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康給楚棠的第一印象就是很帥，幾乎不下于他的“平平無奇”。
隻不過此帥非彼帥罷了。
蘇康的帥氣在于有一股世家公子哥的貴氣，又不乏武林少俠的英氣。
他年紀看上去比程風大個兩三歲，應該有二十七八歲了，一張俊臉，挂着一絲溫和的笑容，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
一步步走來的他，龍行虎步，昂首挺胸，氣勢非凡。
但是，楚棠打馬擋住了他的去路，令他愕然。
“你就是楚棠？”蘇康擡頭與楚棠目光交錯一下，立即開口詢問。
“閣下認識楚某？”楚棠有些意外。
他上前擋住對方，無非是出于謹慎，不讓外人接近蘇清月罷了。
這一路以來，這樣的動作他經常下意識作出，算是潛意識的習慣動作了。
蘇康擡着頭，不并着惱楚棠端坐馬上高高在上，臉上笑容不斷，還拱手作揖說道：“楚班頭的大名，如今慶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蘇某久仰楚班頭大名，今日得以一見，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幸會！幸會！”
楚棠哦了一聲，頓時反應過來：對方能掐着時間在此處候着他們，想來是對南城之事了如指掌了。
而他楚棠不僅重傷程家的英才程風，還大破對方仗之橫行數十年的四象戰陣，如此駭人的戰績，說是震動大半個慶城也不爲過了。
“難道哥現在也能稱一句天下誰人不識君了？”楚棠心裏暗自嘀咕，“也不至于，至多也就名震慶城而已。就算把收拾蒙郡石家的戰績算上去，撐死也就在小半個梁州小有名氣罷了。”
其實，如果可以，楚棠甯願不要這些虛名，但很多事情就是誤打誤撞形成的，不以他的意志爲轉移。
都說人怕出名豬怕壯，人越出名，在這四處危機的江湖裏，也就更危險。
以他的尿性，恨不得所有人都不認識他，看不起他，然後，他就可以在背後捅人家的菊花，陰翻那些自命不凡高高在上的高手！
心裏歎氣，楚棠也不得不拱手還禮，道：“幸會幸會。蘇公子此來是爲了……”
他不想與對方糾纏了，還是開門見山，直抒胸臆吧。
蘇康目不斜視，目光就停留在楚棠身上，笑着說道：“蘇某剛出關不久，今早就聽到楚班頭南城一戰的事迹，心不勝向往，恨不能插翅飛到楚班頭面前，好生見識見識楚班頭的少年英姿。今日一見，真是名不虛傳，一表人才，人中翹楚啊！”
楚棠心裏腹诽了：同樣的話，你這家夥都誇兩遍了，是要做什麽？拍馬屁嗎？不至于啊，楚某人隻是小捕快一枚，你蘇大公子可是六境世家的公子，不應該是頭也不低，蔑視于我嗎？
其實楚棠這就不懂世家大族的運行機制了。
誠然，出身高貴，資源豐富，想要什麽有什麽，會讓一些世家子弟養成自視甚高目中無人的毛病。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放在習武的年輕子弟身上，更是目空一切，心中舍自己外别無他人。
但是，世家子弟接受的精英教育，除了有些不可避免的性格缺陷外，作爲比大多數人要精英的他們，對待強者的态度，往往又與平常的性子相逆反。
隻要對方夠強，哪怕出身不高，地位不顯，他們也會表現出折節相交的态度來。
原因也很簡單，一來是不想得罪強者，免得給自己和家族招來不必來的麻煩。
二來就是有事沒事打三竿的目的了，把強者當棗樹，就看能不能打落一片棗子——
說得更白一些，就是想爲家族招徕這個強者，看看能不能讓對加入自家——
打不過就加入，向來都是很香的！
就算不能加入，也不要成爲敵人嘛！
