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的一通折騰,屬實有點累了。
就在他在客棧裏呼呼大睡的時候,京都城裏卻波谲雲詭了起來。
一大早,半宿沒睡着的李雲睿就把林婉兒叫到了宮裏。
林婉兒雖然知道李雲睿是她母親,但爲了避人耳目,兩人還是極少見面。
如今被李雲睿一大早就派宮女叫來,不禁有些訝異。
心懷忐忑地來到李雲睿寝宮,見李雲睿眼帶血絲,顯然很是疲憊,林婉兒連忙行禮。
“拜見長公主殿下。”
“婉兒,你不能叫我一聲‘娘親’嗎?”
李雲睿看着自己這個貌若天仙的女兒,聽到她的稱呼,不禁心裏一痛。
林婉兒無奈,隻能又道:
“婉兒見過娘親。”
“好好好!過來,到我身邊來。”
李雲睿把林婉兒叫到了身邊,随後問了些她平日的衣食住行,終于圖窮匕見:
“婉兒,陛下有意把你許配給司南伯的大公子範閑,你知道嗎?”
林婉兒還以爲李雲睿是來跟她攤牌的,面色大變,立刻下跪哀求道:
“請娘親務必上奏陛下,婉兒絕不嫁給範閑!”
李雲睿見到林婉兒的表現,頓時心裏一沉,連忙道:
“婉兒,你老實交待,你最近是不是認識了什麽人?
要不然那範閑剛進京都沒兩天,你何苦如此大的抗拒之意?”
林婉兒如何是李雲睿這老狐狸的對手,聽李雲睿這話,當即老實交待道:
“不錯,我已有意中人,非他不嫁!”
“你!你怎麽能這樣?”
李雲睿不用想,她所謂的意中人就是昨晚那惡賊!
想到那惡賊昨晚對自己做的事,李雲睿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她甚至懷疑那小子是不是自己的敵人找來故意報複自己的!
否則怎麽可能做如此禽獸之事?
林婉兒可不知道昨晚李雲睿面臨了什麽,她從小飽受肺痨折磨,早就養成了堅韌、剛強的性格,眼下見李雲睿是要反對自己的事,當即寸土不讓地道:
“婉兒從小就是無人照料的孩子,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這是你們教會我的。”
“你!”
李雲睿氣得柳眉倒豎,肝疼不已。
恨不能一巴掌甩在林婉兒那張倔犟的臉上。
最後她還是克制了自己,那如火山一般的憤怒,昨晚已經通過殺了那幾個宮女,發洩了大半。
兩人沉默了好半晌。
最後還是李雲睿開口問道:
“你的那個意中人是不是叫滕梓荊?”
“長公主殿下怎麽知道的?”
林婉兒有些詫異,她沒想到李雲睿竟然連滕梓荊的名字都打探到了。
她忍不住琢磨:是誰洩露的?小櫻應該不知道滕大哥的名字啊!
“此人是何來曆?父母親人是誰?在京都可有房宅?”
李雲睿總算說出了一個母親詢問女兒心上人該說的話。
林婉兒對于滕梓荊的了解貌似并不比她多多少,隻能撿自己知道的說了。
最後李雲睿見從林婉兒這裏打探不出什麽了,隻能揮手讓她回去了。
林婉兒本來想告訴李雲睿,自己的病徹底被滕梓荊治好了的消息,可見到李雲睿這模樣,她也懶得說了,默默地告辭離去了。
母女二人不歡而散。
……
就在李雲睿找林婉兒談話時,京都城北門,坐在輪椅上的陳萍萍帶着大批黑騎如旋風一般地入了京都城。
此刻大街上行人還不多,但僅有的行人見了這幫一言不發、威風凜凜的黑騎,也是吓得亡魂皆冒,連忙避開。
陳萍萍到了監察院,各處主辦當即就來彙報這幾天發生的大事。
排第一的,當然是一處的主辦朱格。
這厮是個四十多歲的嚴肅中年人,滿臉的苦大仇深,看起來仿佛别人欠了他幾千幾萬兩銀子一般。
隻聽他對陳萍萍彙報道:
“院長,司南伯的私生子,範閑前天回來了。昨天,還拿着提司腰牌來院裏耀武揚威,院長,我要求嚴查這監察院提司腰牌是誰給他的!”
