見楚棠臉露異色,笑着問道。
楚棠深吸一口氣,感慨說道:“缁衣一出,武者臣服;毀幫滅派,皇權特許!難怪當日那個缁衣衛掌司敢說這話。”
陶英臉色不大愉快了,哼了一聲說道:“缁衣衛做事,向來就是霸道的。其實他們不過是托了我們大堯盛世的福而已。沒有朝廷的強勢,豈有他們的風光?!”
楚棠認同地點了點頭。
大堯建國百年,以武立國,武風盛行。
朝廷強勢,彈壓江湖,各方勢力不敢妄動,平民百姓倒也還能安樂。
所謂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如今的大堯,依然是處于盛世,富有天下,各類資源在手,以至于天下英才,也都往朝廷這面靠攏。
天下英雄,盡入彀中!
缁衣衛就是其中的典型。
連武功高強,相對超脫的七境高手,也投身朝廷,做一州的缁衣衛指揮使,由此可見朝廷方面還是頗爲靠譜的。
一州之上,還有總管天下缁衣衛的總指揮使呢,那又是何等境界的高人!
楚棠都不敢想象下去了。
但他見陶英提起缁衣衛不大高興的樣子,更想不通對方爲何要把他引薦給慶城方面的缁衣衛了。
“怎麽,很意外我對缁衣衛的态度?”陶英察覺到楚棠不解的目光,反而先提了出來。
不待楚棠說話,她又說道:“缁衣衛行事霸道,往往違反律法規矩,作爲讀書人,我肯定強力反對的;而他們暴力放肆,是武林人士頭上懸着的一把刀,作爲練武之人,我肯定也非常忌憚!”
“可是……”
“但是,不妨礙我結交他們裏面的人物啊!”陶英打斷了楚棠想要說的話,“這次我要帶你去見的副指揮使唐越,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年不過四十,就已經是六境圓滿了,一手軟劍,罕有敵手。當年我行走江湖時,就與他相識,算是交情深厚。”
“唐越?”楚棠叫了一聲,“大堯國姓爲唐……”
陶英看他一眼,道:“楚班頭,有沒有人告訴你,太聰明的人往往不長命的。”
楚棠摸了摸鼻子,苦笑說道:“楚某還是做個笨蛋吧,希望能活得久一點。”
陶英怕吓着了他,安慰說道:“你不用想太多,隻是給他推薦一個人才而已。”
楚棠好奇說道:“陶院長就這麽希望楚某加入缁衣衛?”
他就知道,陶英帶他去見缁衣衛,就是想要他加入其中!
陶英淡然說道:“我昨日就說過了,你今天可以不來的。”
楚棠苦笑不已,問道:“陶院長,見了人之後,楚某拒絕加入的話,會是什麽後果?”
“沒有人會強迫你。”陶英說了半句,感覺口渴了,素手輕輕拿起面前小茶幾上的茶杯,小抿一下後,才繼續說下去,“你以爲缁衣衛那麽容易加入的嗎,是人就要?大把四境的武者想加入,人家都要考核一番!”
楚棠沉默了一會,最終直接問道:“陶院長,能否告訴楚某,你到底是爲了什麽?”
“什麽爲了什麽?”
楚棠指了指自己,直視陶英,目光炯炯,道:“陶院長待楚某,可謂用心良苦了。天下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陶英默然,美目看着楚棠不說話。
楚棠又說:“從昨日款待開始,到今日帶楚某去見人,想來陶院長不是一時興起吧?”
“你很聰明!”陶英歎息一聲。
楚棠搖頭說道:“楚某是真的想活得更久一些罷了。”
陶英微微擡頭,眼神缥缈,像是在思考什麽。
半晌,她回過神來,輕輕一歎,道:“其實我并不想讓你知道此事,因爲我認爲你不會答應的。”
楚棠急了:“陶院長,還請直說!”
陶英看着他,苦笑說道:“你是奉桂郡太守蘇弘之命護送清月來慶城的,但你可知,他還讓清月給我捎來一封信,其中就有關系到你的安排。”
“蘇太守?我的安排?”楚棠真真意外了。
想來想去,還以爲是陶英對他有所企圖,沒想到反而牽涉到遠在幾百裏之外的蘇弘!
陶英明亮的眸子在楚棠身上來回掃了幾遍,直看得他心裏發毛後才說:“蘇弘在信上和我說,他想把清月許配給你,讓我撮合你倆。”
“什麽!許配……”楚棠差點跳起來,石破天驚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