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七早晨。
老天難得不下雨,陰沉沉的。
天地間水汽氤氲,連空氣都濕潤了,吸入肺裏隻覺黏黏潤潤,令人郁悶。
一大早,楚棠辭别許偉等人,跟随方凱一行,踏上了前往桂郡郡城的旅程。
此次出行,方凱花了大手筆,給每人配了一匹駿馬。
楚棠也分得一匹白馬,高大神駿,四肢有力,馬身勻稱,好不神氣。
身爲捕快,因爲業務需要,楚棠會騎馬,騎術說不上多精湛,但勝在娴熟穩妥,奔馳起來也沒有什麽問題。
不過石縣貧瘠,縣衙也養不起多少馬匹。
一匹馬,平時的吃嚼用度,都要花費不少;一旦跑起來,吃喝更甚,所費更多。
因此,郡衙的那幾匹馬,平時不是誰都可以騎上去溜達,要有緊急情況才能安排使用。
一年到頭,楚棠也騎不了幾次。
這次全程騎馬,算是一個新鮮經曆。
青春年少,腰懸長刀,身騎白馬,迎着料峭的春風,楚棠内心生起一股豪氣,很有江湖少年任俠氣概。
此去江湖,水長路遠,風波暗蕩,前途難料,但胯下有駿馬,兵器持在手,又怎不令人心緒飛揚,恨不得縱馬長驅,大笑而去。
當然,念頭歸念頭,現實是現實。
楚棠縱有千般豪情萬般俠氣,身爲押送犯人的捕快,無法縱情馳騁,萬事小心,以看守犯人爲主。
桂郡郡城在石縣北邊,中間隔着了一個平縣,大概有四百裏的路程。
如果是一人快馬加鞭,日夜兼程,馬跑累了到朝廷設置的驿站再換一匹,不停奔馳的話,有一個日夜的時間就能來回。
上次石縣抓捕到李三,派人去郡衙上報,以及方凱快奔到石縣處置,就是這樣來回的。
但是,這趟押解犯人,就無法縱馬狂奔了。
一個是因爲人多,畢竟不是長期訓練過的人馬,動作無法統一,甚至有的騎術好一點,有的差一些。奔馳起來,搞不好有的人會掉隊,那就太危險了。
另外的原因則是要照顧犯人。
犯人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滿臉胡須,看上去粗犷莽氣。
不過此時的他被鎖了琵琶骨,手腳也被高品級的縛賊繩綁住,一臉衰敗,全身無力,無法動彈。
他也是單人單馬,隻不過不是坐着,而是趴在馬背上,還被人用繩子連人帶馬綁了一圈。
前面一騎則用長繩拉着犯人的那匹馬,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前行。
方凱說了,他們此行是先去平縣縣衙休整。而他也已經遣人快馬去報郡衙,讓郡衙來人接應。屆時雙方人馬就在平縣縣衙彙合,再一同前往郡衙。
可見方凱對這犯人極其重視,對此行也極其小心,生怕出個差錯。
在這一行人之中,也有一個楚棠的熟人——石縣捕快甲班班頭石志鋒。
開始啓程看到石志鋒時,楚棠頗爲驚訝,因爲此前并沒聽說他也要同行。
一問才清楚,方凱此次并沒有邀請同爲三境武者的石志鋒,還是後者找到方凱,主動請纓,毛遂自薦,人家才把他收下的。
而石志鋒的目的很簡單,他沒有提加入郡衙的條件,而是希望能到郡衙府庫,觀摩一部四境功法。
方凱考慮一番,覺得石志鋒年紀還不算特别大,還有一點沖擊四境的希望,出于爲桂郡捕快發展人才考慮,作主同意了這一要求。
畢竟這條件比楚棠的要簡單多,連高的要求都同意了,更低的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随着石志鋒的加入,參與押送的捕快,達到了九人之多。
方凱和他原有的四個手下,加上白縣加入進來的兩個捕快,以及石縣的楚棠和石志鋒,正好九人。
全是三境以上的武者。
其中,徐志峰是四境修爲,其他人除楚棠外,全是三境修爲。
如果再把楚棠這個扮豬吃老虎的四境算進去,那就是兩個四境武者加七個三境武者。
這等力量,放在江湖也是一方不大不小的勢力了,縱橫一郡之地完全沒有任何問題。
當然,明面上這些人是一個四境武者帶着八個三境武者,連方凱都沒看出來楚棠的真實修爲。
因此,方凱依然表現得小心翼翼,生怕出什麽意外狀況。
一行人,他分爲兩列,前面四人,後面四人,他居中看守旁邊的犯人。
爲了安全,他們不抄小道,全走官道,也不連夜趕路,打算到了傍晚就進駐最近的驿所,休整一晚才繼續上路。
加上隻是騎馬慢走,按照計算,至少要兩個日夜才能抵達平縣縣城,然後還要兩三日才能抵達郡城,不能不說确實有點慢。
楚棠與石志鋒兩人并列跟在隊伍的最後面。
他們前面的兩人正是白縣捕快,一個叫伍藝,一個叫徐楓。
兩人都是三十歲左右年紀,年富力強,精神飽滿,還有上升空間,所以不惜冒險加入護送隊伍,從而達到從縣衙跳到郡衙的目的。
大家隻是在方凱介紹時寒暄過幾句,倒也沒有深交。
