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棠抵達王員外府邸門外時,酉時快盡,天已大黑。
此夜無月,秋露藹藹,隻有府外長街偶然亮起的燈火。
王家府邸朱漆大門緊閉,檐下挂了兩個白紙燈籠,慘白的光在嗖嗖的秋風中搖曳擺動,怎麽看都瘆人之極。
楚棠這才想起,仔細算來,今天是王俊成死後第七天,正是鼎鼎大名的“頭七”!
“有點晦氣啊!”楚棠苦笑,好像來得不是時候。
但是,他從東城花了小半個時辰才來到這邊西城,豈能不達目的就回去?
來都來了,那就隻能硬着頭皮上了。
上前敲開了門,見着了門房,告明身份,請見王員外,叫對方去通報一聲。
門房沒有爲難他,讓他等一會,重新關上門,入内請示去了。
站在門外,楚棠思緒良多,一心想着見了王志全之後的說辭。
其實來之前,他也頗爲猶豫,要不要把真相告知王大員外。
什麽真相?
就是王志全兒子王俊成的死亡真相——青衣女子和貓人小明已離去,整個石縣也唯有他楚棠深知其中的緣由了。
對此,他楚棠是陷入兩難之中的。
不說嘛,感覺心頭難以通達,畢竟嚴格來說,兇手是經他手放走的。
雖然王俊成死有餘辜,但王志全此人畢竟不知情,而楚棠也打聽過對方的爲人,并不是那種爲富不仁之輩,在石縣百姓之中口碑也不錯。
讓人家兒子死得不明不白,着實不是很仁義。
說嘛,問題就來了:犯人被劫走了,衙門那邊之前說審不出結果來,那你楚棠是如何知道真相的?
黃泥巴掉褲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良心掙紮了良久,楚棠還是決定過來一趟。
就在他思緒紛亂之際,吱嘎一聲,大門重新開啓,走出來兩人。
一個還是去而複返的門房,另一個則出乎楚棠意料。
王志全竟然親自出門迎接?
此時的王大員外,一身素衣,傷心憔悴,精神不振,不過看人的目光依然有神。
唯一讓楚棠意外的是,王志全并沒有迎接他進去,反而走到他面前,面無表情地問:“楚班頭,找王某何事?”
楚棠愣了一下,看看周邊,問:“就在這裏說麽?”
王志全先把門房打發走,接着淡淡道:“府内正辦喪事,不便待客,門房說你有事要告知于我,就在此處講吧。”
楚棠苦笑,好嘛,人家連讓他進門的興趣都沒有,直接給個不是閉門羹的閉門羹。
“也行。”楚棠并不強求,組織了一下語言才訴說來意,“傷害貴公子的兇手被人趁機劫走,此事想必王員外也聽說了。”
“怎麽,楚班頭還要自我炫耀縣衙的無能?”王志全諷刺說道。
楚棠搖搖頭說道:“人家武藝高強,我等不是對手,技不如人,沒有什麽好說的。楚某今日前來,其實是想将兇手的動機告知王員外。”
“動機?”王志全臉色大變,“那賊子說什麽了?”
楚棠繼續斟酌語言說道:“其實大牢被劫之前的那段時間,楚某就在審問那個貓人,那家夥有些瘋瘋癫癫,說話前後不搭,但經過這些天楚某的梳理,大緻把整個事情弄清楚了。”
“你快說!”王志全急了。
“他姓常,叫小明,算是石縣人士。”
“算是?”
“十年之前,他在石縣。他的姐姐,那時候還曾經進過貴府做丫鬟。故事就從那時候說起……”沒有任何隐瞞,楚棠把青衣女子講的故事簡化後又轉述了一遍。
這一講,就是一盞茶的功夫。
聽完,王志全怔怔站着,眼中各種複雜的神色閃過,失魂落魄,難以自制,半晌才喃喃說道:“竟是這樣?竟是這樣……”
楚棠有些同情他,歎道:“對方是這樣說的,至于真實與否,楚某無法佐證。不過貴夫人尚在,當年經手的下人應該也還在,王員外自可求證。”
王志全默然,眼眶潮濕了,聲音嗚咽:“想我王某人,雖說不是大仁大義,卻也經常修橋鋪路,周濟百姓,不敢胡作非爲,一輩子安安分分做人,不曾想内宅不甯,兒子不肖,生此禍患,臨老了還要白發人送黑發人!”
