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周圍,環繞着李雲睿的馬車、範建的馬車、林若甫的馬車……
每到一地,還有地方官員會前來彙報當地民生,因此禦駕的行駛速度并不快。
這一日,車駕到了絕龍嶺,慶帝聞聽此地名爲“絕龍嶺”,頓時心有不喜,對此地的地方官命令道:
“絕龍嶺此名不詳,改爲慶皇嶺吧!”
地方官當即領旨。
這地方慶帝不喜歡,當即也沒有停留,車駕繼續往前。
這時候,慶帝似乎心血來潮一般,忽然問侯公公:
“京都城裏有什麽異常消息傳來嗎?”
侯公公不知道他爲什麽忽然問這個,心裏一緊,連忙回答:
“啓禀陛下,每個時辰送來一次的奏報,并無異常。”
“範閑回京都了嗎?”
“沒有。北齊邊關那邊有消息說,他們多日前就離開了,想來應該也就是這幾日會到京都。”
“好。有任何消息都不可耽擱,速速回報。”
慶帝本能的覺得有幾分煩躁,這時候,坐在角落裏的一個古井無波的光頭苦修士開口道:
“陛下的心不靜了。”
這苦修士,也不知是何身份,竟然坐在慶帝的禦辇之中。
要知道,慶帝此次出門,可是帶上了後宮之中的宜貴嫔的,按理說,應該是宜貴嫔坐在這裏伺候慶帝的。
慶帝聽到這苦修士的話,頓時明悟了幾分,片刻後才道:
“多謝三石大師提醒。此番去大東山,事關重大,不得不小心謹慎啊。”
原來,這苦修士就是慶國神廟的二祭祀——三石大師。
隻是不知道慶帝帶上這人的目的何在。
……
隊伍之中,葉靈兒和林婉兒坐在一輛馬車裏。
葉靈兒忍不住對林婉兒道:
“婉兒,也不知道陛下帶我們來幹什麽?這每天不是趕路、就是趕路,無聊透頂。”
“靈兒,你就不能安靜會兒嗎?陛下既然讓我們來,自然有原因的。”
林婉兒抿嘴一笑。
但旁邊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的丫鬟小櫻,卻敏銳的感覺到,自家小姐笑容下面藏着某些隐憂。
她忍不住想:小姐都被賜婚給了她的心上人,還有什麽好擔憂的呢?
滕梓荊又是大宗師,這天下誰又敢得罪于他?
葉靈兒伸手掀開馬車的車簾,看到自己的父親也在前面隊伍裏,原本想跳下去找人打一架的念頭也沒了,隻能往馬車裏一攤,嘀咕道:
“好無聊啊,快來點新鮮事吧!”
她的話音剛落,新鮮事,這就來了!
……
隻見官道旁的樹林裏,忽然一股龐大的氣勢沖天而起,驚擾得禦駕隊伍之中的戰馬紛紛嘶吼。
主持護衛的大将軍秦業當即站出來高喊:
“敵襲!止步!列陣!”
禦辇裏,慶帝感覺到那股氣勢,面上頓時松弛了下來。
躲藏在暗處的敵人,終于出來了。
這是好事!
不枉費他這麽大動幹戈的帶着這麽多人跑出京都城。
不過他也有些佩服敵人挑選的這個時機很不錯,自己距離大東山還有一日距離。
自己預期的到了大東山再與敵人交手的目的無法實現了。
隻能說計劃再周詳,也未必能讓敵人按照自己的意思來辦。
他當即對三石大師道:
“既然敵人把戰場選在了這裏,那還請三石大師替朕跑一趟大東山,請大祭祀速速過來。”
這本是之前就商量好的事,三石大師也沒有推辭,當即點頭,随後就走下了禦辇,迅速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從他的迅捷身法中就知道,此人定然至少是九品高手!
……
隊伍之中,陳萍萍也感覺到了那股龐大的氣勢,不禁微微一笑,連忙讓身後的影子把自己的輪椅推到範建的馬車旁,對掀開車簾的範建道:
“有大變故,恐怕是你家的。”
範建明白陳萍萍是在暗示來襲擊的人恐怕是範閑找來的,不禁眉頭一皺,回道:
“就怕急了些啊。”
“哼,急?我看挺好。”
陳萍萍冷笑。
随後他示意影子把自己推走,給範建留下一句話:
“你最好機伶點兒,要不然等會兒死了,可别怪我沒提醒你。”
範建看着這老家夥的背影,感覺到了一股決絕。
他明白,這老東西爲了給葉輕眉報仇,是不惜一死的。
頓時心裏感覺到有幾分慚愧。
他範建,做不到像陳萍萍這樣!
