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天。
“還是沒有楚棠的消息嗎?”卓力恩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如此問方凱了。
每天早上、中午、下午、晚上,他都會問一遍,希望能從方凱口中聽到好消息。
但方凱還是讓他失望了,依然是木然地搖頭:“沒有。”
卓力恩歎了一口氣,道:“沒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
這話他也說過好幾次了,既是鼓舞方凱,也是寬慰自己。
然而他說起來無比熟悉的話卻毫無底氣,說不定連他自己都不信。
看着眼前失神的方凱,卓力恩苦笑連連。
今天距離楚棠失蹤超過十天了。
這十天來,他們沒有放棄搜尋,别說城裏翻了幾遍,就連城外也搜尋得極遠。
郊區和附近的鄉鎮,都在他們的搜索範圍之内。
結果都是一樣:找不到楚棠的蹤迹。
他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無影無蹤。
郡衙的四五百個捕快,畢竟是要爲整個桂郡服務的,僅僅十萬人口的郡城,要維持治安穩定和運轉,他們在人手方面就捉襟見肘了,不可能天天什麽事都不幹就專門去找一個人。
因此,除了前面兩三天大索城裏城外,後面幾天,卓力恩就下令縮減人手,隻維持一小撮人去打探楚棠的消息。
方凱對此非常不滿,但也知道卓力恩的安排沒有問題,隻能将自己的部分手下分配到楚棠那一班殘缺的人手之中,日夜搜尋他的行蹤。
可惜,每天都沒有好消息傳來。
他們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了:楚棠隻怕已經兇多吉少!
如果不是出了事,一個大活人,怎麽可能十天都沒有消息呢?
方凱不願意相信這樣的猜測,這幾天餐飯不思,人都憔悴了大半。
“方凱,玄鐵失竊案有眉目了嗎?”卓力恩見方凱蕭索落寞,不由岔開了話題。
玄鐵案本來由楚棠負責,但他這不是失蹤了麽,卓大捕頭就将這案子交到方凱手上。
一是讓他有點事做,不至于無所事事想入非非。
二是這案子很大可能就與楚棠的失蹤有關,一并查探,一舉兩得。
此外,玄鐵失竊的那些鐵鋪畢竟是數十年的老字号,在郡城能量頗大,不說手腳通天,至少關聯很多。
這不,此案鬧得甚大,連郡守都過問了此事。
卓力恩深覺責任重大,不能敷衍了事了。
而楚棠那麽高強的身手都搞得生死不知,将此案交給别人估計希望也不大,他隻能将它交到同爲四境武者的方凱手上。
對此卓力恩有些痛恨自己重傷不愈,無法辦事。
“什麽眉目都沒有!”方凱不耐煩地說,“賊人武藝高強,要麽沒人發覺,要麽一招将人殺傷,失竊的幾家鐵鋪都反應不過來。人家來去無蹤,一點線索都沒留下,我能怎麽辦?”
卓力恩聲音低了下來,問道:“周祥所報住客棧的那個像缁衣衛的人呢?也沒了線索?”
方凱看了他一眼,搖頭說道:“客棧的夥計說了,對方連夜退了房,不知道去了哪。想來是和楚……和楚棠一樣,出了城!”
卓力恩沉吟說道:“那就是說,他也與楚棠……”
“捕頭!方班頭!捕頭!方班頭!”卓力恩話沒說話,就被一個人沖進來打斷了。
他一臉興奮,大喊大叫。
卓力恩臉色沉了下來,大喝一聲:“周祥,你亂嚷嚷什麽,成何體統!”
此處是卓力恩辦公之處,很多時候用來接見班頭或捕快。
但他一向嚴肅,十幾年捕頭生涯,練就了一副威嚴的表象,還真沒有人敢不經通報就随便闖進來。
來人他這些天他也熟悉了,正是己班的周祥。
這人是楚棠失蹤前最後見過的捕快,而城隍廟和客棧缁衣衛的線索,也是他找人發覺的。
在卓力恩看來,楚棠的失蹤,與他有莫大的關系。
雖然不至于說就是他的過錯,但卓力恩爲了發洩心中的怒氣,這些天将周祥當牛做馬來使,令他天天在外跑,尋找楚棠的行蹤。
面對卓力恩惱怒的神情,周祥趕忙說道:“捕頭!楚棠回來了!”