此行之中,楚棠唯一熟悉的也就是石志鋒,能信任的也隻有他。
經過縣衙大牢被劫一事,見識過楚棠三境的武藝之後,石志鋒現在對楚棠改觀許多,不再是一見面就冷嘲熱諷,也不再認爲對方是走後門憑關系才當上班頭。
但此前兩人關系不是很妙,現在相處有些尴尬,石志鋒也不好表露出兩人有多熟絡,路上大多沉默以對。
楚棠一開始還很有興緻,東張西望,欣賞四周的風景。
他是第一次出遠門,什麽都好奇。
隻是越往北走,山多水多,偶爾才有一些小村莊,少有人煙。
越走路越偏,人越少,好半天才在路上碰見幾個結伴行走的人。
這些人裏,有販夫走卒,行色匆匆。
令楚棠新奇的是,他還第一次見着了镖局押镖的人。他們十幾二十個人,護着大小馬車兩三輛行走在路上。
這些人比楚棠這行人還緊張謹慎,每當遇上行人,全都警覺起來,手扶在兵器上,一有風吹草動就要與人拼命的樣子。
好在大家都有任務在身,互不幹擾,在大道上錯開行走。
所謂大道,全是泥路,隻不過是走的人多了,官方時不時以徭役征夫平整一下,能同時通過兩輛馬車罷了。
如今是春季,陰雨連綿,難見陽光,道路早就泥濘不堪,極難行走。
走了大半天,楚棠胯下的白馬變成了泥馬,大半身子裹了厚厚一層泥巴,早就沒了出發時的風光。
而他經過大半天的颠簸,也沒有了起初對什麽都好奇的興緻,隻覺愁苦,從來沒有長期騎馬的身體,也早就腚疼股麻,好不辛酸。
楚棠不得不在馬上運使神照經真氣,滋潤修複身體的疲勞。
石志鋒察覺到楚棠的坐立不安,忍不住說道:“楚棠,你得好好練一練馬術了。看你别扭的樣子,我也覺得别扭!”
楚棠翻了翻白眼,道:“你說這話好意思嗎?縣衙的馬匹,全由伱們甲班占着,什麽時候輪到我們丁班用?我上哪去練馬術!”
石志鋒讪笑,他們甲班在縣衙捕快裏地位突出,向來都是先占用資源,不用的邊角料才到其他班用。楚棠的丁班處于最末,更沒有多少機會了。
“那你可以買一匹屬于自己的馬呀!”石志鋒轉移話題,“男人,就該擁有一匹自己的寶馬!你看我那小黑,多神氣!随時騎出去溜達溜達,馬術自然就提高了。”
楚棠更沒好氣了,道:“我一個月三五兩的俸祿,你覺得養得起馬嗎?”
石志鋒更無言以對。
馬分好多種,有些隻能用來駝點東西做苦力。
能長途騎行的馬,難養難育,大多都不便宜。稍次一點的,都要幾十兩白銀;好一點的就更貴了,幾百兩幾千兩的填不滿。
就算幾十兩買了一匹次一點的,可是養馬也要銀子呀!
建馬廄、糧草、馬鞍、馬蹄鐵,乃至日常刷洗,一整套下來,一匹馬就能吃窮一個尋常人家!
老實說,石志鋒如果沒有灰色收入,估計也養不起一匹馬。
想到這裏,楚棠不由古怪看他幾眼。
石志鋒察覺楚棠的眼神,好像也意識到了什麽,頓覺尴尬,再也說不出什麽來。
兩人就此沉默。
好在很快到了傍晚,方凱讓大家前往最近的驿所,過夜休整。
驿所就在石縣與平縣交界的一個鎮上,吃喝住宿、馬廄喂養,一應俱全。
驿所有兩個驿夫駐守,在他們的招呼下,衆人很快安頓妥當。
用過晚膳,方凱開安排值夜,輪流看守犯人。
一夜兩班,一班兩人。
方凱是大佬,自然不用值夜。而他帶來的手下身上有傷,也不好安排。
任務就落在了石縣和白縣加入進來的捕快身上。
大家商量了一下,白縣的伍藝和徐楓先守前半夜,石縣楚棠和石志鋒守後半夜。
此次方凱真的很謹慎,兩人一間房,要的所有廂房都連在一起。
他取最中間的一間,旁邊是犯人一間,就在他隔壁,稍有風吹草動,他都能立即反應過來。
他的布置,讓所有人都緊張起來。
“這是生怕有人來劫人的節奏啊!”楚棠不免嘀咕。
前半夜無話。
下半夜楚棠和石志鋒被叫醒去換班。
他們來到了犯人房間。
犯人躺在床上,或死氣沉沉,或痛苦呻吟,卻沒人理會。
伍藝和徐楓走後,窗門緊閉起來。
室内,楚棠在窗邊的長凳上坐下,左看右望。
石志鋒也在門後邊坐下,手扶長刀,閉目養神。
兩人都不說話。
此時天又開始下起雨來,淅淅瀝瀝,打在瓦上,嘩啦作響。
外面一片寂靜,隻有風聲夾着雨聲,籠罩天地。
直到寅時末,天将亮未亮。
倏地,一直靜坐的楚棠耳朵立即豎了起來,雙眼大睜,整個人頓時警覺。
他聽到了異樣的風聲!
嗖!嗖!嗖!
各種破空聲響起。
驿所院子,廂房外面,乃至房頂,都有異于風聲雨聲的聲響在作怪。
有人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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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