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書院後院不遠的地方,有一個相思湖。
湖沒有奇異的地方,隻是有活水流入,又從湖中的一個缺口流出,彙成溪流,蜿蜒出書院而已。
湖面大概有一畝地大,湖面寬廣,湖水算不上太清澈。
湖裏種了大半蓮花,魚兒翻底,卷起淤泥,泛黃了湖水。
蓮花葉子在湖中鋪了一片又一片。
初夏剛過,還沒有到蓮花盛開的季節,隻是偶爾有一兩株花苞從水裏蹿起,插向天空,等待着盛放的時機。
湖邊有一座八角的亭子,頗爲寬廣,除了亭廊,中間則是一張石桌和四條圍着的石凳子。
正值傍晚,夕陽西下,湖面泛起的黃光照映在亭子上,整個亭子熠熠生輝。
時有侍女往來亭子内外,來來回回端來一些吃食。
有精緻的時令水果,有葷素搭配适宜的佳肴,還有酒水佳釀。
以背靠湖面那邊爲主座,旁邊兩邊爲副座,各擺了一副碗筷。
看模樣,将有三人在此處宴飲。
不遠處,有幾個男女學子見侍女連番忙活,不由好奇:
“李兄,那邊做什麽,有人要在相思亭大吃大喝?相思亭平時不是隻有院長才能用嗎?我等要欣賞相思湖的景色,還得到遠處那些亭子納涼才行。”
“所以啊,肯定是院長要宴客嘛!”
“這倒稀奇了,這些年值得院長親自接待的人不多吧?”
“這你們就不如我消息靈通了!據說陶院長此次要宴請一個捕快。”
“是送清月師妹回來的那個捕快?”其中一個學子想到了什麽。
“你也聽說了?”
“我眼不瞎,耳不聾,聽說過他又有什麽稀奇?今天一大早,大半個慶城都在傳一個捕快大破程家四象戰陣的事!”
“喲,陳兄,你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嗎?現在也喜歡打聽江湖中人打打殺殺的事了?”
“我不想聽有用嗎,大家都在傳啊!再說了,我們梧桐書院向來文武不分家,讀書的人也沒鄙視練武的人呀。”
“諒你也不敢!陶院長就是一個武功高手,你敢多言一句,她能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噓!說到這個,我們在這裏看着好嗎?如果給陶院長聽到……”
“那還愣着幹什麽,趕緊走啊!”
“走啦走啦!”
“李兄,等等我,同去,同去啊!”
很快,相思亭附近的學子都散去了,就好像他們的院長是一個不可碰觸的禁忌,連多看一眼都是罪一樣。
而此時,剛剛換了一身常服走過的楚棠,全都聽在耳裏,看在眼裏。
“這個姓陶的院長很恐怖?”楚棠心裏生起這麽一個念頭。
管他呢!
他是來吃飯的,對方又不是他老師,他怕什麽!
緊了緊手中的神兵倚天,楚棠信心足了一下。
他對這個女院子也是十足的好奇,不然還真不一定單槍匹馬來赴這場晚宴。
一路打聽,來到了相思湖旁的相思亭。
亭内石桌,滿滿都是佳肴菜品了。
就是正主還沒到。
除了一個站在旁邊招呼的侍女,别無他人。
侍女請楚棠入亭先坐,他倒不至于無禮到這份上,婉言謝絕了對方的好意,站在亭邊欣賞風景。
湖内蓮葉層疊,如傘似蓋,放眼皆是薄薄的綠色。
夏日夾帶着熱氣的晚風吹來,還能聞到淡淡青澀的蓮葉味道。
夕陽還頑強地挂在西邊的山坳上,拼盡全力散發最後一縷餘晖,斜照在河面上,映襯出火紅的光芒。
亭内點了一種有着淡淡檀香味道的熏香,青灰色的煙氣袅袅升起,聞之令人心曠神怡。
此外,熏香好像還有驅蚊逐蟲的效果,萦繞整個亭子,夏日頗多的蟲子一點丁都不敢靠近。
湖邊,亭内,美酒,佳肴,還有侍女服侍。
此情此景,楚棠覺得不像是一個書院院長該有的做派,而是一個頗會享樂的濁世公子應有的享樂。
在楚棠出神的當兒,突然聽到撲撲的腳步聲從亭外傳來,不由扭頭看去,兩個容貌秀麗的女子映入眼簾。
一個年紀大,一個年紀小。
大的看上去三十多歲,一身潔白的勁服,挽着頭發,全是江湖女子的裝束。
她容貌絕佳,肌膚白皙,還保持着水嫩的狀态,白中又透着紅雲,十足一個美人。
此外,她長得很英氣,眉毛不是尋常女子的彎眉,而是細中有直,淡淡地向雲鬓方向斜插,英姿飒爽。
在她走過來時,楚棠隻聽到旁邊的侍女對她行禮,輕輕喊了一聲:“院長,都準備妥了。”
楚棠這才意識到,她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梧桐書院的院長陶英了。
以女子之身,擔着這個赫赫有名的書院的院長,不僅在慶城,就是在梁州也算是一個傳奇人物了。
陶英嗯的一聲應了一下,帶着另外一個女子繼續走到亭子來。
楚棠這才有空打量年紀稍小隻有十幾歲的女子。
乍一看,頓時驚豔!
