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哒!嚓哒!
富有節奏的腳步聲在夜晚幽靜的地牢中響起。
昏黃的燈火下,楚棠與許偉一前一後走在地牢通道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楚棠在前頭引路,許偉則背着手跟在後面。
雖然楚棠心裏有萬般的話要問,但許偉進地牢之前就交代過了,這一趟在沒有他許大捕頭的允許下,他不能主動說話,也不能自作主張,隻能靜靜地看,安靜地聽,因此他隻能一路憋着。
通道不長,很快來到關押石子林幾人的地方。
路過那個女供奉李玉香牢房時,許偉特意停下腳步,多看幾眼。
他永遠忘不了這女人一招将他重創的恥辱。
本來在牢房角落縮成一團的李玉香雖然失去了武功,但意識依然靈敏,察覺到有人注視她,不由将頭從臂彎中擡起,見是楚棠和許偉兩人,心裏疑惑着,卻也不說話,隻是靜靜地與許偉對視。
前頭的楚棠也停下,回頭看向許偉,以爲他要譏諷女供奉幾句什麽的。
許偉接下來的行爲卻讓他大爲意外——目光從女供奉身上轉移後,許捕頭隻是輕笑一聲,并不言語,反而催促楚棠繼續往前走。
心有疑問的楚棠隻得繼續前行,沒走兩步,旁邊發現了他們的石子林突然跳了起來,來到牢房栅欄處,死死盯着楚棠,嘶喊道:“姓楚的,你把我們抓來,到底想要做什麽?”
楚棠聳聳肩,扭頭看向許偉,等待對方的指示。
他楚棠向來言出必行,說不出聲就不出聲,這趟就以許偉馬首是瞻!
許偉很滿意楚棠的态度,微微點頭後,轉而向石子林輕聲說道:“别急,等一下也有你的好戲,等着吧。”說完,示意楚棠别逗留。
兩人又走了十多步,終于來到石子勝牢門前。
此時的石子勝,平躺在僅能容一人睡下的木闆上,整個人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是念叨還是在呓語,并沒有察覺到兩人的到來。
許偉讓楚棠閃到一邊,從腰上解下鑰匙,親自打開了牢門。
咣當!
牢房洞開發出的聲響吵醒了裏面的人。
石子勝驚坐而起,見是楚棠,正想開口大罵,但又看到打開的牢門,反而不敢造次,将要說的話都吞了回去,整個人臉都憋紅了。
許偉首先開口:“石子勝是吧?本捕頭記得石志鋒就是你打傷的,想必伱也認識許某了。出來我們聊聊?”
“啊?”石子勝被吓得不輕。
許偉笑道:“放心,不是讓你出來喝斷頭酒!我們聊點令尊的事。”
“我爹?”石子勝激動起來,“你們把我爹怎麽了?”
許偉勾了勾手,示意對方出來,然後慢慢向前走,去往審訊房。
楚棠愕然,實在想不通許大捕頭的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不過他并沒有走開,反而退後幾步,守着石子勝走出來。
石子勝最終還是因好奇心走出了牢門,先看向前面的許偉,再回頭看楚棠,斜着的視線看到了兩丈多遠的一間牢房,那裏的金屬栅欄處,有一個人正翹首以望。
正是他多日未見的堂弟石子林!
楚棠見石子勝張嘴想說什麽,猛然推了他一把,冷聲說道:“走!”
石子勝踉跄向前,心裏無比憋屈,想要發作,瞄見楚棠面無表情的冷臉,頓時收斂了脾氣,老實往前走過去,追上許偉的背影。
很快,三人來到一間審訊室裏頭。
許偉大馬金刀坐在一條長凳上,招呼楚棠過去坐下後,又向石子林招手讓他靠近。
石子勝膽戰心驚,躊躇不前,特别是看到室内的那些令人頭皮發麻的審訊器具,更是提心吊膽,以爲兩人要給他上刑。
“姓楚的,我的秘密,你都知道了,還用得着上這些玩意嗎?”石子勝硬着頭皮問道。
楚棠還沒說話,許偉搶先說道:“石公子但請放心,這次請你來,不是要折磨你。相反,找你來是爲了一件好事。”
“好事?”石子勝不信。
楚棠也大爲疑惑,實在不明白許偉到底要做什麽。
說好的要教他做事,難道是将态度放低,好好與武林世家子弟打交道?
許偉看到了楚棠不解的目光,也不解釋,隻是眨了眨眼,繼而從懷裏掏出一個事物,扔到了石子勝面前的地上。
啪嗒!
