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在樹上,以枝葉遮擋身軀,身在高處的楚棠能将院内的景況一觀無遺。
此處院落,占地不小,足有三畝多地,前面是地坪,後面是廳堂,兩邊是一排排的廂房。
在石家來之前,這裏是石縣小幫派猛虎堂的駐地。
楚棠曾經因爲一個案子跟随許偉來過此處找他們的堂主,打過交道。
據他所知,猛虎堂在縣城内經營一些灰色生意,堂主隻是二境修爲,幹不了大事,有許偉這個三境捕頭鎮壓,他連保護費都不敢收,至多隻是放放高利,幫忙收貸罷了。
不過他底下養了上百号人,倒也有點聲勢。
沒想到石家一來就拿他們開刀,将他們趕了出去,從而霸占此處。
楚棠現在看到的景象就是石家的布置:
很安靜!
除了幾處走廊懸挂的燈籠點着昏黃的燈火外,其他地方一片黑暗寂靜。
廳堂和廂房都熄了燈,就算有人,想來也是睡下來。
正因如此,楚棠無法計算對方有多少人駐紮在這裏。
現在他能看到的人影,隻有四個。
确切地說,是兩隊人。
兩人一隊,時不時在整個院子來回穿梭,打着燈籠,巡視周圍。
楚棠觀察了一陣之後,發現了他們的規律——兩隊人馬繞着廳堂處巡邏,并沒有走遠,有時還在廳堂正門外彙合,交流幾下。
“應該是這裏了!”楚棠目光定在高三丈多的廳堂,“他們以此處爲中心巡邏,像是提防保護着什麽。不是有貴重的物品,就是有石家位高權重之人在裏面!”
想到這裏,楚棠趁巡邏之人錯開,一個梯雲縱使起,直竄高空,掠到了廳堂上空,然後施展踏雪無痕的輕功,如羽毛一般落在廳堂邊角的一處屋脊處,矮下身體,隐于黑暗之中。
今夜無月,灰黑的瓦完美融入夜色之中。
楚棠到縣衙之後,換了一身青色常服,在黑夜之中也并不顯眼。
加上他那好幾門圓滿的輕功,悄無聲息,來無影,去無蹤,縱使在院落裏來回好幾次,都沒人能察覺到他的動靜。
當然,楚棠也不至于貿然闖入廳堂。
看到不遠處巡邏的兩人在屋檐下的柱子旁停下,好像在說些什麽,他不由得又是運起踏雪無痕,兩個起落,落在兩人上方的瓦頂上,趴下來傾聽。
“憑什麽總是讓我們守下半夜!”其中一個年輕的聲音響起,在埋怨着。
另外一個稍微沙啞的聲音則歎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哥,我覺得那個三少爺在報複我們,就因我們之前頂撞過他。現在二執事讓他負責此處的日常安排,他拿雞毛當令箭,給我們小鞋穿呢!”年輕的聲音愈發不滿。
“誰叫人家是家主的兒子咯,二執事雖是他親叔,也要與他客氣一點的。我們也悠着點吧。”沙啞的聲音安慰說道。
“家主的兒子又怎麽樣!若不是他上次辦事不利,我們需要千裏迢迢來石縣折騰?”
沙啞的聲音又歎息:“家主還是很看好他的。也是,二十左右的三境武者,天資很高,前途遠大,不像我們,多少潛力一眼能看到盡頭!”
另外一個聲音不服地嘟囔幾句。
很快,兩人見另外一隊人慢慢過來,他們也趕緊巡了出去。
屋頂上,楚棠聽完,頓時明白過來,所謂家主的親兒子三少爺,不就是當日與他起過沖突的石子林嗎?
不是冤家不聚頭啊!
去年在殺了林傑之後,楚棠本打算第二天将石子林也找來一刀砍了。
誰知道對方運氣好,在楚棠找到他之前離開了縣城——也許是見林傑未回,懼怕之下,畏罪潛逃。
現在好了,對方又重回石縣,是時候将當日的賬再算一算了!
“可惜,那兩人沒說他們的三公子住哪個房間,不然我現在摸上去,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楚棠搖頭惋惜。
又藏了一會,楚棠看看天色,還有一個時辰就要天亮,得抓緊時間行動,不然就得無功而返了。
正想做點什麽,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前院傳來。
循聲望去,一個男子從前面趕來,半途巡邏見了他的人都恭敬地叫一聲“三公子”。
當他剛好從路燈下路過時,借着燈光,楚棠看清了他的臉:喲呵,正是老熟人石子林!