“王員外節哀!”
王志全強忍悲痛,說道:“多謝楚班頭告知真相,王某不勝感激!”
楚棠奇怪:“王員外相信那人的說辭?”
王志全哀歎一聲:“十多年前,王某忙于生意上的事,對犬兒疏于教導,養成了他乖戾的性子,本以爲他隻是年少任性,沒想到他還做過如此荒唐之事!後來随着他年長,讀了些書,确實懂事多了,可萬萬沒想到……罷了,都是報應!報應啊!”
“員外節哀!”楚棠不懂怎麽安慰,來回隻有這麽一句話。
“多謝……”王志全一臉慘笑,不再多言,拱手行禮,轉而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回了府。
看着對方悲傷的影子在夜色下越來越長,楚棠心頭上的石頭卻是落了下去,長長松了一口氣。
“報應麽?”他搖頭失笑,“可能真是報應吧。”
昨日因,今日果。
十年仇,如今報。
也許這就是江湖。
楚棠目的達到,不願再耽擱,也就啓程回家,走了幾步,回頭一看,王家府邸依然是大門緊閉,門外慘白的燈火忽明忽暗,一切像是沒有任何變化一樣。
趁着路上暗淡的燈火,一路回到了家,心頭放下事情的楚棠很快就睡着了。
一夜無話。
翌日來到縣衙,發現不少其他班的捕快對他投以羨慕嫉妒的眼色,搞得楚棠不明所以。
不過很快他就明白了:
王大員外遣人送了兩千一百兩白銀到縣衙,指明其中一千兩捐贈給縣衙,另外一千一百兩則是之前承諾給丁班捕快的獎勵。
丁班其他二十個捕快每人五十兩,而班頭一百兩!
楚棠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王大員外還真是一諾千金啊。
這人能處,有錢他真給!
去王府捉拿貓妖時,王志全一開始承諾每人二十兩,後來緝拿貓人的過程中,他一舉提到了五十兩。
王俊成被刺殺,楚棠還以爲這事泡湯了呢,沒想到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拿到足足一百兩白銀在手後,楚棠有些恍惚:“難道是因爲昨晚我告知了他真相?”
意外之财,令人欣喜。
這也是丁班所有捕快的心态,整整一日都處于亢奮之中。
臨下值時,徐金又找到楚棠,賤笑說道:“老楚,跟我去怡紅樓慶祝慶祝?”
“滾!”楚棠給他一白眼,逛青樓,哪有回家練武功那麽好玩!
心中無女人,拔刀自然神!
回到家的楚棠,還真的練了一晚上的刀,感覺血刀刀法又有了些許精進。
兩日後。
依然如平常一樣趕往縣衙上值的楚棠忽然發現街上多了許多江湖人士,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僧侶道士,書生女俠,應有盡有。
他們武器在身,走在大街上,或行色匆匆,或神色警惕,或特立獨行,或拉幫結夥,熱鬧非凡。
這些人,他幾乎都沒有見過。
楚棠神色凜然,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來。
“石縣發生了什麽?”作爲捕快,最擔心的就是江湖人士聚集了,動辄大打出手,他們不管又不是,管也不是,爲難之極。
不敢怠慢,匆匆趕到縣衙,立刻就接到了許偉的召集令。
整個縣衙所有的捕快上百号人全集中到演武場上。
許偉掃了衆人一眼,臉色極其嚴肅,沉聲說道:“兄弟們,本捕頭剛接到确切消息,說是前幾日隔壁蒙郡一個曾經是五境武者的墳給挖了出來,其中有一部可練至五境的武功秘籍重見天日,一番争奪,被一個人搶到了手。據說,那人一路被追殺,進入了我們石縣轄區内失去了蹤影!”
“五境武者?厲害啊!”
“五境秘籍?我們有希望嗎?”
“捕頭召集我們做什麽,讓我們也去搶這秘籍嗎?”
“笨蛋,我們是捕快!”
“……”
所有捕快也轟動了,議論紛紛,莫衷一是。
“都給我閉嘴!”許偉怒吼一聲,“伱們還不懂形勢有多嚴峻嗎?我們石縣,攤上大事了!”
是的,石縣這幾十年來,從沒有今日這般引人注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