論葉輕眉門下走狗,他範建不如陳萍萍啊!
……
這時候,樹林之中爆發的那股氣勢朝着官道上的慶帝隊伍沖了過來。
秦業連忙指揮着護衛們結陣迎敵。
一股殺氣沖天而起,震懾得附近鳥獸震恐,紛紛奔逃。
他這些護衛,都是他在邊境多年訓練出來的精銳,人人都是戰場上的百戰精銳,殺敵無數!
眨眼之間,樹林裏的襲擊者露出了真容,一襲麻衣、一個光頭!
正是北齊國師,天一道掌門人——苦荷大師!
秦業見了苦荷,當即大吼:
“苦荷,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刺殺陛下,不怕我慶國大軍踏平你北齊嗎?”
苦荷不答,擡手一揮,仿佛在輕撫一片落葉一般。
然而随着他這一揮,他面前結成陣勢的上千名邊軍精銳就人仰馬翻,飛出了數百米之外。
秦業見此情形,心知以這些不過五六品的軍士的實力,要肉搏傷到大宗師,實在太難。
他當即怒吼:
“用弩箭!”
随着他一聲令下,無數邊軍齊齊放下手裏的刀槍,從腰間拿出一具具精鋼手弩,這些手弩結構精巧,一看就是殺人利器。
這自然也是慶國監察院三處的傑作了。
邊軍們拿出手弩,齊齊發射,頓時無數弩箭朝着苦荷射了出去。
箭雨如飛蝗一般,遮蔽了天空。
密集恐懼症見了,恐怕要當場暈倒。
而随着苦荷的現身厮殺,在場衆人忽然又聽到了隆隆的馬蹄聲。
秦業作爲邊關大将,一聽就知道敵人至少有數千之多,頓時面色大變。
一個苦荷不難對付,他相信陛下那邊有高手能抗衡苦荷,但若敵人還有數千騎兵,那可就不妙了。
自己這五千邊軍精銳,未必能護住車隊。
他連忙沖到慶帝的禦辇旁請示道:
“陛下,敵人來了數千騎兵,我軍勢單力孤,不如速速退回甯城防守?甯城有一萬守備軍馬,足以應對敵人的攻勢。”
“不必,朕就在此地,看看敵人到底是誰!你速派傳令兵去甯城,讓那一萬軍馬來援!以甯城到這裏的距離,最多兩個時辰就能到場!”
慶帝盤算着自己還有底牌,一個苦荷再加數千騎兵,奈何不了自己。
當即霸氣地回道。
秦業見慶帝不肯走,心裏自然難免有些不滿,畢竟手底下這五千邊軍,可都是他親手訓練出來的精銳,可以說是他的子侄一般。
現在皇帝擺明了想要讓他們與敵人打消耗戰,這讓他如何能忍?
但不能忍也得忍,他隻能躬身接令:
“是,陛下!”
拿過侯公公遞過來的調兵兵符,秦業随後轉身,一邊讓傳令兵去甯城傳令,一邊繼續去指揮戰鬥了。
不過他心裏忍不住在狐疑:難道陛下這是在清算十幾年前的那件事?
當年他得到慶帝暗示,暗中策劃、組織了太平别院喋血之夜,這些年自然難免偶爾惴惴不安。
疑神疑鬼!
……
此刻慶帝的禦辇裏,忽然冒出一個人影來。
對着慶帝道:
“你的這些人對付不了苦荷,還是我去接下他吧。這麽多年不見,正好我也想看看他有了幾分長進。”
“世叔,不急,不急。”
慶帝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
随後他叫過來老太監洪四庠,伸手将自己體内的浩蕩真氣灌入洪四庠體内。
頓時一股沖天的氣勢從洪四庠體内散發出來。
……
數裏外的樹林裏,滕梓荊看着範閑把四千黑騎和百名虎衛都派了出去,當即對五竹道:
“我們也出手吧,早點殺了皇帝,回京都睡覺。”
“好。”
五竹握緊手裏的鐵釺,吐出了一個字。
滕梓荊轉身問範閑:
“你和若若姑娘怎麽安排?”