石三公子!
他依然是一身紫色錦服,上面繡着的金邊蠶絲,在發黃的燈光下散發出迷人的光芒,全身都是貴氣!
不過他此時行色匆匆,臉有急色,很快來到方方正正的廳堂,沒有任何通報,直入進去,敲響了左邊側殿的一間上房的房門。
“誰?”房内低沉的聲音傳出,在寂靜的黑夜頗爲清晰。
“是我,子林,有緊急之事要向二叔禀報。”石子林言簡意赅。
吱呀!
門打開了,傳出石子林入房的腳步聲,接着門又輕輕地關了起來。
楚棠心中一動,再次施展踏雪無痕輕功,迅速地從屋頂掠過,輕飄飄落在左邊屋脊,俯下身體,屏氣斂息,傾聽下面的聲音。
“子林,什麽事要你半夜過來?”下面傳來的是一個穩重的中年男子聲音。
想必就是石家此次帶隊過來的當代家主的親弟弟石俊豐了。
也是剛才巡邏之人口中的二執事。
“二叔,勝哥那邊已經八個多時辰沒有傳遞消息過來了!”石子林沉重地說。
“嗯?”石俊豐先是一迷糊,繼而驚悚,“什麽!不是讓大家最多六個時辰就要報一次當前的位置和遭遇的事嗎?”
石子林澀聲說道:“勝哥在今早巳時讓人來傳過一次訊息,并無異常。按照約定,亥時他就要再傳遞一次訊息,然而我等并沒有接到任何信息,如今都寅時了!二叔,堂哥他……可能出事了!”
石子林越說越慌張。
石俊豐低喝一聲:“你慌什麽!子勝是我親兒子,我都還沒慌呢!你讓人去查探了嗎?”
“子時一過,我見仍無動靜,就派人去三田鎮了。”石子林趕緊回答,“隻是夜黑路難走,估計天亮之前無法回來。二叔,還要派人去嗎?”
石俊豐沉默了一會,然而才說道:“不必了。夜黑路難走,情況又未明,不能再讓人去冒險,天亮再說吧。”
“可是……”
“沒有可是!”石俊豐打斷石子林的話,“我們是爲了關系到家族存亡之事而來。這事本來就兇險異常,随時都有危險。出發之前,我們就有心理準備了。子勝自請去三田鎮守着,遠離縣城,是經過我同意的。哪怕他栽在了那裏,也是爲家族犧牲,是他的宿命!”
石子林頓時不吭聲了。
屋頂上的楚棠聽得卻是連吸涼氣,聽聽,人家說的話多涼薄啊!
爲了家族,兒子的性命安危都可以輕描淡寫地對待。
他不由想起許偉不久前對武林世家的評價——真特麽中肯啊!
不過楚棠對石家的謹慎也頗爲驚訝。
他們最近在石縣鬧騰得厲害,看來也不是魯莽行事,人家有着一套管理機制!
哪怕人再分散,也定時報告,明裏暗裏都有聯系,互通有無。
石子林聽石俊豐說得絕情,還是建議說道:二叔,要不還是請李供奉往三田鎮走一遭吧。”
石俊豐反問:“子林,伱覺得你堂兄武功如何?”
石子林愕然,答道:“勝哥《寒霜拳經》已入堂奧,深得寒霜三昧,三境之内,都算一把好手。”
石俊豐說道:“是啊,三境之内,也算有點能耐。他還帶了好幾個家族子弟,也都是一把好手。然而他們卻都無聲無息失聯了。你說,如果真有人對他們出手了,那個人能簡單嗎?”
“二叔懷疑是四境武者出手?”石子林悚然一驚。
石俊豐歎道:“敵暗我明,我更不能讓李供奉去冒險了。去年林供奉就是在石縣莫名其妙出的事,前車之鑒,我們不得不小心啊。”
石子林尴尬得說不出話來。
林傑就是因爲他的指派出的事,二叔舊事重提,有點打他臉的意思呀。
“子林,你下去吧,留意三田鎮的消息即可,一有确切消息就立刻來報。門不用關了,二叔想吹吹風透透氣。”石俊豐突然開始逐客。
石子林愣了一下,點頭應是,轉身出了房,離開後院。
房内又安靜下來,隻是燈還點着,洞開的大門有風吹進來,搖曳燭影。
楚棠見下面沒有動靜,待了一會,暗歎今晚要白來了,正想施展輕功離去,突然聽到一絲成束的聲音傳入耳中:“閣下夤夜大駕光臨,何不下來,入内一叙?”