“是嗎?”
陳萍萍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
随後冷漠地道:
“這監察院,是他娘創辦的,我不過是代爲掌管罷了,遲早我是要交給他的,給他提司腰牌,有什麽問題?”
“什麽?院長,你怎麽可以這樣?範閑他寸功未立!怎麽能當上提司?”
朱格頓時滿臉憤怒。
陳萍萍見除了朱格以外,其他各處主辦,也有幾人面帶不服,當即解釋道:
“功勞?功勞可以以後再立,先讓他熟悉熟悉監察院,沒什麽壞處。”
“院長,監察院乃是國之重器,應該絕不可以輕率啊!”
朱格痛心疾首。
他心裏有一句話沒說出來,那就是:應該由皇室之人來掌管。
“輕率?你放心,我不會輕率的。除了範閑的事,京都城裏還有其他事嗎?”
陳萍萍不想繼續談範閑,強行轉移了話題。
“四處的那個派去儋州刺殺範閑的暗探滕梓荊也回京都了,昨天還在街上打了禮部尚書郭攸之之子郭保坤。恐怕等會兒京都府尹的人就會來我們監察院要人了。”
朱格知道這監察院裏上上下下,都是眼前這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虛弱男子的人,見他拒絕談範閑,心裏憤怒不已,卻也隻能轉移話題。
“滕梓荊?他打了郭保坤?看來這小子還真是個有仇報仇的人啊!京都府的人來了,就說我們監察院也不知道此人在哪裏,讓他們有能耐就自己抓人去。”
陳萍萍冷笑。
對于京都府,他當然不屑。
這幫人永遠是在大事發生後,才姗姗來遲地趕到現場,完全是廢物點心!
十八年前的太平别院喋血之夜,他已經受夠了!
……
等各處主辦向陳萍萍彙報完畢,陳萍萍忽然對他身後的一個隐藏在黑暗裏的人影道:
“幫我去把範閑帶來監察院。”
“是。”
那個人影渾身上下都隐藏在黑影裏,仿佛是一道黑影。
而他的名字,就叫“影子”!
影子走了,陳萍萍的雙手摩挲着身下的輪椅扶手,喃喃地道:
“小姐,我爲你報仇的那一天,應該很快就到了。”
……
影子的身法很快,幾乎是在範閑還沒起床的時候,就到了範府。
不過他剛剛來到範閑的院子裏,卻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看着眼前這眼蒙黑布的少年,影子那幾個月也開不了一次口的嘴巴竟然失聲驚叫:
“五大人!”
沒錯,此刻在範閑院子裏的人正是五竹,他手持一根鐵釺,擋在範閑房間門口。
顯然是感知到了他的武功對範閑有極大威脅而特意出現,爲範閑守門的。
五竹的記憶失去過,因此對于影子這個自己事實上的弟子和傳人,并沒有任何感覺。
對他來說,這就是個陌生人!
他冷聲道:
“走,或者死!”
影子不知道眼前這人爲何不認識自己了,但他知道對方絕不說廢話。
想到自己的任務,影子隻能勉強解釋道:
“奉院長之命,請範閑去監察院一會。”
“監察院?我不信!”
五竹還是冷面拒絕。
影子頓時麻了。
還好這時候,屋子裏傳來了範閑的聲音:
“五竹叔,是誰來了?”
随着話音,睡眼惺忪的範閑打開了房門。
“監察院六處主辦影子,見過提司大人。”
影子見範閑出來了,連忙行禮。
他看着範閑的眉眼間依稀有當年葉輕眉的模樣,頓時心情激蕩不已。
“六處?你來找我幹什麽?”
範閑昨天在監察院的時候已經聽王啓年解釋過了,知道這六處是專門執行暗殺任務的。
看着眼前這黑影一般的人,他感覺到了一股陰冷。
“院長回來了,請你速去一唔。”
“可我今天還要去靖王府參加詩會啊。”
範閑撓了撓頭。
片刻後,他覺得還是去監察院比較好,畢竟聽範建說,監察院的院長陳萍萍是可信的。
于是他扭頭對五竹道:
“五竹叔,我去一趟監察院。你也去吧?”
