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棠第一次見到桂郡太守蘇弘時,也是他第一次進入郡衙後院。
此處坐落于桂郡衙門正殿後邊,占地頗廣,亭廊環繞,花草相間。
側邊還有一個半畝左右的小湖,臨近初夏,湖面圓荷亭立,湖水清澈,魚遊淺底,在荷葉間嬉戲。
好一派江南水鄉風光!
楚棠是在湖邊的小亭拜會郡守蘇弘。
卓力恩引薦了兩人之後,就告辭而去,留下楚棠一人面對蘇弘。
他也才有空打量這個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一郡之長官。
出乎楚棠意料的是,蘇弘并不是文弱書生的模樣,相反,他穿了一身素白的便服,既有武者勁服的淨爽,又溫文爾雅的文人氣質,幹脆又儒雅。
四十不到他的,面白短須,臉上淡淡風霜中含着俊俏的風采,想來年輕時也是一個大帥哥。
看他的動作,楚棠猜想對方并不是隻會執筆的書生,應該還會一些粗淺的武功。
大堯朝廷以武立國,國人也大多習武,隻不過能練出氣的人百中無一罷了,至于凝練成罡的,又是千裏挑一了。
人人習武,也就造成了文武體系并不會泾渭分明。
很多武者,文采突出者,也可以考取文官,參與朝政。
當然,文官朝政雜事過多,有志于武道的武者大多不願意摻和,分心太過,于武道無益。
隻有那些武道資質不高,又或者武道前途無望的人,才會深入參與到朝政中去。
楚棠估量蘇弘應該是一二境的修爲,練出了氣,因此才顯得比較挺拔。
他們相見時,蘇弘正拿着一把飼料投喂湖中的魚兒。
一群魚兒聚攏在一塊,争先搶食,激起湖中一陣陣水花。
之前在卓力恩的介紹下,蘇弘就招手讓楚棠在廳中石椅上坐下。
四個小小的石頭圓墩作椅,圍着一張圓滾滾的石桌,桌面上擺放着時令水果,還有一小壺茶。
淡淡的水汽從茶壺嘴中袅袅飄散,清香撲鼻。
整個場景,顯得極其雅緻,又很是悠閑。
“這是一個很有品位的人。”楚棠心裏生出了對蘇弘的第一印象。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
楚棠打量蘇弘,後者也不停打量前者。
蘇弘對楚棠的第一印象則是:“此子頗爲大膽!”
雖不是武者,但身爲朝廷五品官員,又是一郡之最高長官,蘇弘氣勢和威望都頗足,平時下面的人見了不說誠惶誠恐,卻也是小心翼翼,正眼看的勇氣都沒有。
不說别的人,僅是身爲七品武官的卓力恩,武力值遠超蘇弘,但見了後者,也畢恭畢敬。
大堯朝廷建國不過百年,國力鼎盛,國勢依然處于頂峰,朝廷和皇家的威望和實力都遠邁各方組織,代表了朝廷臉面和治理體系的文官,借着官職和級别,依然能威壓下屬。
當然,那是因爲面對的武者實力并不超群。
一旦武者成就了上三境,在一州之地,别說五六品的郡守了,就連堂堂三品的總督,都不一定能鎮得住。
缁衣衛就是爲填補文官方面的不足而創立的。
文官的總督壓不住上三品的武者,那就由缁衣衛來出面彈壓。
如果缁衣衛也搞不定,那就得動用國家利器了——成千上萬的行伍會拿着各類破罡兵器來教武者做人!
破罡兵器一旦成了規模,就是九品絕世高人見了都得繞着走。
因爲武功再高,也許能躲幾百上千支破罡弩箭,但當萬箭齊發,全往一個人身上招呼時,九境高人罡氣再渾厚,不躲不避的話,也會被這些如密雨一般的破罡弩箭紮穿罡氣,摧殘身體。
這就是大堯朝廷威壓天下的根本。
在龐大的國家機器面前,在無數人心血的利器之前,個人武勇再厲害,也難以抗衡。
當然,沒有哪個九境武者會傻乎乎地站在在那裏硬接成千上萬的破罡弩箭。
他們能規避,能偷襲,能埋伏。
當一個九境武者放下身段去做暗算之事時,那就很恐怖了,非境界相同不能扛。
所以,皇家與江湖上的九境武者形成一個默契,那就是都别撕破臉,更别輕易出手,保持一個平衡。
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
這也是傳說江湖上九境武者絕迹的緣故——其實不是他們不在江湖行走了,而是比較隐蔽,不敢大張旗鼓了而已。
總之一句話,這天下頂尖的武者可以與皇權平起平坐,但朝廷對許許多多的武者依然形成壓制之勢。
面對朝廷的威望,衆多武者還是要低頭的!