江湖，除了打打殺殺，還有人情世故呢。
愣頭青才沖上去就砍人，而這樣的人，往往先被人給砍了。
今天的蘇康，就是帶着結交強者的目的而來。
楚棠有些小看自己的能量了。
在他拿下程風和四象戰陣的消息傳來之後，蘇家并沒有第一時間趕往南城增援，而是動用全部力量，以最快的速度打探楚棠的一切消息。
包括他的出身，他的武功路數，他的身份，以及他所有的戰績……
雖然因時間關系還不夠詳細，但大體還是能查出來的。
結果是令蘇家上下都震動了：
二十年的四境天才！
戰力無雙，常常以少勝多，同境之内，幾乎無敵！
最最關鍵的是，他單身！
不僅是母胎二十年單身狗，還父母雙亡，無親無故！
此外，不是江湖浪子獨行俠，有着公門人員的身份——雖然還低微，但對在慶城經營了數十上百年的蘇家來說，這不是問題，反而是讓他們更驚喜的地方。
無論是年輕天才，還是戰力無雙，亦或者身份地位無親無故，這樣的條件，放在哪個時代都是高門大族的最佳招徕對象啊！
許多這等條件的年輕英才，都被世家大族招去做上門女婿了呢！
蘇家不指望楚棠入贅，但蘇康知道，在他出發時，家族裏頭的長輩已經開始在家裏物色女子人選了。
在楚棠身份不顯時，把家族女子嫁給他，讓他成爲蘇家的女婿，半個兒子，在蘇家這種數十年來靠聯姻獲得無數好處的家族看來，簡直就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最次的，對方看不上蘇家女子，那承諾給他資源給他地位給他權力，做個供奉也行吧？
雖然平時四境修爲的人想在在蘇家這種六境世家做供奉，有點癡人說夢，但是，拗不過人家楚棠年輕啊！
二十歲的四境武者啊！
蘇康二十歲時還在三境和四境之間打轉呢，到了二十二歲才晉升四境境界。
由此可見楚棠多麽難得！
按照常規，他不發生什麽意外的話，三十歲之前有望五境，到四十歲時甚至可以期待六境！
六境境界是什麽概念？
蘇家的最高戰力，也不過于此了。
武者身體看上去比常人強壯得多，但是一路打打殺殺，難免身體損傷。
外傷也就罷了，縫縫補補還能用一下。
内傷這玩意就難搞得很，有些内傷，就算有神功靈丹滋養修補，也不一定能完好如初，總會留下些暗傷隐患。
身體積累的隐患越多，越不利于後期境界修爲的提升。
比如，三十歲不入三境，基本上就終生無望了。
三十歲不入四境，後面也要蹉跎大半生。
五境的最佳年齡也是三十多歲，而六境則是四十歲左右。
年齡越低，境界越高，就越有希望突破更高的境界。
畢竟人的壽數都是有限的，平常人七八十歲就極其少見了。
而練武之人，有些甚至更早暴斃！
就算八境九境的高手，也不見得是修煉養身的内功，有的爲了戰力，透支潛力，活得不如常人長久也有可能。
神功有成的那些人，又少打殺的損傷，最奢望的也就是活到百歲吧。
這就是爲什麽武林之中，各家各派都重視少年天才的緣故，碰上一個天才，就像老色狼遇見了美女，非想方設法得到不可。
如今，在蘇家看來，楚棠就是其中的潛力股，得千方百計投資一波才行。
奇貨可居啊！
所以，蘇康剛才說的話，雖然有恭維的成分，但真不是拍什麽馬屁，而是想着好言好語與楚棠結交。
“大堂哥，你閉關而出，突破五境了？”在楚棠腹诽的時候，蘇清月突然插話，上來就透露出令人震驚的事。
“五境！”在旁聽和防備的周祥聞言，差點咬到舌頭。
“五境？”楚棠也多看了蘇康一眼，有些複雜。
年不過三十的五境高手啊，應該是蘇家的未來門面擔當了吧？
“這些世家子弟，果然是天選之人，一出生就落在羅馬了！”楚棠暗自歎息，“别人挖多少次墓苦求不得的神功秘籍，他們開始接觸武學就拿在手上玩了。别人跳好幾次崖生死難料想要遇上的名師，他們有自家長輩打小手把手教學。至于神丹妙藥，資源禀賦，那更是從未斷絕！”