“什麽?”
“真的?”
卓力恩與方凱一前一後出聲,不約而同站了起來。
“真的回來了?”卓力恩瞪大着眼睛再次詢問。
方凱則顫顫巍巍問道:“全須全尾回來的?”
周祥趕緊說道:“是真的,他自己回來的。在外面一看到他,我就趕回來報信了!”
卓力恩強自鎮定,心裏的石頭落了地,緊張了十天的心弦松了下來,不由長出一口氣,連連說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方凱更是激動得抓住周祥肩膀,捏得後者吃痛冷汗狂冒。
“他現在在哪?”方凱大聲地問。
周祥答道:“我們是在衙門外的不遠處碰着的,我跑了回來,想必他現在已經到衙門大門口了吧。”
“走!我們去接他!”方凱拉着周祥就要出門。
就在方凱跨了兩步的時候,門外傳來一個聲音:“不用了,我已經到了!”
話音未落,三人隻覺眼睛一花,一個人影落在了房内。
不是楚棠還有誰!
隻見他一臉笑意,向卓力恩和方凱拱手做禮,說道:“捕見過頭大人,方班頭!”
“楚棠!”方凱眼睛都紅了,嘴唇哆嗦,聲音顫抖,“你……終于回來了,我還以爲你……伱,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卓力恩緊抿嘴唇,沒有說話,目光死死盯着楚棠打量。
此時的楚棠,已經換了一套新的常服,幹淨舒爽,少了捕快制衣的單調,多了幾分潇灑。
加上他挺拔的身材,古銅色的“平平無奇”的臉,好一副江湖少俠的風姿!
“沒事就好!”卓力恩也說了一句與方凱說同樣的話,意思卻不大一樣。
方凱更多是看到楚棠活着回來而激動,卓力恩則确定楚棠手腳俱全,沒有損傷。
楚棠則說着感謝兩位大人勞心擔憂的話,請他們見諒。
三人寒暄好一陣。
末了才到周祥哭喪着連說道:“楚班頭,我想死你了!我還以爲是我的胡亂找來的消息害得你失蹤了呢!”
“胡亂找來的消息?”楚棠疑惑了,“賴六是你找來敷衍我的?”
周祥憋紅臉,說道:“他……他小道消息頗多,但很多是無法驗證的!”
楚棠笑着搖頭說道:“這你可就冤枉他了。這次他得來的還真不是小道消息,是真的!”
三人聞言,皆是一震。
卓力恩更是猛地擡頭,直視楚棠,問道:“楚棠,你是追客棧的線索去了,還是查城隍廟去了?”
楚棠剛想說話,瞥見周祥也是一副好奇的樣子,不由抱歉說道:“周大哥,能否請暫且避開一下,小弟有些事要請捕頭大人斟酌。你知得越多,對你越是不利。”
周祥一愣,沒想到楚棠說得這麽直接。
楚棠很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卓力恩見狀,沉聲說道:“周祥,楚棠不是不信任你,而是覺得你參與進來,有生命危險。你也看到了,楚棠堂堂四境武者,都爲這事失蹤了十天,生死不知,僥幸才得歸來。你不過二境修爲,确定要摻和進來?”
“是是是,小弟就是這個意思。”楚棠連忙補充說道,感激地看了一眼爲他解釋的卓力恩。
卓大捕頭不愧是人精,說話周到,爲楚棠找了很好很強大的理由。
周祥一想到眼前的三人都是四境修爲,就他一個二境,不由醒悟,趕緊說道:“捕頭,方班頭,你們知道周某人一向都很怕死的。打打下手還可以,這種會丢性命的事,我還是不沾手了。你們忙,我現在就出去。不送!不用送!告辭!”
說着,他還真的幹脆地走了出去,遠遠離開。
房内隻剩下三人了。
卓力恩招呼兩人坐下,這才目盯楚棠,嚴肅問道:“楚棠,這十天你去哪了,到底遇上了什麽事?”