正是石俊豐飄忽的聲音!
“嗯?”楚棠一驚,頓時僵住,不敢有絲毫動作。
側耳傾聽,下面又是一片沉默。
“我被發現了?還是有别的人出現?或者他在詐我?”楚棠心思百轉,想到了許多可能。
但無論是哪一點,他都打算以靜制動,不動作,也不說話。
良久,石俊豐的聲音又是飄忽的傳來:“屋頂上的貴客,真要石某去請嗎?”
楚棠聽得仔細,這不是石俊豐正常的聲音!
按理說,夜深人靜,如果從地上發話給屋頂上的人,必然會驚動許多人。
但是整個院子靜悄悄的,就連巡邏的人也沒有異常舉動。
顯然,那些人都沒有聽到石俊豐的聲音,隻有他楚棠聽到而已。
“傳音入密的手段?”楚棠驚訝不已。
傳音入迷隻針對特定的對象,這麽說來,石俊豐是真發現了他?
“以我的輕功,還能讓人輕易發現?我沒什麽動作呀?”楚棠愈發奇怪。
“尊駕既不下來,也不離去,意欲何爲?”石俊豐絲絲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楚棠聞言,自嘲一笑,果然,人家确實發現了他!
不過石俊豐的态度很奇怪,既然發現了梁上君子,既不第一時間殺上來,也不招呼幫手圍上來,反而再三邀請人下去,非常客氣的樣子。
楚棠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人家主人都如此客套,那他又怎能令其失望?
以他今時今日的輕功和身法,縱使是龍潭虎穴,也可闖一闖!
想到這裏,楚棠不再猶豫,身體一彈,從屋頂上躍起,既而一擰身,在空中折了個彎,輕飄飄地拐進了廳堂,縱到石俊豐的房門。
大門洞開,燈光搖曳。
一個黑袍短須中年男子沉靜地坐在房中茶桌旁邊椅子上,目光炯炯往外盯着房門。
他隻覺眼前一花,風兒一動,一個人就站在他一丈不到的地方。
房内,多了一個人!
石俊豐訝異于對方的膽大,真敢下來不說,還露出真容,連一絲掩飾都沒有。
這年輕人頗爲俊俏,風度不凡。
這是石俊豐對楚棠的第一印象。
他在打量楚棠,楚棠也在仔細看他。
楚棠對石俊豐的感官就是對方很穩重,哪怕看到他進來,也沒有絲毫慌張,隻靜靜坐在那裏。
大家都打量了一陣後,石俊豐先開口:“年輕人,你是誰,爲何到石某屋頂偷聽?”
楚棠眉頭一皺,問道:“閣下何時發現在下的?”
石俊豐平靜回到:“就在石某侄子進來後,尊駕落在石某屋上時。”
楚棠更驚訝了:“在下自認輕功尚可,身體落時絕無動靜聲息,非常人能發現。”
石俊豐笑道:“石某修煉過一門叫《金風蟬覺功》的武功,取金風未動蟬先覺之意,修煉有成之後,未形諸于外,卻已心有感應。既能以心神感應外界波動,察覺危機,避害趨利;又能料敵先機,後發制人。
“尊駕輕功确實天下罕有,竟然能穿透此處層層暗樁防禦,落于屋頂而無人察覺!如果石某不是神功在身,心有所悸,還真無法察覺到尊駕的到來!”
楚棠聞言,心有感慨,不由苦笑說道:“果然是天下武功無奇不有!受教了!”
石俊豐微微一笑,道:“現在閣下可以說說來意了吧?”
楚棠呵呵笑道:“如果在下說是來行俠仗義的,閣下信不?”
“嗯?”
“在下聽說此處的猛虎堂在石縣作威作福,魚肉百姓,殘害無辜,遂起了爲民除害之心,打算前來将他們一網打盡,彰顯正義!”楚棠一本正經地說。
“尊駕不應該如此侮辱石某!”石俊豐聲音有了惱怒之意,“真當石某蠢笨如豬乎?”
楚棠呵呵笑道:“那在下說是要來和閣下做一筆買賣呢?”
“什麽買賣?”石俊豐有些意外。
楚棠悠悠說道:“在下想将閣下的兒子石子勝賣給閣下。”
“什麽!子勝?!”石俊豐霍地站起,再也無法保持鎮定自若的姿态。
他目中充滿了兇光,盯着楚棠,盡是猛獸要吃人的神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