這樣的家世，想不成功都難啊！
楚棠想得很遠了，至于他二十左右就是五境——開挂的人生，誰能比拟？
一比較，就是在侮辱我們偉大的無所不能的面闆活爹！
蘇康察覺到了楚棠目光之中的複雜，以爲他是在羨慕他們家武功和資源，心裏不由暗喜。
羨慕也好，忌妒也罷，都不是事，隻有這樣，才顯得他們蘇家值得向往，值得加入！
快到碗裏來吧！
蘇康恨不得立刻把楚棠綁回蘇家，但面上還是保持高雅的姿态，笑着回應蘇清月：“前幾天僥幸有所得，千辛萬險才成功突破到五境境界！”
說完，又大有深意地瞥了楚棠一眼。
楚棠被看得莫名其妙，心想這家夥不會有什麽特殊的癖好，要貪圖他的美色吧？
不由自主的，端坐馬上的楚棠隻覺得臀下一緊，有些不舒服地挪了挪，牽動馬匹抖動不已。
蘇清月目不斜視，盯着蘇康大喜道賀：“大堂哥年不過三十就是五境，有望在四十之前達到六境境界，直追族裏世代高人，可喜可賀啊！”
蘇康先是一笑，繼而嚴肅說道：“五境而已，畢竟不是六境，還是不要聲張的好！”
楚棠和周祥面面相觑，這是在凡爾賽嗎？
是的，在楚棠偶爾各種新式詞彙的教導下，周祥也懂凡爾賽是什麽意思了。
就很淦！
周祥覺得自己在此處就是多餘的。
他不應該在馬上，而應該在車底！
蘇康話題一起，教導起蘇清月來滔滔不絕：“現在我們蘇程兩家矛盾日深，這半年來時有大戰，四境五境的武者都有出面，我這剛破入五境的小年輕，真起不到什麽作用！”
蘇清月莞爾一笑：“大堂哥這就過于謙虛了。五境武者，可不是街上的大白菜，随處可見！”
楚棠則呵呵了。
連不懂武功的蘇清月都知道五境已不是尋常可見，蘇康的凡爾賽太讨人厭了！
五境啊，到了這一境界，幾乎可以碾壓世間半數以上的武者了。
君不見周祥看蘇康的眼神已經放出兩丈長的光芒了，活捉一枚五境萌新，恨不得一口吞掉的那種。
蘇康總算不爲已甚，沒有再謙虛下去，隻是笑了笑不言語。
蘇清月又問：“大堂哥，你一大早侯在此處，不是真爲了過來見識我們楚班頭的風采吧。程風昨日在慶城的事，想來你是知道了的，族中長輩怎麽說？”
她倒是聰明，立刻聯想到昨日的事。
蘇康臉色漸漸凝重，恨聲說道：“程家欺人太甚，連不會武功的清月你都欺負，我們和他們沒完！今天一大早，就有族中長輩帶人打上程家去了，讓他們給一個交代！”
蘇清月目露愁色，不無傷感說道：“又是打打殺殺，又要死人啊！都是族中的兄弟姐妹，怪可惜的！”
蘇康正色說道：“清月此言差矣！别人都欺負到頭上了，如果不打回去，隻作不出聲的鹌鹑，人家還以爲我們好欺負，會越來越過分的。有些事，不得已也要幹！”
這話楚棠頗爲贊同。
道理是講出來的？
不！是打出來的！
子曾經曰過，真理隻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哪個子？
權當俾子呗！
話糙理不糙啊，其中的道理，放諸四海皆準。
在這個世界，武者境界的高低，武者的多少，決定了你有多大的話語權！
楚棠爲什麽打算苟下去，就是他現在還弱小，說話都大不了聲。
哪怕苟到天荒地老，隻要苟到天下第一的境界，到時候，放個屁都是香的，寫錯字了都有人幫你雲裏霧裏解釋一通說那是通假字！
坐在馬車上的蘇清月見蘇康說得絕對，心裏雖不以爲然，卻也不再争辯，而是說道：“大堂哥，既然族裏已經打探到消息，那小妹就不再贅言了。現在你人也見過，時辰又不早了，你帶人回去吧，小妹先去梧桐書院安頓好，再擇機回族裏拜見長輩。”
這話其實很沒道理，一個晚輩，回到了祖輩所在的地方，沒有先去拜見問候長輩，反而要到外人家安頓，怎麽聽都讓人很古怪。