金屬撞地的聲音很是響亮。
石子勝看清楚了,這是一把沒出鞘的匕首!
“明知道我現在武功被封,有匕首也沒有什麽威脅,那将這鬼東西放我面前,是爲了什麽呀?完了完了!不會要我自盡吧?”石子勝内心加了好幾場戲。
别說他惶恐,就連楚棠都驚愕不已。
他愈發不明白許偉的用意了。
一路上,他有無數猜測,比如瘋狂報複石家之人,将他們打得半死;又或者逼問他們的武功,将他們拷問得欲生欲死。
可是,将武器遞給對方,玩的是哪一出呀?
不得不說,這門課,許偉上得很有生動,也很有懸念!
“咕噜!”
石子勝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澀聲問道:“許捕頭,你這是要作甚呀?兵者,兇器也!萬萬不敢亂扔亂放啊!”
“給你的!”許偉笑道。
石子勝顫聲說道:“給我做什麽?”
許偉不答,反而對旁邊的楚棠說道:“小棠,将你與石俊豐談妥的交易講給他聽。”
“是!”楚棠松了一口氣,終于能說話,不用做啞巴了。
當即,他沒有任何停頓,将前天晚上遇見石俊豐,兩人好好談了一筆交易的事詳細說給石子勝聽。
聽完,石子勝暴跳如雷,道:“不可能!我爹絕對不會做這種背叛家族之事!王八蛋!你們想诓我!男子漢大丈夫,要殺就殺,要剮就剮,何必玩這種騙人的小兒科把戲!”
許偉并沒有生氣,等石子勝慢慢安靜下來後,才從袖裏掏出一疊紙來,道:“這是令尊抄錄的《冰魄神功》殘本,他的字迹你不陌生吧?而且,這門神功是你們尋得的,外人并不知情,想造假也沒有門徑。你可以看看!”
說完,他将紙張大方地擺在前面潮濕的木桌上。
石子勝聽得心顫不已,也不猶豫,上前拿起紙張快速翻閱。
“這……這……”石子勝越看越心驚,渾身顫抖。
确實是他父親的字迹!
内容也與他之前看過的神功無異!
他感覺信念崩塌了!
他的父親,竟然與朝廷衙門勾結,要出賣家族的當代家主!
弟弟将親生哥哥賣了個光,還有比這更殘酷的事嗎?
“爹!”石子勝忍不住悲憤地喊了起來。
可惜,沒有人應答。
許偉又待他發洩一通後,才緩緩說道:“你們石家的破事,我們并不想搭理。不過站在朝廷的角度,我們不介意看到你們自相殘殺。何況,你們家主勾連賊人,做了不少傷天害理之事,确實當誅!不知道石公子現在是否相信我們與令尊的約定?”
石子勝臉白慘笑,道:“如果我……大伯确實危害到家族存亡,我爹确實有可能壯士斷腕,行此險舉。”
許偉一拍手掌,道:“相信就好!那我們就可以繼續交易了。”
“交易?”石子勝不解。
許偉說道:“接下來許某要石公子做的事,算是我們與令尊交易的一部分,還請石公子盡力完成。”
石子勝心裏一突,問:“你想要我做什麽?”
許偉先是讓對方将神功秘籍交回,妥善折好放入袖中之後,才指了指地上的匕首,道:“現在,石公子将匕首藏好,等我們将石子林帶來之後,你就用這匕首殺了他。”
“什麽?!”石子勝連連後退,瞪大眼珠,一副驚恐莫名的樣子,“你要我殺……殺子林?你瘋了!我不幹!”
楚棠也被吓得不輕,差點跳起來。
他猛地扭頭去看許偉,想要對方給個解釋。
許偉則緩緩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
接着,許偉對石子勝說:“石公子如果不幹的話,那也沒問題,我們去将石子林找來,将你爹要出賣他爹的事說給他聽,然後也将匕首給他,要他殺你,給我們一個投名狀後,我們就放他回去給他爹報信。你說,他會不會選擇殺你呢?”
石子勝聞言,瞠目結舌,半晌才氣急敗壞地怒罵:“你這個惡魔!瘋子!你一定是瘋了!”
楚棠也心有不忍,正想開口,就看到許偉向他一笑,道:“小棠,今天爲叔要教你的就是,事要做,心要狠!至少,不能将自己的命運交到别人手中。”
“嗯?”楚棠不明白其中含義。
許偉解釋說道:“石俊豐想要借刀殺人,沒問題,我們給他作刀,徹底解決石家大鬧石縣之事。但是,如果沒有他的把柄在我們手中,事後他反咬一口,說我們勾結别人暗算了他大哥,我們怎麽辦?百口莫辯啊!小棠,你不要懷疑,人性這玩意,真經不起考驗!
