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月上柳梢頭。
黃昏盡去,中旬的圓月已從天邊挂起。
潔白的月光從天空傾瀉下來,照得大地一片白。
陶英站在地上,仰頭張望楚棠,他的背後,正是又圓又大的月亮。
而他的身影,則在月光之下散發出聖潔的光輝。
陶英隻覺眼睛一迷,生出一種折服的沖動。
不服也不行了,她盡出全力,所有的功力都調運開來,依然沒有拿下楚棠。
對方的輕功,已經超出凡人的界限!
别的不論,僅是這個憑空身蹿空中幾丈的高度,中間沒有任何地方借力的動作,陶英就覺得無人能及!
一個人,竟然能克服天地的限制,僅靠體内一口氣,自己的左腳點一下右腳,就生出新力來,然後憑空拔高一丈多的距離!
這還是輕功的範疇嗎?
說是飛鳥也不爲過了。
而在空中,人類一向都不是飛鳥的對手,繼而對能飛的事物從來都是充滿了羨慕和向往之情。
如今,楚棠在她面前展現了如同飛鳥一般的能力,陶英心裏哪裏還有一絲争勝的欲望?
當一個人的輕功高到需要仰望的境界,那誰都隻能歎服了。
“果然是平生罕見……”陶英輕歎一聲,緩緩收起一身功力,整個人放松下來,向空中的楚棠招手,“楚班頭,你輕功高絕,我認輸了!”
當然,隻是輕功一項她自愧不如而已,并沒有說所有的武功。
“哈!”身在空中的楚棠停下旋轉,聽到陶英的話後,提氣吸氣,身體一扭,橫掠成風,在空中往下滑翔五六丈的距離,飄落在亭子頂上。
陶英眯着眼看他的身影,隻覺得空中的月色越來越亮了,有睜不開眼的錯覺。
“楚班頭,還需要我請你下來嗎?”陶英語氣莫名地喊了一聲。
此時蘇清月也從亭子内跑出來,擡頭看了看廳上的楚棠,心裏不大舒服了,有一種被人踩到腦袋的郁悶。
“楚棠,你是不是享受慣了高高在上的威風?還不下來麽!”蘇清月不滿地輕喝。
呼!
楚棠身影閃動,眨眼的功夫就落到了蘇清月面前。
“啊!”蘇清月被吓得不輕,驚呼出聲,後退兩步才拍着小胸口,瞪着楚棠說話,“讓你下來就老實下來呗,非要炫耀你的輕功?你想吓死我啊!”
楚棠拱手說着抱歉的話,扭頭發現陶英一步步走來,他不禁慌張地退了一小步,繞到了蘇清月的側身後。
實在是剛才陶英給他的感覺太詭異太恐怖了!
明明是一個大活人,就在他身前一兩丈的地方,他竟然“看”不出對方的蹤迹來!
就連感應也模糊一片,難以捉摸。
楚棠還是第一次遇上這等詭谲之事,無法理解,心生懼意。
陶英察覺到楚棠的心态,停下來,呵呵笑道:“楚班頭怕了我?”
楚棠讪笑,說出了自己的疑慮。
“看不見英姨的存在?”聽完楚棠訴說剛才的情形,蘇清月一臉疑惑,很是不解,“楚棠,你腦子是不是有毛病了?英姨一直在這裏啊!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呢!”
“你一直看得清楚?”楚棠感覺更悚然了,脫口就問。
蘇清月螓首連點,道:“怎麽看不清楚了?英姨一直在與你鬥法啊!雖然你們的身法很快,有時候甚至隻能看到影子,但你們的身影,我一直分辨得出來。好像不對哦,英姨後來速度慢了許多,明明就在你身後,但你好像沒意識到,等她快要打到你了,你才有閃避的動作……英姨,這是怎麽一回事?”
說到最後,蘇清月也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了。
楚棠聽完更是毛骨悚然!
他一直以爲對方是身法快到他無法捕捉身影了,這才導緻他看不見,感應不到。
可按蘇清月的說法,陶英後來反而是慢了下來,慢到不懂武功的蘇清月都能看得清楚所有動作——
不是快,而是慢?
這就越發讓人摸不着頭腦了。
越是未知的事,才越令人心頭恐懼。
楚棠隻覺得頭皮發麻,目光緩緩定在一臉笑意的陶英身上。
深吸一口氣,楚棠拱手說道:“陶院長,剛才是怎麽回事,還請賜教!”
陶英反而一愣,問道:“教你武功的兩位高人,沒有和你提及勢的運用?”
“勢?”
陶英仔細觀察楚棠,看他不像撒謊,确實是真的不懂,她不禁也疑惑了:“不對呀,看你的輕功上限很高,教你武功的金古兩位高人至少也是上三境的境界,他們沒和你說過勢的境界?”