楚棠就聯想到慶城蘇程兩家的形勢，以及蘇家一些不爲人知的局面，不由暗暗警告自己：“蘇程兩家的渾水，還是不要去趟爲好。趕緊抵達梧桐書院，交差完事！”
楚棠偷偷打量，發展蘇康聽了蘇清月的話臉色有些不好看。
“清月，說到這事，族裏長輩交代我了，讓我今日把你接回蘇家。我們有能力保護你的安全！”蘇康高聲說道。
“回蘇家？”
“不可！”
前一句話是蘇清月說的，有些愕然和爲難。
後一句則是楚棠斬釘截鐵地拒絕蘇康的提議。
“嗯？”蘇康疑惑的目光轉到楚棠身上，面露不悅之色，質問說道，“楚班頭這是何意？”
楚棠淡然說道：“楚某受桂郡太守蘇大人委托，護送蘇小姐到梧桐書院。蘇大人交代過了，隻去書院，不去他處。”
蘇康怒視楚棠，道：“清月是蘇家的人，回蘇家不是理所應當嗎？楚班頭，蘇某敬重你，不願與你發生糾紛，但請你不要多事才好。”
“多事？”楚棠似笑非笑，“是楚某多事，還是蘇公子多想了？”
“你這是何意？”蘇康面色一變。
歎了一口氣，楚棠緩緩說道：“蘇公子，楚某不願摻和你們蘇家的内部之事，但請蘇公子也别爲難楚某！等楚某先把蘇小姐安然送到梧桐書院，屆時，你們是請也好，是勸也罷，隻要蘇小姐願意随你們回蘇家，楚某都不會置喙。”
蘇弘出身蘇家，而蘇家有六境高手，但他偏偏執意把女兒送到外面的梧桐書院，而不是讓她回蘇家，用意不難明白。
蘇程兩家的争端是一個考量的原因，另外，無非就是蘇家也不太平，兇險程度更是暗波湧動。
世家大族嘛，方方面面都涉及到各方利益和資源，哪裏像外面看的那樣安詳平靜？
腌臜事也不少的！
蘇弘能做到一郡太守，家裏應該是出了不少力氣的，當然也有他能力的一面。
最關鍵的是，他武功不高，下三境的修爲，如果不是有這個官身，在六境程家面前，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雪上加霜的是，他女兒一點武功也不會，而且還身體孱弱，走路都要被風吹走的樣子；文文弱弱的，走幾步就要喘氣。
這等情況和形勢下，把她送回蘇家，無異于送入火海，不被程家算計，就要被自家的紛争愁得吐血。
蘇弘看得明白，怎麽可能讓自家不會武功的女兒去送死？
得了家族的好處，爲家族出力，他可以把命奉上作爲回報，但作爲父親，他必須做出保全女兒的選擇。
梧桐書院就是他的依仗。
雖然怕麻煩，但楚棠看不過去了，蘇家有人想把蘇清月當作算計蘇弘的籌碼！
蘇弘畢竟是文官，一郡太守，能量也不小的，如果他盡心盡力爲家族出力，作用頗大。
而正因爲走了文官路線，族裏有人怕他與家族離心離德，出工不出力，敷衍了事。
那麽把蘇清月拿在手中，蘇弘就得心有所忌，想不爲家族拼命都難。
“蘇公子，你還是請回吧，楚某絕對不允許任何人中途把蘇小姐帶走！程家如此，蘇家亦然！”楚棠面色冷了下來，語氣肯定，說一不二，不容置疑。
不說蘇弘之命，就算這些時日的相處，楚棠對于蘇清月也是有些憐惜的。
她也許小姐脾氣不小，但本性不壞，甚至還有些小女人姿态，加上不會武功，身體還差，他都忍不住生起保護欲來。
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此時讓蘇清月回蘇家，也相當于把她推下深淵。
這種事，他做不出來！
所以，楚棠說完話後，直視蘇康，目光炯亮，手按在神兵倚天劍柄上，大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架勢。
“蘇公子，這路，你讓還是不讓？”楚棠發出最後的靈魂拷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