“對!快說說!到底怎麽回事?”方凱也急不可耐地催促。
楚棠在兩人身上來回看了幾眼,緩緩說道:“捕頭大人,方班頭,此事說來話長,你們就聽我慢慢道來吧。”
“快點說,你是要急是我嗎?”方凱更急了。
楚棠說道:“其實我昨晚就回到城中了。”
“什麽?昨晚就回來了?”方凱霍地站起,怒視楚棠,“昨晚就入城,你不來找我們,讓我們多擔心一夜!你……”
“方凱,坐下!”卓力恩輕喝一聲,等方凱不情不願坐下後,才繼續說,“楚棠是個聰明人,他入了城卻不想驚動任何人,想來是心有顧忌,求證了什麽之後才敢來吧。”
楚棠目露驚訝之色,佩服地說:“捕頭英明!”
“别扯淡,說吧,到底什麽情況?”卓力恩也沒給他好臉色。
楚棠緩緩說道:“我怕這事真的牽涉到缁衣衛,所以不得不謹慎從事。”
缁衣衛!
卓力恩與方凱相視一眼,大爲震驚。
楚棠看了他們一眼,這才說道:“這事就得從周祥找來的賴六說起了,當日……”
接下來,就是楚棠的表演時間。
如果有個導師在場,說不定會很客氣地對他說“請說出你的故事”:
他也開始講起故事來。
故事半真半假,經過了他煞費苦心地修飾。
真的部分就是自己夜探城隍廟的經曆,比如在城隍廟跟蹤賈三娘一行,撞破他們與缁衣衛古三的交易。
然後,在他們的顧忌牽制下,他搶得玄鐵和銅鏡,仰仗輕功脫身而去。
這一段楚棠沒有隐瞞,不僅說出了有缁衣衛古三的參與,連玄鐵和銅鏡落入他手中一事也說了出來。
說到這裏,楚棠還将手中的包袱扔到卓力恩面前,将其打開,露出其中的玄鐵和銅鏡。
看着眼前的事物,卓力恩和方凱震驚得合不攏嘴。
其實,昨日下午,在功力恢複九成之後,楚棠飄下懸崖回程,那叫一個小心翼翼,走一步看三步,生怕途中有什麽埋伏。
事實證明他白擔心了,一路無事,順利地回到了郡衙東城外。
回城之前,楚棠尋到了之前隐藏玄鐵和銅鏡之所,很慶幸它們都還在,就用包裹一卷,帶了回來。
昨晚入城後,他生怕古三還在城内活動,就摸到了客棧,打聽完消息,确定對方離了城,這才放心。
不過一向謹慎的他,也沒有立刻回郡衙,而是就在古三落腳過的客棧開了一間房,住了一晚,觀察動靜,直到現今才施施然回到郡衙。
這段故事九成九是真的,那假的地方在哪呢?
就在玄鐵身上!
楚棠截胡的玄鐵,明明有二十斤之多,現在擺在卓力恩面前的卻隻有十斤了。
剩下的十斤哪去了?
楚棠表示此行非常辛苦,鏖戰大半夜,差點連命都丢了。
那麽,如此賣命,不值得表揚麽?
表揚可不能隻是口頭稱贊呀,得來點實際的。
還有什麽比稀少的玄鐵更實際呢?!
桂郡鐵鋪丢失的玄鐵,加上郡衙那三斤,也不到十斤。
而他楚棠交出了十斤,就當是破了這玄鐵失竊一案,還有什麽可指責的?
至于另外十斤,是賊人從隔壁蒙郡搶來的,與桂郡何關?
于是,楚棠就心安理得地笑納了。
誰不希望能擁有更多的玄鐵以打造出更高品階的神兵?!
君不見,堂堂缁衣衛古三爲了玄鐵都幹出了與賊人同流合污的勾當!
他楚棠隻是隐下一半,連黑吃黑都算不上,很夠意思的了。
嗯,楚棠是這樣說服自己的。
總之,玄鐵和銅鏡這一段,事情經過不假,至于玄鐵的數量就不保真了。
饒是如此,卓力恩與方凱都聽得一愣一愣的。
不過他們也知道楚棠肯定還有後續,不然不會整出失蹤十天的事來,于是他們并不做聲,繼續側耳傾聽楚棠接下來的要說的事。
下半段故事楚棠就說的驚心動魄一些了:“隻截胡了玄鐵和銅鏡,卻沒有聽到什麽有用的信息,特别是有關銅鏡的事兒,那是一點都不了解,我不甘心啊,就仗着自己輕功好,摸到了城隍廟,藏在殿内橫梁上,打算等着他們回來,偷聽他們的事兒。功夫不負有心人啊,終于讓我等到了……”
城隍廟内的故事,楚棠盡情發揮想象力,做了更多的“加工”。
比如,真實的地方是賈三娘的大哥鐵面人來了,他嫌孫強和顔九多事,趁他們不備,一掌一個,狗咬狗,殺了他們。
再然後,他楚棠被發現了!