上三境……
楚棠心裏苦笑了,有一種搬石頭砸到自己腳的感覺。
金古兩位大俠是上三境的武者?
雖然心裏有種想笑的沖動,但楚棠又暗恨自己嘴賤,扯什麽武功高人嘛,現在好了,人家還真以爲他是高人弟子,應該什麽都懂才對。
“陶院長說到上三境,這樣說來,勢與上三境的境界有關?”楚棠也聰明,聽出陶英言外之意,當即追問。
陶英看了看他,笑了:“看來你是真的不懂。他們真沒和你提及……古怪!太古怪了!”
楚棠硬着頭皮說道:“兩位高人隻是向楚某傳授了幾日的武功,并沒有提他們的身份,也沒提多少其他的,大多都是楚某自己瞎琢磨的。”
“喲!”陶英聞言叫了一聲,“自己琢磨出這麽厲害的武功,看來你楚班頭是天才啊!”
楚棠摸摸鼻子,心裏暗歎,果然,一個謊言需要用更多謊言來圓,真特麽累啊!
“是不是天才不知道,楚某可能有點悟性吧。”楚棠隻能臭不要臉地誇自己了。
陶英反而信了,點頭說道:“你才二十歲,就有今日的境界,悟性肯定是不缺的。這是好事啊,沒有悟性的人,一輩子都難以企及上三境的境界。”
又是上三境!
楚棠心中一動,趕緊說道:“陶院長,楚某出身低微,見識淺薄,能否請院長指教一下武功方面的事?”
陶英失笑道:“你不用妄自菲薄。不過,今日有緣相見,你又有誠意,我倒是可以和你好好說一說武功境界的事,希望你能有所收獲,也算是報答你一路不辭辛勞護送清月的酬勞吧。”
楚棠大喜過望,拱手說道:“多謝陶院長!”
陶英伸手示意入亭内坐着說。
楚棠當即帶頭進入亭子,在陶英落座前,恭敬地給她斟滿了酒。
陶英這才滿意坐下。
亭内雖沒有燈火,但湖面反射月光,白光映襯之下,視線倒也沒受到多少影響。
晚風吹過,湖上的蓮葉沙沙作響,如同美妙的樂曲,動人心弦。
看着蘇清月也款款入内,陶英目中閃過一絲異色,道:“清月,你不是一向不喜歡别人舞刀弄槍、議論武功麽。多日奔波,想必你也累了,天色已暗,就先回去歇息吧。”
蘇清月笑了一下,臉色如同蓮花盛開,溫婉地說道:“我雖不會武功,但畢竟出身武學世家,有幸增長武學見識,也是一件好事。英姨你可是武學高手,名震慶城,難得有機會聽說及上三境的事,我聽聽也無妨嘛。再說了,我在此處,還可以給英姨你們斟酒什麽的。”
陶英嘴角輕扯,似笑非笑:“你倒是好學!我是無妨,就不知道楚班頭是否有需要避諱的地方?”
楚棠還沒說話,就發現蘇清月冷目掃他一眼,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不由歎了一口氣道:“楚某的武功,倒也不是不能爲外人道。蘇小姐難得要了解我們武人粗鄙之事,楚某隻覺三生有幸,哪敢有什麽意見。”
蘇清月聞言冷哼一聲。
陶英看看蘇清月,又看看楚棠,笑了:“看來你們這一路不是很愉快嘛。楚班頭,清月這丫頭我了解,她自己練不了武功,對武者頗多說辭,肯定是向你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話吧,還請楚班頭多多海涵。”
蘇清月不滿說道:“英姨,好好的你說我幹嘛呀。再說了,我又沒怎麽他,怎麽就要他海涵了?”
陶英拍了拍她的小腦袋,道:“我還不知道你?!來,給楚班頭也滿上酒,就當是感謝他一路護送你的情分!”
蘇清月哦了一聲,端起酒壺,輕輕地給楚棠面前的酒杯斟滿了酒水,然後說說道:“楚班頭,請吧!”
楚棠連忙道謝,心思已然不在蘇清月這個丫頭身上,注意力都轉到陶英這個大院長之上了。
也是,小丫頭片子有什麽好的,成熟的婦人才是男人心頭所愛……
咳咳!走錯片場了,他楚棠不是這樣的人!
向陶英敬了一杯酒後,對方剛放下酒杯,楚棠就迫不及待地說:“陶院長,您剛才提及的勢……”
感受到楚棠眼中凝重的渴望,陶英沉吟一會,斟酌語言後才說:“說到勢之前,我們就得說說武學境界中的上中下三大境界的劃分。下三境和中三境,你理解是怎麽一回事了吧?”