隻見她一身明黃色女子盛裝,小腦袋後面的頭發纏了兩條細長的辮子,額前劉海斜在兩邊,隻露七分臉,卻也可見無雙的容貌。
柳眉如黛,眉目如同會說話那般傳神,一颦一笑,都是那般自然;櫻桃小唇,與微微有些鵝蛋臉的小臉頗爲相襯。
她皮膚比陶英還要白上幾分,隻是看上去不大像正常的白,而是類似有些病态的蒼白。
楚棠隻覺得她有些眼熟,再多看幾眼,頓時了然:“是她!”
蘇清月!
來者正是他這一路護着的過來的蘇大小姐。
楚棠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蘇清月的真容。
此前對方一直以面紗示人,他多次有一把掀開對方面紗的沖動,可惜一直沒能成行罷了。
如今倒好,他不用開口,也不用動手,對方就主動露出真容給他見到了。
“很好!很好!”楚棠忍不住心裏贊歎。
至于誇的是什麽,就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楚班頭!久等了!”剛走近亭子,陶英就像一個武林人士一樣拱手作揖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動聽而幹脆。
“陶院長!久仰了!”楚棠同樣拱手回禮。
不知怎的,雖然是第一次見,但兩人就像久别重逢的老友,相視而笑。
陶英伸手示意楚棠在石凳子上坐下,末了招呼在亭邊沒有進來的蘇清月:“清月,你也快過來坐吧,又不是生人,你還害羞不成?”
“我……”蘇清月還真有點羞意,主要是從沒有以真容見過楚棠,如今在此處相見,有一種赤裸見人的感覺。
“蘇小姐!”楚棠也硬着頭皮向蘇清月打了個招呼。
蘇清月嗯了一聲,趕緊快步走到陶英右手邊坐下,與楚棠斜對着。
坐下後,她輕擡螓首,掃了楚棠一眼,見他似笑非笑,又趕緊着惱地低下頭。
陶英來回看着兩人,隻覺得有趣,最後掃了一眼楚棠随手靠放在涼亭柱子邊上的武器,笑了笑說道:“楚班頭赴宴都帶着兵器,看來是我們做得還不夠啊,到了我們書院都沒安全感!”
楚棠趕緊解釋說道:“習慣使然,還望陶院長不要見怪。今日有幸得到院長款待,楚某三生有幸啊!”
陶英瞥了一眼低頭不語的蘇清月,道:“看來清月這一路與楚班頭說過不少我的事呀。”
“我沒有。”蘇清月很委屈地叫了一句。
陶英的情況,還真不是她向楚棠說的,而是她的丫鬟小悠時不時洩露的。
陶英卻不理她,捧起一杯酒,道:“楚班頭,這杯酒敬你,感謝你一路不辭辛勞,護送清月回我們書院。”
說着,滿飲而下。
楚棠見狀,再有顧忌,也隻能捧杯飲下,然後才說:“蘇太守所命,楚某不過是聽命而行,職責所在而已。”
陶英歎道:“你這職責可不容易啊。這一路的事,我都聽說了。”
楚棠看了一眼欲語還休的蘇清月,淡笑說道:“但願蘇小姐能夠海涵楚某這一路的莽撞,說起這一路的事來不要過于責怪才好。”
“聽起來你倆好像很有故事的樣子。”陶英大笑說道。
楚棠也笑道:“隻要不是事故就行了。”
“事故……”陶英一愣,繼而又是長笑,拍着手掌說道,“有趣,有趣!楚班頭,你整個人很有意思嘛。”
“讓院長見笑了。”楚棠恭維一句。
他感覺與陶英說話要比蘇清月舒服得多。
雖是女子,但陶英身上有更多的江湖習氣,豪爽幹脆,一點都不忸怩,更沒有拖泥帶水的那種不痛快。
這不,笑完之後,陶大院子自顧拿起酒杯就喝了一口。
不過楚棠剛才試過了,酒并不烈,還有點甜味,應該是果酒之類的酒水,并不容易醉人。
剛好口渴了,楚棠也捧起酒杯陪着喝了一口。
陶英又招呼楚棠吃了幾口菜,似乎很滿意他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樣子,就好像許久沒有這樣痛快過了。
敬陪末座的蘇清月隻吃了幾口水果就不張口了,靜靜坐在一邊,微微側頭看着自家院長與楚棠豪飲通吃。
她似乎有些羨慕兩人的狀态!