蘇弘身爲朝廷命官和一郡之首,氣勢很高,威望很足,郡衙的人面對他畢恭畢敬,現在發現楚棠竟然敢一直擡頭放肆地看他,自然就認爲這個年輕人很大膽了。
好在蘇弘自認爲心胸開闊,并不以爲意,反而開口誇贊楚棠:“楚班頭果然年輕有爲,本官早就久仰大名,今日總算得以一見了。”
楚棠摸不清蘇弘的意圖,隻是謙虛客套。
來的路上,他也問過卓力恩,郡守大人爲何要召見他。
卓力恩亦是回答說不知。
不過楚棠一向認爲宴無好宴,無事不登三寶殿,蘇弘主動召見,肯定不是爲了客套寒暄。
蘇弘又是笑着說:“最近楚班頭名震桂郡,本官也爲郡衙能有楚班頭這等俊才而高興,少不得要見見我等桂郡的少年英才。”
“大人過獎了。”楚棠還是客氣。
蘇弘擺手說道:“别看本官修爲不高,但對于武道境界的常識還是有的。楚班頭今年方才二十歲,就已是四境境界,還能将同是四境的賊子或殺或擒,威壓同境之人,非天才難以做到。所以,說楚班頭你是同代天驕也并不爲過。”
楚棠腦門都冒汗了。
這麽高的帽子,他戴不穩啊!
一心隻想行苟道的他,怎麽就如此矚目招人眼了呢?
難道他就像黑夜中的螢火蟲那樣鮮明——帥歸帥,睡覺還是要給錢的!
“大人!”楚棠硬着頭皮叫了一聲,擡起頭來,目光炯炯看着臉上像是永遠挂着笑意的蘇弘,主動開口,“不知大人召見在下,有何吩咐?”
蘇弘嘴角笑意不斷,拿起石桌的茶壺,倒了兩杯茶,推給楚棠一杯,示意說道:“先喝茶。”
正好日頭火辣,老熱了,趕了大半天路的楚棠也不客氣,拿起杯子就喝了下去。
這時候,總不能擔心對方會下毒呀。
真猶豫不決的話,隻怕就無法在郡衙混下去了。
杯子太小,楚棠隻覺得不能解渴。
蘇弘又給他倒了一杯,道:“楚班頭一路奔波,辛苦之極,這些茶水是本官爲感謝楚班頭爲郡衙效力所敬!”
楚棠這一下倒沒有牛飲了,而是小口呷了一下,仔細品茗。
茶中放了茉莉花,茶的清香與花的馥香雜糅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特殊的香味,仔細品嘗,還是蠻好喝的。
茶過三盞,楚棠不想再裝傻了,直接進入主題,問道:“大人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請盡管吩咐!”
蘇弘笑了,搖搖頭說道:“伱們年輕人啊,就是沒有耐心!楚班頭這樣直接,本官都不大好意思了。”
楚棠很無語,心想也就你是郡守而已,不然我會用拳頭告訴你什麽叫沒耐心!
“身爲郡衙捕快,自當要爲郡守大人分憂!”楚棠朗聲說道。
這點覺悟,他還是要有的。
蘇弘點點頭說道:“那本官就不客氣了。其實,請楚班頭來見,是想讓楚班頭過幾天幫本官送一個人到慶城。”
“送人到慶城?”楚棠大是意外。
送個人而已,簡單之極,就爲這事搞得神神秘秘故弄玄虛?
在郡衙待久了,接觸的人格局越來越高,楚棠已不是之前對大堯或者梁州兩眼抓瞎的吳下阿蒙了。
梁州在大堯天下九州之中非常特殊,地勢最偏,地盤也最大,轄八十一郡,數百個縣。
爲何特殊?
因爲戰事!
它是四戰之地,西北既要與戎族對抗,西南也要拒蠻族于國門之外,起先朝廷爲了方便軍事行動,就将各方聚合成一塊,統一調度。
久而久之,由軍事到行政,都形成了體系,最終立爲一州。
梁州最特殊之處就是大!
在交通不便的時代,郡縣過多很不利于管理。
大堯朝廷就有人腦洞大開,在将處于西南的雲城立爲梁州州城之外,又立偏北的慶城爲副州城。
雲城由梁州總督駐守,主要負責軍事;慶城又設一個副總督,負責文治之事。
前者偏武,後者偏文。
兩地繁華程度,卻相差無幾,都是梁州的中心城鎮。
而處于梁州東南的桂郡,無論是往西南去雲城,還是往北走慶城,距離大緻都差不多,有七八百裏遠,快馬都要好幾天才能抵達。
楚棠一聽蘇弘說送一人去慶城,就想到不是那種幾天可以來回的事。
果然,隻聽到蘇弘說道:“本官有一小女,此前在慶城梧桐書院念書修習,年前來桂郡與本官團聚。前陣子本想遣人送她回慶城,但聽聞路上有些不太平,因而滞留至今。本官考慮了一下,覺得過幾天還是送她到慶城爲好。”
“所以……”楚棠心裏發苦,“大人是要在下護送小姐去慶城?”
蘇弘點頭說道:“楚班頭少年英才,名震桂郡,能夠震懾宵小,是護送小女的不二人選!”
楚棠小心地問:“大人,在下能拒絕嗎?”