楚棠點點頭,這點常識他還是有的。
練出氣來的人,才算真正的有境武者,而武者共有九大境界。
一二三境是下三境,更多是力量的對比。
往上的中三境則是罡,化氣爲罡,氣貫體外,威力等同兵器。
倏地,楚棠心中一動,問道:“下三境是力,中三境是罡,上三境是勢?”
“你果然悟性很高!”陶英笑着點頭,“這麽快就意識到勢是上三境的特征了。”
楚棠訝然,道:“陶院長,楚某記得你說自己是六境境界,還是中三境呀!”
“誰和你說六境就不能以罡成勢了?”陶英反問。
楚棠咋舌,是啊,他思維固化了,誰規定中三境就不能對戰上三境了呢?
境界當然很重要,境界足夠高,足以碾壓一切。
但僅僅以境界來論輸赢,那大家都不用辛苦練什麽武功招數了,整天打坐修煉内功,把境界堆上去,然後對敵時,大家隻要說出我是多少境界,你是多少境界,低境界的直接向高境界認輸即可!
那世界可就直接大同了,少了許多打打殺殺。
和諧社會,從我做起?!
然而事情總有例外,很多天才人物,總能以弱勝強!
很明顯,陶英就是其中的天才之一。
至于楚棠也經常以下克上、以弱勝強,那不足以說明他是什麽天才。
他走的是另外一條道路——挂逼!
人生開挂,直接赢麻!
“楚班頭,中三境的區别,你也知道了吧?”陶英又問。
楚棠還是點頭,道:“四境可以凝罡,五境撕裂消融罡氣,六境據說是牽扯罡氣禁锢内力?”
要說直接開挂有好處,也有壞處。
好處自不必多說,面闆直接灌頂,功力境界頃刻能晉升。
而壞處就很多了,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很多武功境界并不是自己領悟的,如果沒有人指點,甚至境界達到了,也不懂怎麽快速展現戰力。
當日楚棠就是靠那個鐵面人無意中說出中三境的區分,才懂得現學現賣,直接展現出五境消融罡氣的技巧,後來還爆發出六境禁锢内力的招數來。
陶英看了楚棠一眼,道:“看來傳你武功的高人并不是什麽都沒有指點嘛。”
楚棠苦笑。
高人是高人了,但指點他的并不是自己人,而是敵人!
陶英又說:“一般而言,六境确實隻能牽扯罡氣,禁锢内力,隻憑這一點,就足以碾壓六境以下的對手了。六境以下,面對六境高手,沒有非常手段,難以擺脫内力被禁锢的下場……咦,說到這個,你楚班頭的身法倒是有騰挪擺脫的手段。叫什麽步法了?淩波……”
“淩波微步。”楚棠直接說道。
“淩波微步!”陶英眯着眼品鑒了一下,緩緩擡頭,目光炯炯看着楚棠,“剛才看楚班頭施展淩波微步,身姿飄飄,如仙如神,取這個名字是有什麽說法嗎?”
人家不吝賜教,他不好敷衍以對,吟哦一般說道:“體迅飛凫,飄忽若神,淩波微步,羅襪生塵。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
陶英聞言渾身震動,目中精光閃爍,嘴上喃喃自語:“飄忽若神,羅襪生塵,進止難期,若往若還!好一個動無常則!好一個進止難期!好一個淩波微步!”
陶英說到激動處,連拍石桌,震得上面的佳肴酒水抖了幾抖。
她則連飲三杯酒,淨白的臉容有一些微醺紅暈,大手揮舞,豪爽說道:“如此神功,如此文辭,妙哉妙哉,當浮一大白!來,楚班頭,飲勝!”
楚棠微微點頭,默默跟着喝了一杯。
旁邊的蘇清月美目緊緊盯着楚棠,出聲說道:“楚棠,你剛才還說自己是粗鄙之人,不通文墨,怎麽這些優美的文辭張口就來?又是飄忽若神淩波微步!又是倚天跨海斬長鲸!你這是要走文武雙全的路數嗎?”
楚棠愕然,心裏叫苦不已。
一不小心,他又洩露了記憶中所剩不多的經典文章詞句?!
“那是金大俠……哦不,是楚某老家一個姓曹的文人所作,楚某不過是偷師了幾句,移植過來罷了。”楚棠連忙解釋。
陶英似笑非笑地問:“到底是金大俠,還是曹文人所作?”
蘇清月也是一副你繼續編的表情看着楚棠。
楚棠苦笑說道:“我說是金大俠化用了曹文人的詩句,用來當做武功的心法路數,你們信不?”
“你說呢?”陶英和蘇清月異口同聲,一臉的冷意。
楚棠說道:“不管你們信不信,我反正信了!”
“嘿嘿!”
“呵呵!”
回應楚棠的是兩道怪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