“我保護若若,遠程支援你們吧。這種大戰,我這點武功,估計是幫不上忙。”
範閑如今也有了八品實力,但在這種大宗師之間的厮殺之中,根本連渣渣都算不上。
“好。”
滕梓荊丢下一個字,就往前騰空飛出。
……
官道上,苦荷一人殺得秦業的五千邊軍落花流水,狼狽不堪。
這時候,他忽然感覺到慶帝的禦辇中傳來強大的氣勢,顯然是一位大宗師要出手了,不禁凝神以待。
這時候,洪四庠飛出禦辇,朝着苦荷飛來。
那邊範建見了,忍不住嘀咕:
“這洪四庠果然是大宗師。”
洪四庠飛到苦荷面前,喝問道:
“苦荷,你竟敢來襲擊陛下,不怕陛下派大軍滅了你北齊麽?”
雖然早就在路上被滕梓荊提醒過,這洪四庠可能會被慶帝派出來僞裝大宗師,但現在,他感覺到洪四庠身上貨真價實的大宗師級别的狂暴真氣,還是感覺有幾分心驚肉跳。
心裏忍不住嘀咕:那小子不會忽悠我吧?
不過他面上還是強裝平淡地道:
“我爲葉輕眉報仇而來,你最好不要攔我。”
聞聽他的話,洪四庠頓時面色大變。
葉輕眉?
這個人的名字也是能提的嗎?
而那邊陳萍萍聽到苦荷提到葉輕眉,頓時面露痛苦之色,忽然對身後的影子道:
“推我去陛下車駕旁。”
禦辇裏,慶帝聽到苦荷說葉輕眉,也是面色一變。
他自忖當年的事做得萬無一失,爲何現在苦荷會找上門來?
要知道苦荷可不是四顧劍那個瘋子,苦荷隻是個背着北齊國祚十幾年的苦修士罷了。
如果沒有确切的證據,他不可能找上門來。
慶帝本能的覺察到有什麽不受控制的東西在謀算自己,讓他感覺到一股寒意。
這時候,陳萍萍來到了他的車駕旁,對他道:
“陛下,老奴有要事回報,可否請陛下掀開車簾?”
慶帝的禦辇是一輛八匹馬拉着的超大馬車,馬車上挂着厚厚的簾子。
車裏的慶帝聽到陳萍萍的話,不禁有些疑惑,有什麽事直接說不就行了,還需要掀開簾子?
他一動不動,慢悠悠地道:
“你這老狗,有什麽事?我記得你監察院也有幾名高手吧,去,讓他們去殺了苦荷。”
陳萍萍聽到慶帝這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雖然過去幾十年,慶帝都是這麽跟他說話的,但今天,他不想忍了。
他不想再當狗,也不想再讓自己手下的人去送死。
他冷笑道:
“陛下,苦荷說他是爲了給小姐報仇而來,老奴想問問陛下,小姐,是被誰所殺?”
慶帝聞言,勃然大怒,一把掀開簾子,指着陳萍萍罵道:
“你這老狗,有什麽資格來問朕?當年的事,你不是一清二楚嗎?”
他心裏當然明白,這陳萍萍是忍不住了,要跳出來了。
不過他沒想到的是,自己這個布局,不止把想要的敵人給釣了出來,還把自己幾十年最爲信任的得力手下也給釣了出來。
這屬實讓他不知道是悲是喜。
聽到慶帝的話,陳萍萍哈哈大笑,悲憤怒吼:
“哈哈哈,我沒資格?
也是。
在你眼中,我隻是一個奴才。
但這世界上,曾經有人,把我當過人!
所以我要問問陛下,是不是你殺了她?”
遠處的範建眼見着陳萍萍的舉動,又聽到他的言語,頓時明白,這個老夥計,是不想活了。
準備掀桌子了!
他忍不住雙拳緊握,有心沖上去和陳萍萍站在一起,但理智告訴他,還是不要了。
和陳萍萍孤身一人不同,他範建家大業大,拼不起!
不過他也不是什麽也不做,喚過身邊一名虎衛,讓他去把宜貴嫔母子帶到自己身邊來。
這宜貴嫔乃是他的二夫人柳如玉的姐妹,算是和他有幾分香火情,在眼下的亂局裏,他多少需要照拂一二。
……
禦辇上,面對陳萍萍的質問,慶帝也有些憤怒,罵道:
“她難道不該死嗎?她無法無天,居然給朕……”
說到這裏,慶帝忽然醒悟過來,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問道:
“苦荷是你找來的?你不會以爲一個苦荷就能弑君吧?”