面對鐵面人和賈三娘的聯手,他不敵兩人,隻能爆發出天罡解體大法一兩成爲威力,再仗着輕功高絕,一路狂奔,進了山林,爲了治療天罡解體大法的後遺症,不得不休養了十天。
這就是他失蹤十天的過程。
這一段,隻能說是半真半假了,過程有真,結果也是真,隻是細節上假的不少。
其中,他沒有說鐵面人是六境強者,也沒說他殺了五境武者賈三娘,更沒有說他激發了十成十的天罡解體大法才脫身。
造假的原因很簡單,他身上的很多秘密不能讓别人知道,包括卓力恩和方凱。
不然,他一個四境武者,就算能解釋以天罡解體大法越境殺了五境的賈三娘,也無法合理地解釋從六境強者手下脫身,更不用說如何解釋隻用了十天就将天罡解體大法後遺症解決得七七八八了。
“我是昨晚才聽到城隍廟被燒一事,還燒了兩個人在裏面,想來是事後鐵面人和賈三娘放的火,想要毀屍滅迹。”楚棠說到這裏,不無慶幸。
他猜想是鐵面人事後反應過來,又折了回去。
還好他醒目,沒有逗留,要不然就隻能任人宰割了。
說着,楚棠又感激贊歎卓力恩:“這次真的多虧了捕頭大人傳授的天罡解體大法,如果不是能夠激發出更多潛力,使得我輕功也随之水漲船高,說不得這回就真的将小命折了進去。”
卓力恩與方凱聽聞楚棠将故事說的一波三折,驚心動魄,不由人都愣了許久。
最後聽得楚棠提起天罡解體大法,卓力恩這才着急說道:“你真動用秘技了?你沒事吧?”
楚棠趕緊說道:“隻是動用了兩到三成而已,也沒與人力戰,撒腿就跑,溜之大吉,損傷不大。養了十天,身體雖然還沒有恢複十成,但是也沒有大礙了,好了九成,行動自如。”
卓力恩聞言松了一口氣,道:“這秘技對身體損傷太大,千萬别輕易動用。”
“後遺症是蠻大,但真的好使!”楚棠說得很誠懇。
卓力恩哭笑不得,指着自己說道:“好使也别亂用,你看我就知道了,都快一個月了,還是一個殘廢!”
見他說得有趣,室内笑聲頻起,空氣中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從緊張的故事中回過神來,卓力恩看着面前打開的包裹,不由拿起銅鏡仔細觀察,好半晌沒有發現,不由問道:“楚棠,我剛才沒仔細記,你說這銅鏡涉及到一個寶藏?”
楚棠點點頭。
他将銅鏡交出來,一是這玩意隻是關系到一個傳說中的寶藏線索而已,還需要什麽鏡架才能找出來。
他隻有鏡子,鏡架都不知道上哪去找,留着也沒用。
二來則是他怕麻煩,鏡子涉及的什麽梁王寶藏,一看就不簡單,留在手中,說不定後面會有腥風血雨找上門來。
面闆在手的他,隻想苟着升級,等武功真做到了天下第一,要什麽有什麽,還會在意區區一個寶藏?
與其留着這個禍害,還不如交給卓力恩這個捕頭,由他處置。
至于對方是留着,還是上報,那就不是他關心的事了。
“你剛才說是什麽寶藏?”卓力恩又問了一次。
楚棠将當晚聽到的話說了一遍,最後強調說道:“我隻聽到他們說是什麽梁王寶藏。梁王是誰,我們梁州有人封王嗎?”
“梁王?梁王……”卓力恩念叨了幾次,倏地,臉色一變,神情緊張,“難道是那個梁王?怎麽會,那都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還真有梁王?”楚棠心裏懵了,“我不會真的把一個定時炸彈帶回來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