“好。我在外面等你,如有不對,高聲喚我。”
五竹點頭。
……
很快,範閑就随着影子來到了陳萍萍面前。
看着眼前這個坐在輪椅上的殘廢,範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京都城中聞風喪膽的暗夜之王,竟然是這樣一個人。
陳萍萍見了範閑,顯得很是興奮,不住地喃喃道:
“像,太像了。這眉眼,簡直與小姐有六七分相似。”
“院長大人,你叫我來是有什麽事?”
範閑覺得被他這麽打量,很不自在。
被他打斷自己的思路,陳萍萍也沒有介意,當即正色道:
“範閑,我聽說你昨天已經來過監察院了,想必對監察院的由來已經很清楚了。”
“不錯,是我娘所建。”
“好。所以我想讓你來接手監察院。我要去做一件大事。”
“什麽大事?難道是爲我娘報仇?”
範閑問道。
“你怎麽會知道?”
陳萍萍見範閑說破自己的心思,頓時驚訝無比,幾十年沒有動容過的臉上,也升起了一絲陰霾。
他知道,自己的對手是無比強大的,一絲一毫破綻都會讓自己死無葬身之地。
死,他不怕。
多年屍山血海的過來,他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但他怕的是自己死了,還報不了小姐的仇!
“我猜的。能讓你這個暗夜之王都視之爲大事的,除了爲我娘報仇,我實在想不到是什麽事了。”
範閑坦然道。
他看得出來,眼前這個渾身陰沉的男人,似乎對自己的确沒什麽惡意。
看來父親範建說得沒錯,他應該是可以信任的。
“啊!那你猜出了那個人?”
陳萍萍面色大變。
“不錯,我的生父殺了我的生母,何等殘酷的人倫慘劇!”
範閑冷笑,強行讓自己的眼淚不要滾落。
他仿佛看到了:當年,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在監察院裏說——我要這天下人人平等,人人如龍!
然後就被她所信任的人背刺。
“是啊,我這麽多年一直想不通爲什麽他要那麽做。”
陳萍萍的眼角也有些濕潤。
“爲什麽?還不是我娘要這天下人人平等、人人如龍?而他,隻想要這天下都是他的奴隸!”
範閑怒道。
“啊!原來如此!”
陳萍萍覺得籠罩在自己心頭的謎團總算揭開了。
他想起那個從來不把自己當下人看待的少女,頓時理解了她的偉大抱負。
好半晌,他的心情才平複下來。
不過他又憂慮起了另一件事:
“你的身世,當世應該隻有僅限的幾個人知道。那麽,是誰告訴你,範建不是你的生父的嗎?五竹還是範建?”
他原本是不想過早讓範閑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世的。
但現在的情況明顯是出現了意外,對他這樣謀定而後動的人來說,意外,代表着不可捉摸,以及未知的風險!
“五竹叔的記憶失去了很多,他沒說過這件事。也不是我爹說的。是你們監察院四處的那個滕梓荊,他似乎知道很多事。這個人可靠嗎?”
範閑問道。
“什麽?滕梓荊?他不過比你大幾歲,如何知道十幾年前的事?難道他背後有人?”
陳萍萍面色大變。
“不必管他。我看得出來,他對我沒有惡意。他隻想要林婉兒那個女人罷了,我答應了他,他會成爲我的助力。”
範閑揮了揮手。
“林婉兒?長公主李雲睿和權相林若甫的私生女?那倒是無關緊要。
好了,範閑,你不能在我這裏多待,稍後讓影子送你回去,你裝作起床剛醒的樣子。往後我可能會刁難你,你當心了。”
陳萍萍見外面天色不早,也不好再多談話,當即對範閑道。
今天能和範閑談了這些,他覺得已經是有大收獲了。
“好。我明白。”
範閑知道陳萍萍的意思是要故意放煙霧彈,迷惑某些人,當即點頭答應了下來。
随後就随着影子回到了範府。
等影子回來,陳萍萍對他道:
“你今晚去試試那個滕梓荊,看看他背後是苦荷還是四顧劍!”
“是!”
随後影子又對陳萍萍道:
“我在範府見到了五大人。”
“什麽?五竹?沒錯,他肯定跟在範閑身邊。”
陳萍萍臉上露出了幾分微笑。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當年,他、葉輕眉、五竹一起玩耍的日子。
“有五竹在範閑身邊,我就放心了。天下間,沒人能在五竹的保護下傷得了範閑。”(本章完)