不是誰都能在外人面前放得開手腳的。
“這姓楚的什麽情況,不是一向小心翼翼的嗎,怎麽随便吃别人準備的東西了?”蘇清月心裏疑惑。
這一路楚棠的表現,在她心裏就是小心謹慎,怕得要死,有個風吹草動都得緊張好半天。
外人的東西,在沒有試驗過之前,他是萬萬不會吃的。
今天倒好,既喝陶院長的酒,還吃了許多肉,就不怕别人毒他害他了?
“吃吃吃!也不怕噎死你!”蘇清月見楚棠吃得痛快,心裏就老大不痛快。
其實她還是高看楚棠了。
外人的東西不随便吃,是楚棠一向的行事準則。
今天也不例外。
但是,身懷圓滿境界嫁衣神功的他,也算是藝高人膽大了。
至剛至陽的嫁衣神功,雖然不至于百毒不侵,但酒水才入口,未到腸胃時,就被他運轉熾熱的嫁衣神功真氣,瞬間消融汽化,随之微微吐氣,從體内洩了出來。
至于肉菜之類的東西,更是以真氣内力懸吊在胃中空的地方,回去後随時可以吐出來。
也就是說,就算有毒,他體内攝入不多,影響不大,隻要嫁衣神功真氣運行一個小周天,就能完完全全避免。
何況,他吃了一陣,并沒有發現酒水有什麽異樣,就更放心了。
吃了一會,陶英放下酒杯碗筷,看着楚棠,認真地說:“楚班頭,不瞞你說,我很少宴請别人。今日做東,一是爲感謝你護送清月之情……你别急着說話,雖是你們太守之令,但清月能安全抵達梧桐書院,你功不可沒。别人不清楚其中的兇險,我還能不知道?”
楚棠咽下客套的話,道:“結果大家都滿意就行,不是嗎?”
“是啊!”陶英長歎一聲,“都是楚班頭的功勞。這也是我今日款待楚班頭的另外一個原因,就是要見見如今名震梁州的楚班頭是何等風采。”
“陶院長羞煞楚某了!區區四境武者,豈敢在陶院長面前言何風采!”
陶英說道:“你也别妄自菲薄。今晨開始,你楚班頭的大名,在我這邊可是如雷貫耳了。”
楚棠苦笑:“隻怕這個大名不是好事啊!”
陶英突然臉色一正,道:“所以啊,如果我是楚班頭,當盡快離開慶城,絕不逗留!”
楚棠一愣,疑惑地看着陶英,又不解地看看蘇清月。
蘇清月也是詫異擡頭,一頭霧水的樣子。
楚棠這才略過蘇清月,問一本正經的陶英:“楚某身在梧桐書院,也不安全了?”
陶英苦笑說道:“書院再好,又豈能于慶城之内置身事外?就算是讀書的地方,如此大的家業,各方矚目,總有無法獨善其身的時候。”
楚棠臉色一凜,問:“那楚某連夜離去?”
陶英反而愣住了,這麽慫的嗎?
說好的少年英俠,心高氣傲,壯志淩雲呢?
她還是對楚棠了解得太少了。
爲了安全,灰溜溜離開慶城,楚棠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何況他還有一幫手下呢,十幾二十條人命,總得爲他們負責啊。
搖搖頭,陶英失笑說道:“那倒不至于,護你一晚,書院還是能做到的。今晚你們就安心住下吧。”
楚棠感激說道:“多謝陶院長。”
陶英笑笑不說話。
聰明如蘇清月,也聽出了其中的意味,不由皺眉擔心問道:“英姨,局勢如此艱辛了?那我……來書院,是否會給你帶來麻煩?”
陶英氣息一凝,不悅說道:“你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孩,我護住你又怎麽樣了?誰敢多言,我一巴掌拍死他!”
“英姨……”蘇清月感動了,無語凝噎。
陶英哼了一聲:“清月,你就安心住下吧,我就一句話,隻要你不願意離開書院,誰來都不好使!”
蘇清月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楚棠隻感覺受到了天大的冒犯!
對于蘇清月,陶英就是護犢子的模樣;而對于他,則說隻能護住一兩晚,還暗示他有多遠趕緊滾多遠!
如此區别對待,真的禮貌嗎?
不過楚棠也知道親疏有别,隻能苦笑着接受現實。
再寬慰了蘇清月幾句,陶英倏地擡頭問楚棠:“楚班頭,現在外界都盛傳你輕功無雙,不知你的輕功是何等模樣?”
楚棠皺眉說道:“傳言大多是虛言,不可盡信。”
陶英眉頭一擡,似笑非笑說道:“可是我聽說程家的程大,就向他們家主評價過你的輕功,以平生罕見,無人能出其右來形容!”
無人能出其右?
程大,你這是要坑人吧!
給他立這麽大的招牌,也不怕害死他!
楚棠心裏悚然而驚!
他更奇怪的是,陶英是怎麽知道人家程家之人的議論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