“他如果隻是嘴上賊喊捉賊也就罷了,可如果他爲了徹底掌控石家,将我們樹爲靶子,打着爲蒙郡武林雪恨的名義,糾集蒙郡武林人士與我們爲難,要朝廷給他們一個交代。你說,朝廷會怎麽樣待我們?爲了平息一郡武林人士的怒火和紛争,是不是會選擇息事甯人?怎麽息事甯人?當然是将我們推出去擋槍啊!”
楚棠徹底沉默了。
許偉說的事會發生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
“不會的!我爹不會這樣做的!”石子勝連忙辯解。
許偉幽幽說道:“他現在不會,等他做上家主之後呢,誰說得準?我不能将自己的身家安危寄托在虛無缥缈的承諾上。隻有你石公子将石子林殺了,他才會心有顧忌。石公子,你現在隻有兩個選擇,一是殺了石子林,二是等石子林殺你。你是選殺人呢,還是選被殺?”
“我……”石子勝臉上肌肉扭曲,做不出抉擇。
許偉歎息一聲,道:“聽說石家當代家主有三位公子,隻要他當家一日,石公子你就都隻是石家二爺的兒子而已,無論如何,石家的大權都與你無關!現在,你爹作了抉擇。你呢,是要伏低做小,還是要拼一拼,搏一搏?”
石子勝目光閃爍,嘴唇都咬裂了。
許偉見狀,轉而對楚棠說道:“小棠,我知道你一時難以接受。但是,你現在前途遠大,有光明的未來,我不允許别人有機會破壞你的前程。既然有辦法扼殺潛在的威脅,那就要果斷去做!這也是我教你的最後一課!現在,你去将石子林和那個女供奉帶到這邊來。”
一邊說,許偉以無比堅定的目光注視楚棠,以不容置疑的語氣吩咐。
楚棠還能說什麽,唉地歎息一聲,緩緩站了起來。
隻是瞥了神色古怪的石子勝一眼,楚棠一步一步往來路而去,腳步堅定,目光也愈發堅毅!
他隻是心腸不夠狠毒,而不是心軟。
正如許偉所言,事情既已決定去做,那就做到絕!
再說了,什麽白道武林世家,說得好聽,其實還不是以武壓人!
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将他們這些人擒下之後,面闆獎勵的俠義值随之而來,楚棠就知道這些人手上都有人命官司,不值得同情。
很快,楚棠将武功被封的石子林和李玉香押了過來。
審訊室内,許偉依然安坐,石子勝則站立一邊。
而地上的匕首,沒了蹤影。
李供奉一副認命的模樣,不言不語。
石子林則手腳反抗,怒視楚棠,當他看到石子勝站在一邊,不由奇怪說道:“勝哥,你怎麽在這裏?他們把你怎麽樣了?”
石子勝眼神閃爍,支吾不出話來。
李供奉瞥見許偉嘴角的一絲笑意,不由心中一突,隐約覺得不妙。
楚棠并沒有限制石子林的行動,後者見石子勝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不由擔心奔到他身邊,抓着他的肩膀問:“勝哥,你怎麽……啊!”
突然,石子林大聲痛叫,整個人踉跄後退,而他的雙手則緊緊捂住胸腹之間。
洶湧的鮮血從他的雙手之中噴流出來。
他雙目死死盯着石子勝,滿臉不敢置信,顫抖着聲音說道:“勝哥,爲什麽……”
石子勝額頭青筋暴漲,眼中閃過瘋狂之色,而他的手中,則握着一把長一尺多的匕首。
匕首已出鞘,上面還沾染了鮮血,在昏暗的燈光下發出瘆人的光芒。
很明顯,他做出了抉擇,用匕首捅了石子林一刀!
楚棠和許偉相視一眼,目光中并沒有喜悅之色,反而泛起一股悲哀之意。
果然,人性是真的經不起考驗!
一切都在許偉的意料之中,而楚棠進來時發現匕首不見,也隐約猜到了結果。
匕首很長,一刀進去,捅到了内髒,幾息的時間,石子林就因失血過多虛弱無比。
如果功力還在,他還能調息吊命,或者以點穴功夫止血,可他如今功力全無,與常人無異,僅僅是一刀,就足以要了他的小命。
室内,縱是見多識廣的李玉香也傻眼了,腦袋一片空白,人也暈乎乎的。
隻是兄弟之間在牢房見個面而已,怎麽就到手足相殘的地步了?