“當然不是。我跟苦荷可沒有交情。不過我也沒想到他們居然能把苦荷找來,隻是不知道四顧劍和葉流雲有沒有來。”
“他們?是誰?”
慶帝果斷抓住了陳萍萍話裏的關鍵點。
不過他聽到陳萍萍提到葉流雲,還是心裏一喜,心道:哼,你這老狗也不知道,葉流雲是朕的人吧?
隻可惜,陳萍萍并不傻,眼見着慶帝雙目灼灼地盯着自己,當然沒有告訴他,到底是誰在對付他,而是哈哈大笑:
“陛下,你的命是我當年千裏奔襲,從大魏戰清風手裏救回來的。現在,我想讓你還回來!”
說着他猛然一拍自己的輪椅,機關打開,扶手上出現兩個黑洞洞的槍口。
看到這槍口,慶帝的瞳孔頓時一縮,他立刻感覺到了危險性。
而陳萍萍則是毫不猶豫,按動了機關。
隻聽“砰”、“砰”兩聲巨響,硝煙閃過,無數枚彈丸把慶帝的禦辇轟得七零八落!
倘若滕梓荊和範閑在此處,就會認出來,這陳萍萍用來暗算慶帝的,居然是兩柄霰彈槍!
然而,就是這樣近在咫尺的霰彈槍轟擊,禦辇裏的慶帝也并沒有如陳萍萍預料的那樣身死當場。
隻見他就在陳萍萍按動機關的那一瞬間,猛然騰空而起,撞破禦辇,往天空飛去。
這般迅捷的應變,讓他躲開了大部分彈丸的轟擊,隻小腿上中了幾顆彈丸,但并不是緻命傷害。
感受到小腿上的疼痛和緩緩流出的鮮血,他怒喝一聲:
“你這老狗,找死!”
随後淩空一掌,朝着陳萍萍打去。
然而陳萍萍身後原本隻像一個推着輪椅的仆人的影子卻忽然用力一推陳萍萍的輪椅,把他推開三丈遠,摔落在地。
而自己卻拔劍出鞘,對着慶帝的手掌刺出了自己的最強一劍——風雷一劍!
這一劍,是他蓄力将近二十年的成果!
這一劍的風情,讓慶帝面色大變。
忍不住怒喝:
“四顧劍?你是那老家夥的徒子徒孫?”
影子不答,這一劍義無反顧地朝着慶帝刺去。
慶帝腿部上中了陳萍萍好幾顆彈丸,鮮血湧出,此刻又面臨影子的至強一劍,看起來岌岌可危。
但影子心裏卻沒有絲毫喜意,而是一片冰寒。
他清楚地感覺到身前的這個人,體内有一股烘爐般的力量,這力量一旦爆發出來,能輕松撕碎九品上的自己!
他本能的明悟了一件事——這皇帝陛下,竟然是大——宗——師!
原來,當初四顧劍說的慶國皇宮裏的那個大宗師,竟然就是皇帝陛下!
不是都傳是洪四庠嗎?
或者說除了洪四庠這一名大宗師,還有慶帝也是?
難怪他敢帶着人馬出皇宮,原來底氣是這個!
雖然感覺到自己即将身死,但影子沒有絲毫遲疑,還是義無反顧的将全部精氣神都集中到了這一劍上。
然後他就感覺到自己刺中了什麽,繼而胸口猛然一痛,整個人被打飛出去,肋骨折斷、內腑受創,摔在人群之中,再無知覺,昏迷了過去!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慶帝是感覺到了又一股沖天的氣勢,這才手軟了三分,沒有一掌将他的身體打成血霧!
打飛了影子,慶帝傲立在七零八落的禦辇上,看着密林處那一股熟悉的沖天氣勢,手掌發抖。
他的手心,赫然有一個雞蛋一般長的傷口,還在緩緩流血。
那是影子那一招“風雷一劍”的成果。
此時此刻,範閑調來的四千黑騎和一百虎衛已經沖了出來,正朝着秦業的邊軍沖殺而去,喊殺聲亂成一片。
慶帝見敵人勢大,當即下令:
“葉重,帶紅甲騎士去幫秦業一把!”
看着這些跟監察院黑騎一模一樣的黑騎,慶帝扭頭看向摔在地上的陳萍萍,忍不住又罵一句:
“老狗!你這背叛的心思,果然不是一天兩天了!等着千刀萬剮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