“你說呢?”蘇弘似笑非笑。
楚棠閉嘴了,知道不好直接拒絕,頓時甩鍋:“大人,其實作爲老牌四境武者,方凱方班頭在桂郡更有威望,加上他麾下甲班捕快人才濟濟,率一班之人前去護送,必能萬無一失。他才是不二人選啊!”
也就方凱不在這裏而已,不然非手撕了楚棠不可。
在常人看來,能得郡守看重,是一件好事,有利于日後升遷。
問題是,這幹的不是公事啊,反倒是私事。
不說别的,路上但凡蘇弘的女兒有一絲一毫損傷,這事不僅白幹了,搞不好還得罪郡守大人。
稍微聰明一點的人,都不願沾惹這事兒。
“巧了!”蘇弘悠悠說道,“本官與方凱提過此事,他推薦的也是楚班頭你。他還說楚班頭武藝在其之上,比武還輸給了你!”
楚棠:方凱,我XXOO你祖宗!
他甚至懷疑之前方凱撺掇他比武,就是提前知道護送的事兒,故意輸給他,從而把這天大的鍋扔到他頭上!
方凱,我畫圈圈詛咒你!
“大人,在下,在下……”楚棠急了。
他恨不得給自己胸膛來幾下七傷拳,打得口吐鮮血,然後詐傷躲避。
“嗯?”蘇弘臉色漸沉,“本官第一次叫你做事,楚班頭這樣都不給面子?”
楚棠真想抗命,更想撂擔子而去。
他覺得自己還處于新手村,并不想那麽早走出桂郡。
但是,他又擔心得罪了蘇弘,會連累卓力恩,甚至于連石縣的許偉都沒好果子吃。
“在下,聽命!”楚棠頭皮發麻地應了差事。
果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蘇弘這才笑道:“楚班頭,本官不會虧待你的。方才卓捕頭建議将郡衙武庫向你開方,本官答應了。這樣,武器、丹藥、武功,按你心意,可盡情各取兩樣!如何?”
楚棠還能說什麽,隻能道謝了。
蘇弘又與他交代了一些具體事宜,最後約定三天後啓程,這才放楚棠離去。
而楚棠則氣沖沖找方凱算賬去了。
楚棠走後,蘇弘又繼續投喂湖裏的魚兒。
半晌功夫過去,從後院拐角處走出來一個錦衣麗人。
她約莫三十多年紀,一身紫色盛裝,氣質堂皇,豔麗無雙,風韻猶存。
“夫君,那楚班頭答應護送清月去慶城了?”麗人還未走到亭前,遠遠就高聲向蘇弘詢問。
“夫人!”蘇弘招呼女子入亭坐下。
來者正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也是女兒蘇清月的母親。
蘇夫人眨着明汪汪的眼睛,又問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蘇弘微微點頭,道:“他想拒絕,但被我以勢壓下了。”
蘇夫人頓時憂愁:“你這樣幹,他會不會心裏不痛快,别出工不出力才好。”
“那倒不至于,我打聽過他的爲人,并不是那種不負責任之人。”蘇弘并不擔心,“再說了,我都将郡衙武庫向他開放了,對于武者來說,他肯定心裏歡喜的了。”
對于這一點,蘇弘倒是想錯了。
身有面闆的楚棠,并不在乎什麽武功丹藥,他要的是平安。
蘇夫人秀美緊蹙,擔心說道:“夫君,我們真要将清月送到梧桐書院嗎?我怕她路上真出什麽意外。”
蘇弘歎氣說道:“不能不送啊!作爲慶城世家,誰想得到我們蘇家和程家會在年後鬥得這般激烈,都開始死人了!我武功雖然不高,但畢竟是一郡郡守,身份和地位都不低,也是程家的目标靶子。我怕他們狗急跳牆,直接來桂郡作妖。爲了清月安全着想,隻能盡快将其送到梧桐書院了。書院有六境強者鎮守,程家不敢到那裏放肆,安全還是有保證的。”
蘇夫人哦了一聲,又問:“我怎麽感覺你很看重那個姓楚的捕快?”
蘇弘眼睛微亮,道:“二十歲的四境武者,天才一般的人物,上三境有望的存在,放在聖地也是真傳弟子啊!”
蘇夫人懷疑問道:“你昨天還交代清月路上要多向他請教,多接觸,你不會想讓他們……清月才十六歲不到呢!”
蘇弘讪笑,解釋道:“如果這個楚棠真能成就上三境修爲,隻要他還在公門,朝廷肯定會極力栽培,重用有加,必然會成爲一方巨擘。我們蘇家上百年積累,也從未出過上三境強者……唉!清月如果不是長得容貌過人,我反而不擔憂了。父母愛子,則爲之計深遠啊!”
蘇夫人也微微歎氣,道:“我隻願他們能平平安安抵達書院。”
蘇弘輕摟夫人,繼續寬慰她。
而被他們談論的楚棠,找到方凱,罵了對方幾句,發洩郁悶之後,這才問起郡守蘇弘極其愛女的相關情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