另外,他們将她也帶了過來,是不是也要将她殺了呢?
“爲什麽,爲什麽?”石子林越來越虛弱,雙眼漸漸發黑,但他不甘心,緊緊盯着石子勝,“我們是兄弟啊!”
聽到“兄弟”一詞,石子勝終于從痛苦中回過神來,他暴跳如雷,嘶吼:“兄弟?是,我們确實口稱兄弟!但是,你真當我是兄弟嗎?你是高高在上的家主嫡子,家裏有什麽好的東西,你爹都緊着你們三兄弟!
“我修煉天賦比你差嗎?不!我隻是沒有你們那麽多資源罷了!所以,你們二十不到成爲三境武者,就是天才,就希望,所有人都交口稱贊。而我,資源不如你們,隻比你們慢幾年而已,就說我資質平庸!
“兄弟?是兄弟的話,你會對我頤指氣使?在你眼中,我和其他旁支子弟沒有什麽兩樣吧,都隻是家族的附庸而已!你爹是家主,以後你們三兄弟也會有一個是家主,而我,隻會是越來越邊緣化的家族子弟!”
石子勝越說越激動,像是在發洩什麽。
“所以,你要殺我?”石子林聲音愈發虛弱了,語氣裏充滿了悲哀。
石子勝臉色冷了起來:“是!不殺你,我以後隻會是家族旁支!隻要殺你了,我才有希望成爲家主一脈!”
“家主一脈?你……你爹要……”石子林想到了什麽,怒急攻心,血湧得更快了。
他跌坐在地上,掙紮也爬不起來,隻能雙手撐在地上,死死盯着石子勝:“你們要背叛……”
石子勝一字一頓說道:“這是我爹的選擇,也是我的抉擇!石子林,要怪你就怪自己,去年如果你和林供奉得力一點,順利追回神功秘籍,又怎麽會有今日之事?”
“你……噗!”石子林口吐鮮血,氣息減弱,再也說不出話來。
砰!
很快他就倒在了地上,了無生息。
室内的四人,一片沉默。
“好了,事情已經解決了!”最終還是許偉先打破沉默,“石子勝,你作出了正确的選擇。還要委屈你在牢房呆一兩天,等你爹動手那天,我們會全須全尾地帶你過去,與你的親大伯對壘!”
石子勝看看地上的石子林,又看看手中的匕首,目光最後轉到呆立一邊的李供奉身上,問道:“許捕頭,李供奉是我大伯招攬的人,怎麽處理?”
很明顯,他殺意上湧,想要将李供奉也一并解決了!
許偉卻道:“她,你可不能殺。她現在是見證人。你如果把她給殺了,豈不是殺人滅口,那今晚整的事還有什麽意義?”
本以爲必死的李玉香聞言驚訝地擡頭。
石子勝一驚,悲憤地看着許偉,吼道:“我都這樣了,你還不信我?”
許偉冷冷說道:“許某說了,承諾是最沒有作用的玩意。我們必須要掌握主動權!”
李玉香忽然輕笑一聲:“這麽說我不用死了?”
許偉看她一眼,道:“死不了,但估計也走不出這牢門了。不僅如此,等一下我們會将你鎖在與石子勝一道被拿下的那些石家子弟對面的牢房,你可得好生向他們宣傳了一下石子勝的豐功偉績啊!僅僅一個證人,不保險啊!”
石子勝聞言手腳冰涼,卻生不起任何憤怒的念頭。
心累了,毀滅吧!
他認命了!
人家許捕頭的手段,就像母豬肚子上的辱(字沒錯,懂的都懂)環,一環套着一環,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實在是扛不住啊。
等到将石子勝和李玉香各自押回牢房,楚棠與許偉這才緩緩走出地牢。
不知爲何,明明外頭是夜晚,周遭更黑,但楚棠卻覺得眼前的黑暗比地牢明滅的燈火要光明得多、溫暖得多。
許偉見楚棠情緒低落,拍了拍他的肩膀,歎息一聲:“小棠,今晚可能對你的沖擊大了一點,但爲叔都是爲了你好,你……好生消化消化吧!”
楚棠強笑:“許叔,我并沒有你想象的那麽脆弱。我……學到了許多東西。”
“那就好!”許偉笑了一下,“現在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就等石俊豐那邊的行動了。”
而石俊豐比誰都要着急,很快有了動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